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杰


很感謝朋友為我創造了一個遷居的好機會,與省文藝界幾位作家、書畫家同居于官渡,恐怕時下再難找到如此之佳的去處:我們視為“別業”的官渡草堂。一千多畝地的莊園中流經一條小河,在河北岸,建了藝術家可安心創作的基地。不到十戶人家,每家一畝地,在有圍墻的院落中聳立起了白墻黛瓦徽式三層小樓。院內院外均栽有十多種不同季節開花或不開花的樹木,藝術家們可以在此安心地讀書、搞創作,且時時可與芳鄰品茗、小酌、聊天,與家人散步。加之空氣較城市清新許多,在此樹木成林、如公園一般的大院生活,對于我們這些已過不逾矩之年的人來講,無疑是頤養天年的福地。
作為書法家,其實寫字時間遠未有讀書時間多。冬季或夏季,多坐在室內翻書,春秋天不冷不熱,則往往坐在院中有藤椅、茶幾的亭子中,一邊望著亭邊池中悠閑的金魚,一邊品著清茶,讀一些與書法不沾邊的閑書。更多的時間則雙手托著頭,仰望著天空,周圍的一切均視而不見了,而思想卻一如脫韁的奔馬,在無邊無際的空間遨游。很有意思的是,在“官渡”這一特定場合中,我想得最多的一個人,是1000多年前曾在這里進行過一場堪稱中國及世界軍事史上以少勝多的著名戰役——官渡之戰,從而改變了其本人命運、也改變了中國歷史進程的三國時期被曹丕追尊為魏武帝的重要人物:字孟德、小字阿瞞的曹操。
在中國的戲曲中,將曹操涂個白臉,以示其“奸雄”面目?!度龂萘x》雖不乏描寫其雄才大略、蓋世才華的段落,但終認為其是“挾天子以令諸侯”非漢室正統的篡位者。而實際上,曹操是中國歷史上堪稱偉大的政治家、戰略家、軍事家、書法家、文學家及優秀的詩人,各朝各代很少有能與其才華相頡頏的皇帝。東漢末年,漢獻帝已無能力鞏固其政權,只有曹操以漢獻帝的名義征討四方。他先后滅了二袁、呂布、劉表、馬超、韓遂等割據勢力,對外又打敗了南匈奴、烏桓、鮮卑等,統一了整個中國北方,并實行一系列恢復經濟的政策,使戰亂多年的中國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當然,我雖列出曹操之一系列功勞,但更為關心的是與我時下居住地有關的“官渡之戰”。我在此經常翻讀裴松的《三國志注》,在這本史書中,描述此戰過程的文字并不多,但還是大致道出了前后經過。當時最大的軍閥割據勢力是袁紹,領兵數十萬,所占土地面積也廣,但在曹操的眼里,“袁紹雖有大志而見事遲”,是缺少謀略和博大胸懷、眼光短淺的一介武夫而已。但在具體戰斗中,曹操又不敢輕視這位兵比他多數倍、糧草充足而手下勇武戰將多的軍閥。惜“紹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致使在關鍵時刻,謀士荀攸投降曹操,并獻計由曹操親率精兵五千,偷襲離官渡四十里外的袁屯糧草之烏巢,“盡燒其車”。一方面血戰守軍,一方面又安排精兵堅守官渡大本營,與袁兵“皆殊死戰,大破瓊等,皆斬之……紹眾大潰”。此戰下來,斬袁兵七萬,并“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虜其眾”。袁紹也由于“進軍官渡,紹自軍破后發病嘔血,夏五月死”。由于在官渡打敗了袁紹,曹操自此后則雄踞中州,成為魏、蜀、吳三權分立中實力最為雄強者。
僅此一役,已使我對曹操佩服之至。每當我住在官渡,便會經常想象到在我腳下曾經有千軍萬馬廝殺的情景:我仿佛聽到了急促的戰鼓聲,將軍、士兵拼殺的怒吼聲,也似乎聞到了那犧牲將士們的鮮血浸染了這方土地的腥膻之氣。我閉目靜思,聽到了歷史車輪的碾壓聲和士兵的腳步聲,那一幅幅畫面不斷在我面前閃現,如同過電影一般,由模糊而清晰。而在讀曹操《度關山》《短歌行》《觀滄海》《龜雖壽》《蒿里行》等幾十首詩歌及曹丕、曹植文論、詩詞時,便會感到曹操在中國歷史上的厚重分量。
不過使我從心底更為敬佩的是他的胸襟和氣度。我再引《三國志》中的一段話,是在官渡之戰后,曹軍不僅繳獲了大批物資,更為重要的是數以百計曹操部下偷偷寫給袁紹的獻忠信,曹看到后如何處置。《三國志》中曰:“公收紹書中,得許下及軍中人書,皆焚之?!闭f得很清楚,曹操不看,全讓燒掉了。《三國志》注中說:“魏氏春秋曰,公云:當紹之強,孤猶不能自保,而況眾人乎!”這是何等的大氣和善解人意!曹若是小肚雞腸之人,將信打開后,凡意欲叛己投袁者一一殺掉,那就不是曹孟德了,大概袁紹之流當會如此為之。多年來,我在讀《三國志》及《三國演義》時,這是最為讓我感動、敬佩的情節,且數十年來,不斷在腦子中閃現只有曹公才會做出如此令當時及后人贊嘆不已決定的這一幕。
在官渡草堂讀“官渡之戰”,讀曹公,令人品味之情節和感慨甚多。今日為清明前一日,天氣清爽,細雨蒙蒙,應有詩而不得。寫到此,忽涌出一聯句,算作此文的結尾吧:風云霸業憶官渡,煙雨詩心歸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