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電影《觸不可及》的敘事美學

林思岑

(西安醫學院，陜西 西安 710021)

法國電影《觸不可及》(其他譯名《無法觸碰》)由奧利維·那卡什、艾力克·托蘭達聯合執導，于2011年11月2日上映，至今已超過8個年頭。2017年該電影被美國導演尼爾·博格翻拍，并于2019年11月22日在中國內地上映，從而使《觸不可及》這部當年攬獲東京電影節最佳影片和最佳男主角兩項大獎、連續十周穩居法國票房榜冠軍、超越《天使愛美麗》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法國小成本電影原作再次闖進人們的視野。時光的打磨下，這部電影不但并未失色，其高超的敘事手法及其傳遞出的溫暖人心的力量反而使它更加熠熠生輝。

電影《觸不可及》改編自菲利普·波佐·迪·博爾戈的自傳體文學作品《第二次呼吸》，講述的是一位飽受高位癱瘓折磨的富人菲利普與剛剛出獄的貧民窟黑人小伙德瑞斯在機緣巧合下成為雇傭關系，并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感情逐漸升溫的故事。該電影以樸實的敘事視角呈現了一段不可思議的友誼的同時，也在多個角度對個體成長乃至社會問題、階級、種族等宏大問題進行了觀照，其多樣且高超的敘事技巧實現了在審美意義上打動觀者的目的，帶給人們以豐富且深厚的審美意指，實為一部以敘事性取勝的電影。

一、敘事主題：以愛和救贖為名

電影《觸不可及》的敘事主題以愛和救贖為名，電影在刻畫了菲利普與德瑞斯之間的友情主線之外，也以德瑞斯與養母一家的親情、菲利普與筆友埃萊奧的愛情等敘事線索豐盈了電影的情感敘事，并在此過程中描摹了關于個體成長的不易及獲得心靈救贖的難得和暢快。

《觸不可及》中，菲利普與德瑞斯所處的世界存在天壤之別，如果不是一個機緣巧合的機會，兩個人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存在任何交集。兩個人的相遇看似不搭調，卻在朝夕相處中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和信任感。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兩個人都不被命運之神所眷顧的悲情人生，這促使他們在惺惺相惜中實現情感的升華。

菲利普家財萬貫，博學多才，出口成章，藝術品位極高，本該幸福生活著的他卻被命運開了巨大的玩笑，在眼看摯愛的妻子愛麗絲接連流產5次并被宣告失去生育能力變得郁郁寡歡之后，菲利普決定以尋找極端刺激的方式——在惡劣的天氣里進行斜坡跳傘來體會妻子的痛苦，最終他不幸遭遇事故，導致第三、四節頸椎骨折，成為只有脖子以上能動的高位截癱患者。漸漸地，在無法自理的生活中，菲利普變得喜怒無常、不易親近，精神世界幾近荒蕪。與菲利普的生活境遇完全相反，德瑞斯的生活一塌糊涂，來自貧民窟的他貧困潦倒，因盜竊罪入獄六個月剛剛刑滿釋放，回到家卻被養母逐出家門，只好在街頭晃蕩。飽受困苦生活折磨的他似乎已經對人生失去希望，也漸漸放棄了靠自己的雙手創造更好的生活，他前去菲利普的家中應聘只是為了獲得一張被拒絕錄用的證明以領取失業金……菲利普精神上的空虛和德瑞斯財富上的短缺都對他們的生活帶來了非常消極的影響，這似乎促使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產生了共鳴，令這兩位同處于人生低谷的人的第一次相遇雖然并不算和諧，但卻建立在充分的尊重和理解之上。在二人的交往中，菲利普并不因自己的高貴身份而對德瑞斯表現出盛氣凌人之勢，德瑞斯也并不將癱瘓的菲利普當成一個廢人來看，他們之間的友情跨越身份、跨越種族、跨越階層，卻呈現出一種帶有溫度的至美情感，閃耀出感人至深的人性光輝。電影結尾，在德瑞斯的推動下，菲利普成功擺脫自卑收獲了一份美好的愛情；在菲利普的感染下，德瑞斯重新回歸生活的正軌，努力生活。這所有的一切離不開二人的相互扶持和相互鼓勵，而他們各自都在這段旅程中完成了自我成長，達成自我救贖。電影借此反映了其鼓勵個體追求個性解放及平等自由的生活理想的人文主義的立意，從而呈現出一種溫暖的法式人文關懷。

