劉 文
(武漢工程大學 藝術設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5)
藝術的創作離不開創作者所生活的時代和文化傳統,動畫的創作也是如此,宮崎駿之所以能夠在影片中塑造出令人喜歡的“敵人”,并不是他在電影中喜歡表達故事情節的兩面性,而是來源于他對現實生活的理解和思考,軍國主義對中國、東亞以及東南亞的大肆屠殺是一件反人類事件,不僅給世界人民帶來了災難,同時也給日本那些熱愛和平的人士帶來了痛苦。那些原本生活在幸福家園的人不得不拿起長槍在戰場上殺人或被殺,這都給宮崎駿戰爭生活帶來嚴重的記憶。有西方人這樣評價宮崎駿:“生活在西方的我們這些人,當第一次發現宮崎駿時,都被他電影中徹底的浪漫主義和善良的心靈所吸引,如果你深入去了解他,就會發現宮崎駿是一個身處矛盾的藝術家?!睙釔酆推降睦硐胫髁x與現實戰爭的殘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這在他的影片《千與千尋》《龍貓》《歲月的童話》《貓的報恩》都有著具體的體現。宮崎駿小的時候經歷了戰爭中人性的墮落,又親眼目睹了叔父在美軍的轟炸下丟下母女兩個獨自駕車逃走,這些事情都給宮崎駿的人生帶來了巨大的改變,他發現在生活中不能再做一個乖孩子,這種缺乏意識的思考沒有靈魂的行為在他看來是非??蓯u的,因此在他的內心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戰思想。在動畫人類學視角下,宮崎駿在他的動畫中將兩種矛盾的思想融入一體,并且利用隱喻蒙太奇的表達方式,在他的作品中國家機器總是扮演著反面的角色,陰暗與唯利是圖,是人的欲望與利益典型的代名詞,雖然看似是漫畫表達的方式,但在敘事性研究之后是對戰爭狂人和野心家的批判與警告。
宮崎駿看來:“只要戰爭開始就沒有公正可言,戰爭中沒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是人類丑惡本性的上演?!痹?0世紀30年代之時,宮崎駿就已經飽嘗了戰爭帶來的痛苦,看到了人性在戰爭中的惡劣與卑微,這讓他感到非常難過,這樣的局面是政府首腦們為了自己內心的欲望和追求造成的。在電影《風之谷》中,在開始的畫面中,一個充滿著智慧生命的巨人開始在收割人的生命,這個巨人是人類神話故事中“神之后裔”中的兒子,在畫面造型中,巨人神擁有人的身體與軀殼,卻在外面混合了大量的鋼鐵鈦合金,完全是一種“賽博格”式的樣式。從這里就可以看出來,在人類的記憶中并沒有完全認識巨人神,只是人類為了自己的欲望通過模仿人類進行建造,成為人們賴以征服世界的機器,同時他的身上具有核武器的摧毀能力,并且有著等同于人的智慧生命,由此可以看出宮崎駿對現代科技的諷刺,科技本是人類創造并服務于自身的工具,而“賽博格”式的巨人神卻成為人類的災難,它不僅不會帶領人類走向光明的對岸,而且還在這貧瘠的土地上帶來許多的荒蕪。又在另一個鏡頭,在空中像雪花一樣飄蕩的孢子一旦飄入村莊,只要進入到人類生活區中,五分鐘之后這些人類都會死亡,除非戴有防護面具,這些人類就成為這些孢子的養料,舊的生命成為養料,逐漸孕育成新的生命,但新的生命比舊的生命在破壞力上強大很多,以此循環,最后整個地球上的生命全部消失,未來人類的世界,卻留下了一片荒蕪的土地,而這一刻人類也就毀滅了自己。
