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
案件中的女主人公姓蘭,退休前是廣西壯族自治區柳州市糧食局下屬部門的一名會計。退休后開了一家商貿公司,經營得風生水起,是位不差錢的女強人。
2011年,其所居住的糧食局職工宿舍因要拆遷重建(原住戶可以回遷),便通知她去辦理手續。
由于當時被拆遷戶絕大多數都搬走了,直到2月24日,只剩下蘭女士一戶仍在堅守,投資公司便答應了蘭女士提出的要求。于是,雙方簽訂了一份《房屋拆遷產權調換協議書》(以下簡稱《協議書》)。《協議書》約定:蘭女士須在同年3月6日前,搬空被拆遷的房屋。并依約定將被拆遷房屋完整地交給投資公司,同時將被拆遷的房屋所有權證交給了第三人——柳州市舊城改造服務處,統一辦理注銷手續。《協議書》中還約定,投資公司須在2014年3月6日前,將驗收合格的產權調換安置用房鑰匙交付給蘭女士,與此同時,安置房必須安裝好入戶門、水電、管道煤氣等,蘭女士不再支付初裝費。這期間,蘭女士同意自行安排住處過渡,期限暫定36個月。在過渡期內,投資公司按每月以每平方米12元的標準向蘭女士支付安置補償費。倘若安置房逾期交付,臨時安置補償費按雙倍支付,并另外賠償違約金每年10萬元。柳州市舊城改造服務處作為受托拆遷單位,柳北區征地拆遷辦公室作為見證單位,均在《協議書》上簽字蓋章。
可是,盡管有白紙黑字的《協議書》,但投資公司還是爽約了——蘭女士實際上是2017年7月6日才領取符合合同約定的回遷房。逾期達3年多時間,這對于經商的生意人蘭女士來說,造成的損失不少。于是,蘭女士找到投資公司要求按照協議的約定進行賠償。可是,投資公司認為賠償金額過高,且他們交付房屋的時間應為2016年5月17日。因而予以拒絕。
在多次協商無果的情況下,蘭女士一紙訴狀,將投資公司訴至柳北區人民法院。
2018年,法院開庭進行了審理,蘭女士敗訴。蘭女士不服,在法定時限內提起上訴,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遺漏了合同丙方(柳州市舊城改造服務處)為由發回重審,要求重審時追加柳州市舊城改造服務處。
2019年3月下旬,柳北區人民法院再次開庭審理了此案。庭審中,蘭女士首先請法院依法判決投資公司支付其30萬元人民幣,訴訟費由投資公司承擔。
蘭女士說,2016年5月4日,投資公司在報紙上刊登《交房公告》,通知可以辦理交房手續。我于17日接到通知,便在上述回遷戶交房確認單上簽字。后來,因為該回遷房沒有按照《協議書》第五條第二款的約定——裝修完畢,我便沒有實際領房,并一直要求投資公司按照約定完成裝修事項。但投資公司一直拖延,直至2017年7月26日才通知我領取符合裝修約定的該套回遷房……
對于蘭女士的說法,投資公司辯稱,2016年5月17日已經通知蘭女士領取安置房,且不存在其所陳述的房屋裝修問題,是蘭女士自身原因至2017年7月26日才領取房屋的。領房屋的當天,蘭女士在《交房單》和《業主入住驗收表》上簽了字,確認領取涉案房屋的鑰匙,日期為2017年7月26日。由此可見,投資公司已經支付了蘭女士2014年3月6日至2017年7月6日期間的過渡費共計88933.68元。2016年7月7日至2017年7月6日的過渡費是28084.32元,支付時間為2017年8月20日,這足以彌補蘭女士的損失。
在舉證質證階段,蘭女士向法庭提交了三方簽署的《協議書》,其中約定了逾期一年賠償10萬元的條款。
對此證據,投資公司陳述了苦衷,說蘭女士的拆遷房補償合計結算金額才是30萬元,延期交房一年就要支付10萬元的違約金,這顯然不可能是投資公司的意愿,而是受到蘭女士的要挾,我們為了完成整個安置工程的進度,才不得已而為之的……
法庭上,雙方唇槍舌劍,互不妥協。法官試圖組織調解,但無果。于是,只好宣布休庭,擇日判決。
柳北區人民法院審理后認為,民事活動中的當事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的原則。已經依法成立的合同,對當事人具有法律約束力。蘭女士與投資公司以及第三人簽訂《協議書》是雙方真實的意思表示,且已經實際履行,符合法律規定,應該受到法律保護。
另外,雙方在《協議書》中約定,投資公司須在2014年3月6日前,將驗收合格的產權調換安置房鑰匙交付給蘭女士,安置房必須裝好入戶門、水電、管道煤氣,而投資公司并未提供證據證實其已于2016年5月17日將符合該約定的回遷房交給蘭女士驗收,將回遷房鑰匙交給蘭女士。直到2017年7月26日,蘭女士才在《遷戶交房確認單》和《業主入住驗收表》上簽字確認,并領取了涉案房屋的鑰匙。《協議書》約定交房時間為2014年3月6日前,蘭女士在《回遷戶交房確認單》和《業主入住驗收表》上簽字的時間2017年7月26日,則投資公司逾期交房時間應為2014年3月6日至2017年年7月25日,而逾期交付房屋是違約行為。
