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 萍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 江蘇 南京 210000)
《我在伊朗長大》是瑪嘉·莎塔琵根據自己的同名漫畫改編的一部以伊朗歷史文化為背景的二維動畫電影,談及自己的創作初衷,瑪嘉·莎塔琵說到“人們談起這個偉大的文明古國,總是將她與原教旨主義、狂熱主義和恐怖主義聯系在一起。我作為一個在伊朗長大的伊朗人,知道這個形象遠非現實。正因為此,創作《我在伊朗長大》對我來說才這么重要。我認為,不應該根據少數幾個極端分子的惡劣行為而對整個國家做出評判;我也不希望人們忘記那些為了捍衛自由而在獄中失去生命、在兩伊戰爭中喪生、在各種暴政統治下遭受折磨或被迫離開親人和祖國的伊朗人。人可以原諒,但絕不應該忘記。”
李剛和孫玉成在《從模擬真實到追求真相:非虛構動畫影片中的表現與紀錄》中提到:“藝術表現性和記錄真實性既對立又統一的這種關系是非虛構動畫影片中的特有現象。”
聶欣如在《“非虛構”的動畫片與紀錄片》中解釋“非虛構”為:“作者創作時的一種態度,這種態度不允許作者任意發揮自己的想象。”因此我們知道“非虛構”動畫有兩個特點:一是事件藍本是有真實事件作為參考依據,二是其藝術表現手法是受限制的。
該片采用黑白色彩為主要顏色和插畫式繪畫的手法解讀了包括兩伊戰爭在內的錯綜復雜的宗教文化、波斯文化、革命歷程等伊朗歷史元素,以主角瑪嘉在伊朗生活的所思所想折射出大環境下伊朗社會的變遷。雖然作者已經用動畫形式來盡力削弱這部作品的政治性,但依然因為影片中暗含的宗教、種族、信仰等敏感社會話題在伊朗方面遭到了強烈抗議。本篇文章拋開政治因素,從三個方面談動畫形式在表現非虛構性事件甚至敏感話題時的優勢。
影片中使用了大量隱喻蒙太奇方式表達暗藏的意識形態,增強批判效果,例如影片的開始以茉莉花為線索拉開帷幕,瑪嘉離開伊朗前提到她的外婆每天早上都會在乳罩里放進茉莉花,當她脫下乳罩的時候茉莉花就會從乳房里掉下來,這樣很有魅力,女革命家妮露琺從出場直到被絞死前都穿著茉莉花裙子。茉莉花在這里有兩層象征含義,茉莉花對瑪嘉而言是和奶奶親密連接的象征,是濃濃的鄉愁;第二層含義在女革命家的身上體現出來,是對自由的向往和堅定的革命斗志。
第二個諷刺意味濃厚的隱喻出現在父親給瑪嘉解釋沙所謂“天賦人權”的來源時,導演用一幕人偶戲的形式呈現。內容如下:沙的父親是當時的一個軍官,立志要推翻卡嘉王朝,建立一個現代主義的國家。英國首相從天而降說:“想建立現代國家你可以當皇帝,獨攬大權可比總統好多了”,沙的父親回答:“那我需要做什么?”英國首相回答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給我們石油就可以了”,皇冠從天而降戴在沙的父親頭上,皇權加身。這段戲中沙的父親的形象和動作設計成一個人偶的樣式,生動地說明沙的父親不過是英國的傀儡,所謂“天賦人權”不過是為了控制人民的工具罷了。
另一處典型的隱喻構成是在艾諾叔叔和瑪嘉講述自己革命事業被反革命力量強行中斷逃亡到蘇聯時,一個帶有共產主義標志的房子從海平面升起,象征著自由、民主、平等和希望升起。
這些隱喻得以體現,一個核心的優勢在于這部影片的表達形式是動畫,現實拍攝中存在的問題以動畫形式呈現時能迎刃而解,有效增強戲劇效果。
因為本片是以發生在伊朗的宗教沖突、革命沖突為背景的,所以有大量的戰爭鏡頭,導演將這些鏡頭用極端的黑白兩色處理,加上一些灰色肌理交織出一場場沉重血腥的沖突斗爭場景。將游行的市民形象和帶著防毒面具的士兵形象高度概括,抽象成兩個符號之間的沖突,緊接著代表強權和專制的坦克碾過屏幕,碾滅了最后一絲光亮。僅有黑白對比色的畫面不僅沒有讓人感覺到單調,反而突出了斗爭的殘酷、專權不惜一切代價壓制自由民主的企圖。槍響英雄倒下,人們將烈士高高舉起,一片寂靜,只有沉重的音樂聲作伴,氣氛卻格外悲涼。