宮崎駿在自己的動畫敘事中,在人物劇情的設置上從來都是以具體充滿蘊意的方式進行創作,每一個情節與動作都蘊含了深刻的含義,暗含了對戰爭的厭惡與人性貪欲的反叛,這點在《千與千尋》中就凸顯明顯,在那個時候千尋爸爸有著自己的小汽車,很明顯他是中產階級,但當他拿著皮箱與家人搬到鄉下去,暗含了戰爭給城市經濟帶來了極大影響,生活蕭條。過橋時突然吹過來一場大風,這里是對鏡頭的切換,千尋與爸媽失去聯系,當千尋看到爸媽為了好吃的食物大口吞咽時發出制止聲,無奈父母已經變成了“豬頭”,將人性的貪欲表現得淋漓盡致,千尋的視角實質上就是宮崎駿自己,面對這樣充滿人性險惡與卑劣的環境,大家生活在虛偽之中唯獨千尋保持清醒,通過自己的勞動獲得生活的權利,從這里可以看出,隱喻式的蒙太奇表現手法表現簡潔,在敘事性上沒有反鎖之說,觀眾能夠很清楚地看懂敘事的整個結構,但同時又不會顯得單調,文明的頂點不再是繼續發展,而是要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千尋父母受到幫助從“豬頭”變成“人”,他說:“剛才的風好大啊,千尋你去哪兒啦?”表明這些身處社會之中的人們并沒有認識到貪欲帶來的戰爭危害,而是將這些歸類為自然的正常現象,只是比平時來得更加猛烈,如此精美的世界卻依靠貪欲和力量來征服,卻顯得狂妄自大又同時悲切。
這種隱喻式的敘事方式,將長焦鏡頭與空白和旁白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很多情節如果換成文字則會失去了表達的魅力。如通過用大風吹過的鏡頭切換現實與虛幻的銜接,就非常巧妙地避開了主人公視覺的過渡,同時讓這種無聲的大風隱喻地表達出兩重意思,戰爭的殘酷與人民對政府的不滿,這在其他同時期的電影敘事是極為少見的。隱喻敘事邏輯中的無聲反叛是宮崎駿在日本戰爭中敘事邏輯反叛的第一創新,以“無聲”勝“有聲”的方式將敘事內容呈現出來,以達到更加強烈的效果。
宮崎駿在他的電影中,在敘事方式上出現了隱喻式的蒙太奇手法,在矛盾性敘事中還有一個方式就是采用微觀的切入方式。這種敘事方式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與線性敘事方式很相似,但可以最大限度地塑造人物形象。
我們知道日本是一個相信神靈的國度,在對神的崇拜是非常虛誠的,由此宮崎駿利用神靈的介入來表達當下社會發展的方式非常不錯。千尋在神靈的殿堂中拯救了自己的父母,同時也經歷了成長、友愛與歷練,重新回歸到了人類的世界,從微觀的敘事方面來看,這都來源于千尋的勞動,如果沒有她的真誠、善良和親自勞動,那么她與她的父母也就成為了這些神靈的食物,永遠回不到人間。矛盾性體現在兩點,其一是工作與神靈之間的矛盾?,F實中人們通過自己的勞動不斷地對科技進行創新,利用自然界存在的一切物體壯大自己的私欲,成為自己侵蝕地盤的武器,與此同時,神靈的崇拜卻逐漸地失去了信仰的意義,人權與神權受到了挑戰。最重要的是人們在不斷勞動中逐漸建立起一條新的社會規則,從勞動過程中獲得物質利益來抑制人們內心對現實的欲望,這種征戰的欲望實際上不僅來自科技的進步,更是來自現實生活中人們獲得樂趣后開始對神權進行挑戰?!肚c千尋》由一個物質世界中掉落到一個虛無的神話世界,這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她為了生命不被剝奪努力勞動,包括她幫鍋爐爺爺燒火、幫助鬼婆婆做家務和在澡堂里提水,她在努力地證明自己在這個神靈的世界中是有作用的(沒用就會被殺掉)。她通過這一系列勞動從青澀變得成熟了,勇敢鎮定,能夠真正地關心他人,避免自己變成食物,拯救了自己和父母,重新回歸到人間世界。在這里宮崎駿通過微觀的勞動表明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善與惡,而是在善與惡的環境中如何獲得生存。人類本來就是強大和智慧的結晶,同時又是貪欲和邪惡的化身,在現實的社會中應該怎樣把握這一維度,宮崎駿認為是需要每一個孩子都通過自己的勞動學會愛護他人,通過勞動獲得社會的認同,在集體的生活中獲得快樂,那么,這個世界就不會變得邪惡和世俗。