二、對比敘事：天淵之別下的審美期待

審美期待包括文體期待、意向期待和意蘊期待三個方面的呈現，是藝術欣賞者關于藝術品呈現出的某種特質的期待指向。其中，文體期待由藝術作品的類型或形式特征所引發；意向期待由藝術作品的某種特定意向所引發；意蘊期待由藝術作品的情感境界、審美趣味、心理傾向和思想態度所引發。審美期待建立于藝術欣賞者的既有認知，誘發藝術欣賞者在欣賞過程中的期待心理，并引導其融入其中，獲得享受進而產生某種思考。因此，一個具備藝術期待的電影作品往往會通過某種刻畫吊足觀眾的胃口，進而吸引觀眾投入劇情，感受其營造的敘事之美。

《觸不可及》中，創作者采用了對比敘事的方式，達成了觀眾的審美期待。其中最重要的是人物的對比——德瑞斯所代表的底層社會和與菲利普所代表的上流社會的對比。這兩位主人公各方面存在的天淵之別首先在視覺上就產生了強烈的對比效果，最明顯的便是膚色的差別——一個白人，一個黑人。這兩個角色一出，便會在觀眾心理上產生好奇，想對二人的相處模式一探究竟，以此為契機，電影展開了一系列的對比敘事，加深情節沖突的同時，也帶動了觀眾的審美期待。

電影中，白人菲利普久居富庶的上流社會，而黑人德瑞斯出身貧窮的邊緣世界，電影采用了浴缸這個符號對這一事實進行了確證。在德瑞斯家中，洗手間的浴室狹小不堪，身形高大的德瑞斯蜷縮其中顯得非常局促。更令人瞠目的是，這個浴缸僅有一個不大的簾子擋著，呈現一種半開放的狀態，德瑞斯在其中泡澡的過程中家里其他孩子來來往往，毫無隱私可言。此外，洗手間的用水也非常緊張，只要洗手池在出水，那么浴缸的淋浴噴頭就會停止出水，因此，德瑞斯在洗澡過程中要不斷阻止孩子們用洗手池才行。反觀白人菲利普的家，就連安排給幫傭的房間都帶有獨立的衛生間，不僅寬敞明亮，還有一個非常舒適的浴缸。電影用了多個鏡頭對德瑞斯享受浴缸泡澡的過程進行了展示，從而更加突出了貧富差距下人們生活水平的差距。但是，即便是這樣，德瑞斯也并不因為自己的貧窮而感到恥辱或者自卑，他樂觀的天性是電影主要謳歌的部分，這也是電影閃耀人性光輝的重要支點。

三、諷刺敘事：插科打諢下的辛辣批判

自由、平等、博愛是法國在18世紀資產階級革命時期提出的政治口號。其核心思想是聯合城市平民與農民一同推翻封建專治制度，建立資產階級統治，反映的是法國資產階級政治和經濟的要求。這一口號源于17至18世紀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傳播的社會政治思想，分別于1946年和1958年被寫入法國憲法，成為法國的國家格言。時至今日，自由、平等、博愛所體現的人文精神已經深深融入法國人的血液中，已然變成了法國的文化傳統價值觀。《觸不可及》這部電影不乏對這一觀念的吸收、發揚甚至辯駁，因此其公映后得到法國民眾的強烈反響。

《觸不可及》中，白人與黑人和諧共處，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體現的是“平等”的思想意志。菲利普不居高自傲，德瑞斯不妄自菲薄，他們在交往中的真誠以待，則體現了“博愛”的處世態度。關于“自由”的體現，電影則采用了批判的態度對上流社會所謂的高雅進行了辛辣諷刺，同時對法國社會現狀進行了無情的揭露。