戰爭時期的生活是艱苦的,但即使專政壓迫極其嚴厲,西方流行文化依然悄悄在街上流行,瑪嘉躲過像軟體動物一樣無孔不入的糾察隊回到家中,聽著鐵娘子開始發泄心中的不滿和憤懣,瑪嘉拿著網球拍當作吉他的畫面和炮火將人體炸得血肉模糊的畫面在搖滾樂下來回切換、重疊。坦克碾過人體,轟炸機摧毀一切,當局說著烈士的鮮血灌溉了神圣的大地、絕望的沙漠因此而富饒、烈士的犧牲為社會的血管注入了新鮮的血液,此類鼓吹戰爭的話語通過廣播傳向大眾。緊張局勢下得到短暫放松的人們一起參加私人的聚會,舞池里隨著音樂瘋狂搖擺身體的剪影和警車巡邏搜捕的剪影重疊,交叉剪輯,沖突感加劇。巡邏隊成員端著槍追藏在樓道里的男人們,此時為了突出緊張的氣氛,畫面用大片的黑色表示夜晚,簡單的幾根白色線條勾勒出房屋和遠山的結構。
版畫式的簡約風格讓每一根線條都充滿力量,降低了畫面無效信息干擾觀眾注意力的可能性,減少了制作上的難度同時避免了場景過于血腥的問題,強烈的黑白對比色構建了一個極端的和矛盾尖銳的社會背景。
現今的劇作越來越多元化,難以清楚明確地進行劃分,但是籠統地進行區分還是可以區分為三類:戲劇式結構、散文式結構和小說式結構。本片看完可以將之歸類為散文式結構。散文式的敘事結構突出性的特點是“形散神不散”,縱觀全片,沒有小說式的人物矛盾,也不見戲劇式的沖突斗爭,有的只是零散的生活片段和概括的人物環境。
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戲劇式結構往往把人物和事物的沖突都圍繞在一個中心點的周圍,不斷激化矛盾,強調沖突,讓觀眾的情緒不斷高漲。散文式的結構摒棄了這種封閉性的模式,把一個大矛盾下的很多小矛盾的很多側面聚集在一起,看似彼此之間沒有多少聯系,而實際上都是一個矛盾的產物,每個小側面延伸出去的范圍都會給觀眾帶來新的思考。例如女老師在課堂上給學生們強調面紗是自由的象征,正派的女性一定要把自己遮住;買賣磁帶變成非法的行為,人們只得把它偷偷放在大衣里和路人以對暗號的形式進行售賣。這些延伸出去的非主體事件卻讓觀眾看到了戰爭時期對人們行為的管控是多么的嚴格。瑪嘉的父親為了給朋友的兒子治病,聯系到一位制造假護照的友人,這個延伸出去我們可以感受到戰爭的殘酷和無情。藏身在制造假護照的友人家的革命家被抓走絞死,受牽連的友人逃亡到瑞典,朋友的兒子也因此沒有辦到假護照,無法出國醫治而身亡,這些看似和戰爭沒有關聯的悲劇串在一起,背后的原因卻只有一個:戰爭。導演在描述這些事件時只用了簡單的幾句旁白、幾幅畫面,但是因為沖突已經暗中積累,觀眾的情緒也有所沉淀,所以這些非主要人物的事件沖突能夠渲染出整個大局勢的緊張。緊接著就是瑪嘉家附近被炸,瑪嘉要出國。這里是一個轉折點,但是這個轉折點主要是靠非主要人物和非主要沖突慢慢鋪墊而來的。
散文式的結構不是說不注重情節沖突,而是將沖突散布在故事的各個片段當中。看似無關的事件中每一件都把觀眾的情緒緊緊抓住,情感逐漸積累,戲劇張力和矛盾沖突在暗地里交織在一起形散而神聚。
本片的故事背景有些敏感,描寫了特殊時期下的伊朗環境,但是作者不想過多地糾結于戰爭政治的話題,而將注意力放在了對童年生活的回憶、將自我打碎又重構以及思鄉之情的抒發上。用動畫這種不那么嚴肅的形式表現非虛擬性的嚴肅話題,通過對大量色彩的提煉、對人物造型的概括和具有暗喻性的元素來講述故事,以版畫形式簡約的風格去突出內容,讓整個影片少了一份現實意義上的殘酷,多了一些情緒上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