宮崎駿在動畫敘事性表現的過程中沒有采用武器和超能力打斗的故事,而是采用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色彩的雙重性格,增加矛盾雙方給觀眾視知覺的體驗,浪漫主義代表人們對未來美好的希望和幻想,現實主義色彩體現出現實戰爭和經濟蕭條后的惡劣經濟。雖然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方式,但沒有第一人稱敘事的虛妄,采用兒童與女性敘事的獨特身份,這些身份在社會中被稱為弱勢群體,在社會中敘事的角度可以讓人們跳過現實社會習俗的慣例,從一個新的世界去觀看當下社會的發展,給觀眾的審美意識和主觀意識創造一個新思路。兒童的中去觀看世界,純真的善良與美麗成為社會發展的新方向,這種敘事方式非常符合善于創造神奇幻想的動畫電影,一方面能夠在觀眾視知覺體驗中獲取最大的信息材料,另一方面又能夠讓觀眾通過畫面的細節窺探到神秘世界的本身,探尋事情的本質,讓觀眾能夠真實地在電影中感受到真切的情感體驗。
在電影中要闡述一個清晰的敘事觀,關鍵是成功地塑造一個成功的人物形象。悉德·菲爾德在他的電影劇本中寫道:“人物是你電影劇本的根本基礎,是故事的心臟、靈魂和神經系統?!蓖瑫r它又是敘事的核心,整個故事是以塑造人物的形象展開的,這一點與后現代主義電影是有所區別的,后現代是以“公眾”的審美接受為標準的。宮崎駿在人物造型設置上具有許多相同點,具體表現在性格上和生活上,如孤獨無助的“千尋”與純真無邪的“金魚公主”;同時也有鮮明對比的人物形象,如小礦工巴斯與尊貴不凡的落難公主希達,勇敢的少年+溫柔漂亮的少女是宮崎駿電影基本的標配。這兩種不同類型模式幾乎涵蓋了宮崎駿電影中人物造型設置的全部,通過他們的神情與肢體語言來表達對現實生活的不滿,即同一個形象在不同時間中表現出來的神態也是不同的,體現了人性在現實生活中的復雜性。如剛入神靈界的千尋表現出來呆萌可愛,在湯屋里表現出堅強勇敢,在成功解救自己父母重回人間之時表現出溫文爾雅,勞動讓她成長了。千尋的成長實質上暗示了父母教育的缺失,不能對社會生活的正確引導,暗含了二戰中軍國主義思想的蔓延。
通過觀看電影我們發現,宮崎駿的電影除了在敘事手法上復雜之外,同樣他在人物造型設置上也是多重人格的統一。日本武士道精神認為,少女應該從性的脆弱中解放自己,發揮出足以同最剛強而勇敢的男子進行對戰的勇氣,利用自己的長槍武器來實現自己的勝利。在主人公情節的設置上,宮崎駿結合西方的神話故事,在城樓上進行惡戰的巫娜西卡,最初特別溫柔善良,但在這善良之后就是極其強大的勇敢和兇猛,當庫夏娜的士兵殺害了她臥病在床的父親時,巫娜西卡自身內在的火焰一下子點燃了,在暴怒之下一下子殺死了好幾個兇手,其凌厲的攻勢無人能敵,完全一個魔女的形象,但又與真正的魔女不同?!队撵`公主》的少女珊,小時候被生育她的人類父母給遺棄了,將生活在森林里的狼認作自己的母親,她身穿獸皮,能夠聽懂獸語,完完全全是一個狼孩,被人們稱為“幽靈”,但在這狼孩的內心卻有著無比的善良,與那些生活在美好城市只為自己發展的軍國主義人群形成了典型的對比。正是這種復雜的多元人性進一步塑造了宮崎駿電影在敘事中的復雜,讓觀眾在觀看電影的過程中能夠看到多元化的情景,能夠給觀眾的欣賞帶來多元化的視覺效果,讓電影在敘事中更加有趣味性。
日本著名電影家宮崎駿一生創作的無數電影中,其人物形象塑造和敘事模式之間形成互補關系,相互彌補之間敘事過程中的不足。同時,他本人從小就已經飽受戰爭給人們帶來的傷害和痛苦,在他的電影中充滿了對軍國主義的諷刺和對社會和平的渴望,希望人們能夠與自然和諧相處。宮崎駿對日本戰爭審美反叛敘事觀的“新”不僅體現在隱喻蒙太奇式的無聲反叛,更是從微觀的敘事結構上塑造多元的人物類型,讓他們在復雜中回歸人性,反對戰爭,共建美好鄉村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