再則,《協議書》中的甲乙丙方分別為蘭女士、投資公司以及第三人,柳州市柳北區征地拆遷辦公室在《協議書》上鑒證單位處蓋章確認,該《協議書》在簽訂之時,雙方應當對于合同的履行情況、因拆遷房屋可能導致的逾期交房給回遷戶造成的損失具有合理的預期,雙方應當恪守該合同的義務。投資公司未舉證證明蘭女士的損失僅為過渡費損失,合同約定的違約金并未超過雙方當事人簽訂協議時應當預見的范圍。因而,法院認為,按照每年10萬元作為標準計算違約金,并不存在過高的情形,不應當予以調整。投資公司應當按照《協議書》第六條的約定,支付蘭女士3年的違約金30萬元。
綜上所述,柳北區人民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等相關條款之規定,作出了“投資公司支付蘭女士違約金30萬元,案件受理費5800元,由投資公司負擔……”的判決。
投資公司不服,上訴至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請求撤銷一審法院的判決,依法改判投資公司向蘭女士支付違約金56591.6元。理由是,一審判決在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方面存在諸多錯誤,損害了投資公司的合法權益。
二審中,投資公司認為一審法院遺漏查明兩個事實:即投資公司在2016年5月17日已經將符合合同約定的房屋交付給了蘭女士和蘭女士在延期交房期間的實際損失。
關于爭論焦點一,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根據《協議書》的約定,投資公司須在2014年3月6日前,將驗收合格的產權調換安置房的鑰匙交付給蘭女士,安置房必須安裝好入戶門、水電、管道煤氣,蘭女士不再支付初裝費。雖然蘭女士于2016年5月17日在《回遷戶交房確認單》上簽了字,涉案房屋也通過五方竣工驗收,但投資公司并未在該日將產權調換安置的鑰匙交付給蘭女士,也未提交證據證實涉案房屋在當時已按照合同約定安裝好入戶門、水電、管道煤氣。因此,投資公司并未在2016年5月17日完成交房義務,直至2017年7月26日,蘭女士在《回遷戶交房確認單》確認領取房屋鑰匙之日,投資公司才算完成實際交房義務。本案的逾期交房時間為2014年3月6日至2017年7月26日,投資公司應在此期間承擔逾期交房的違約責任。
關于爭議焦點二,《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規定:當事一方人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義務不符合約定,給對方造成損失的,損失賠償額應當相當于因違約所造成的損失,包括合同履行后可以獲得的利益,但不得超過違反合同一方簽訂合同時預見到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違反合同可能造成的損失。
本案中,投資公司未按合同約定交付房屋,已構成違約,其作為長期從事房屋拆遷安置工作的法人,在簽訂合同時,應當預見到房屋是否能夠按時交付以及不能按時交付給回遷戶可能造成的損失,說明合同的約定及其逾期交房則雙倍支付臨時安置補償費并另賠償違約金每年10萬元,沒有超出其簽訂合同時應當預見的范圍。其次,雖然蘭女士并未舉證證實逾期交房給其造成的實際損失,但蘭女士的合同義務已經履行完畢。且通過生活常識可知,住房與落戶、子女就學、抵押貸款等可期待利益息息相關,房屋租金損失并不能涵蓋逾期交房的全部損失,不能僅以租金損失作為違約金是否過高的計算基準。
最后,逾期交房違約金是否調整,應充分尊重當事人自治。本案合同對于違約金有明確約定,投資公司并無證據證實違約金的相應條款是在蘭女士要挾的情況下簽訂,應當認定相關約定是雙方真實意識的表示。因此,投資公司請求減少違約金無事實與法律依據,不予支持,其應按照合同約定支付蘭女士3年的違約金30萬元。
據此,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投資公司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
2020年3月上旬,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布了二審判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定,作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二審案件受理費5800元,由上訴人投資公司承擔”的終審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