電影中，一次德瑞斯陪同菲利普去展覽館參加畫展，菲利普對一幅抽象藝術畫表現出了高度的贊賞，稱其“洋溢出一種安詳的氣質，還夾雜著些許暴力，非常動人”。德瑞斯卻表現出了恰恰相反的態度，并鄙夷菲利普竟然認為一塊白底上的污漬動人。當展覽館工作人員報價3萬歐元時，德瑞斯更加驚訝，激動地喊道：“這伙計把鼻血噴紙上竟然要了3萬歐元！”德瑞斯的話看起來毫無見識，但卻發出了關于現代繪畫藝術的諷刺。更戲劇化的是，也許是受到了這次賞畫的啟發，德瑞斯竟然拿起畫筆開啟了繪畫之旅。最終，在菲利普的幫助下，德瑞斯的處女畫作賣價達到了一萬一千歐元的高價。可笑的是，買畫者起初并沒有表現出對這幅畫的賞識，當菲利普談到這幅畫剛剛在倫敦展出過并馬上要到柏林展出且價格預計會漲到三倍以后，他立馬買下這幅畫。可見，所謂的名畫，不過是上流社會炒作下的商品。這些人賞畫、買畫看似高貴優雅，實則做作虛偽、丑陋不堪。電影借此表達了對上流社會某些矯揉造作的行為的戲謔和調侃，展現了法國式的自我批判精神。

除此之外，《觸不可及》也對法國嚴峻的社會問題——非裔法國人的不堪生活現狀進行了披露。

法國非裔數量龐大，且近年來的非裔生育率不斷上升，據2018年的有關統計，巴黎每十個新生兒中有六個是非裔寶寶，這對于國內整體生育率連年下降的法國來說也許是一個好消息，但帶來的社會問題卻不容忽視。法國為了鼓勵民眾生育，提出了一些福利政策，給生育孩子較多的家庭提供一定的補貼，補貼的金額隨著孩子數量的增多上漲，這一政策帶動了許多非裔家庭生育率的上升，尤其是收入微薄的家庭，原因是這些家庭將多生孩子當成了增加收入的手段。在法國，非裔通常聚居生活，非裔數量日益增多帶來的嚴峻后果是使該區域內教育不均衡問題更加嚴重，且會導致家庭教育缺失、暴力事件頻發、失業等一系列問題。比如，《觸不可及》中，德瑞斯就曾走上了盜竊的消極生活之路。電影中還有個細節，體現了法國有關部門的不作為。在菲利普的生日會上，交響樂團彈奏了許多著名的動聽樂曲，隨著樂曲聲的不斷響起，德瑞斯捕捉到了一段巴黎失業人口管理局電話彩鈴所采用的音樂，隨機調侃道：“您好，這里是巴黎失業人口管理局，目前線路正忙，預計等待時間為兩年。”這簡短的一句話深刻反映了法國社會職能部門的失職，這也許是法國社會問題日益嚴峻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見，從《觸不可及》毫不避諱地將兩位主人公設置為黑人和白人，并將關于種族、貧富、社會問題等濃縮于二人的交往中，便可看出該電影創作方關于法國社會的深深擔憂，其一次次的無情披露中寄予的是對法國真正實現自由、平等、博愛的深切期盼。

毫無疑問，《觸不可及》是法國敘事電影的集大成者，從頭至尾流露出濃厚的敘事之美，也展現了深厚的社會文化意義。電影采用高超的多視角敘事技巧，將一個包裹著愛、救贖、調侃、批判等的友情故事緩緩道來。其大膽地將原作的幫傭角色從白人改換成黑人，就是要不遺余力地以揭露法國社會的丑陋現實來喚起人們的思考和良知，從而引發全社會的普遍關注。另外，其巧妙的人物性格呈現方式和情感塑造手段，也令人眼前一亮，不但使電影的敘事節奏變得輕快，也讓人從中收獲感動和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