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難忘的1975和1976

三、全面整頓和《工業二十條》

在鐵路、鋼鐵工業進行整頓之后，鄧小平又組織召開了國務院計劃工作務虛會，并組織起草《工業二十條》，開始了經濟工作的整頓。計劃工作務虛會于1975年6月16日召開，8月11日結束。會上，他從理論上深刻論述了對國民經濟進行整頓的必要性。

這次會議研究了經濟工作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問題，決定制定一個整頓工業的文件，這就是當年7月國家計委起草的《關于加快工業發展的若干問題》（簡稱《工業二十條》），還為編制第五個五年計劃和十年長遠規劃做了準備工作。會議斷斷續續地開了近三個月，小平、先念、王震和國務院各經濟部門負責人都參加了。

務虛會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圍繞如何加快經濟發展問題展開討論;第二階段就理論、體制、計劃、基本建設、工業企業管理和各經濟部門的發展規劃，分別組成10個小組進行專題研究。大家談論最多并達成共識的是：對經濟工作中的亂和散，必須狠抓整頓。在計劃體制上，強調集中，實行自下而上、上下結合、塊塊為主的辦法，強調計劃不能層層加碼，也不能隨意調減。在管理上，跨省、市、地區的鐵路、郵電、電網、長江航運、民航、輸油管道、遠洋運輸和重要的科研設計單位、專業施工隊伍，以及大油田等少數關鍵企業、關鍵建設項目的管理應以中央各部委為主，其余劃歸地方管理，但不能層層下放。在物資管理體制上，通用物資由物資部門管理，專業物資由專業部門管理，設備成套應向以地區成套為主發展。在財政體制上，推行收支掛鉤、總額分成的辦法，大中型企業的折舊基金，中央集中20%—30%。在班子、隊伍建設上，必須下決心整頓軟、懶、散問題，年老體弱的領導干部可以退居二線當顧問。對職工要嚴格訓練、執證上崗，要建立崗位責任制等各項生產管理制度。務虛會還就如何發展鋼鐵工業、調整機械工業、縮短基本建設戰線、安排好輕工市場、發展科學技術問題，提出了一些想法。

在開展經濟工作整頓的同時，小平又開始對軍隊進行整頓。在1975年7月14日軍委召開的擴大會議上，小平提出來：軍隊要整頓。我參加了這次會議，當時張春橋也在場，小平講軍隊存在腫、散、驕、奢、惰。小平講完以后，要張春橋講一講，張春橋滿臉通紅地說：我沒有什么說的，完全同意小平同志的意見。所以，那次會議給我的印象也比較深刻，那時毛主席已經指出并批評“四人幫”。

8月3日，小平在國防工業重點企業座談會上作了關于國防工業企業整頓的報告。這就是說要把整頓擴展到國防工業企業。

全面整頓是小平在農業學大寨會議上提出來的。1975年9月15日，在農業學大寨會議開幕式上，鄧小平發表講話，他說：毛主席講過，軍隊要整頓，地方要整頓。地方整頓又有好多方面，工業要整頓，農業要整頓，商業要整頓，文化教育要整頓，科學技術隊伍也要整頓。文藝方面，毛主席叫調整，實際上調整也是整頓。在這次會議上，雖然沒有講“全面整頓”四個字，但實際上就是要全面整頓。后來“四人幫”批鄧小平的時候，批全面整頓主要是指這次會議。

1975年9月至10月，鄧小平在各個方面還作了一系列的重要講話，凡是我參加的，都有記錄。很可惜，沒有保留下來。

《工業二十條》體現了鄧小平等中央領導同志一系列講話和國務院務虛會的精神，是經濟戰線治“文化大革命”之亂的文件。文件從實際出發，批駁了林彪、江青一伙散布的破壞生產建設的許多謬論，明確了發展工業的一系列重大方針政策。鄧小平說：《工業二十條》很重要，基本上是代替過去《工業七十條》的。1975年8月8日，他在國務院主持討論這個文件初稿時親自修改，增加了6條補充意見，文件由14條增加為20條。這個文件在9、10月間印發給一些地區、部門和企業征求意見，得到普遍的擁護。

《工業二十條》的主要內容是：不能把搞好生產當作“唯生產力論”和業務掛帥來批判，學習理論必須促進安定團結，促進生產發展;要調整“勇敢分子”當權的領導班子，要把壞人篡奪的權力奪回來;要劃清造反派、反潮流分子同先進分子的界限，指出繼續在職工中劃分造反派和保守派是錯誤的;要建立以崗位責任制為中心的生產管理制度，建立強有力的獨立工作的生產指揮系統;必須虛心學習外國一切先進的東西，有計劃有重點地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不勞動者不得食，各盡所能，按勞分配，是社會主義原則，在現階段，它是適合生產力發展要求的，必須堅持執行;所有干部、工人、科技人員都要走又紅又專的道路;必須加強紀律性，對違反紀律的行為要批評教育，嚴重的給予處分，直至開除廠籍。

在計委起草《工業二十條》的同時，各有關部門先后起草了企業管理、基本建設管理、物資管理、財政管理、物價管理、勞動管理等條例，并都在一定范圍內征求過意見。

1975年8月18日，國務院通過了國家計委起草的《關于加快工業發展的若干問題》，即《工業二十條》。

在小平主持討論這個文件時，他反復強調整頓企業管理秩序的重要性。他說：企業里面問題不少，其中帶普遍性的問題是企業管理秩序不好，設備完好率差。要考慮今年十一、十二兩個月集中整頓一下企業管理秩序，加強設備維修，為明年的生產打好基礎。抓好產品質量。質量第一是個重大政策。

根據小平的指示，1975年9月1日，國家計委在前一階段整頓工作的基礎上，著手全面部署工交各部門的企業整頓工作。我主持召開了工交口各部門負責人會議。會上，我具體論述了整頓企業中的幾個問題。隨后，又分批利用各省市領導來京的機會，向各省市作了部署。我主要強調要抓好三個方面工作：一是整頓企業領導班子是重中之重，二是加強企業管理和建立必要的規章制度，三是設備維修。我強調整頓和加強企業管理：一要提高對企業管理的認識，肅清林彪極左思潮的影響，批判“政治可以沖擊一切”的謬論，抓住怕把企業管理說成是“管、卡、壓”，因而不敢抓、不敢管的思想;二要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搞好企業管理;三要建立和健全必要的規章制度，要解決有章不循的問題，必須把崗位責任制、技術操作規程、質量檢驗制度、設備維修制度、安全制度等必要的規章制度建立和健全起來。

經過這一年的整頓工作，各級黨政領導干部進一步感受到小平的領導藝術：他站得高、看得遠，高人一籌;他不畏強暴，敢與“四人幫”斗爭;他在領導全面整頓中，又多謀善斷，帶領我們從“左”傾錯誤中解放出來，使人們的精神狀態為之大振。1975年是“文化大革命”中經濟工作最順利的一年。受到嚴重破壞的工交企業，經過整頓，開始恢復元氣。國民經濟開始復蘇，超額完成了全年計劃。工農業總產值比上年增長11.9%，其中工業總產值增長15.1%，鋼產量增長13.1%，原煤增長16.7%，發電量增長16%，鐵路貨運量增長12.9%。

1975年是那個時期收獲最大的一年，是精神振奮的一年，也是我們從內心感到大有希望的一年。

可是時間進入1976年，災難卻接連發生。這是令人難忘的一年。這一年發生的事，有的叫人悲痛，有的叫人憤恨，有的叫人震驚，有的又叫人心花怒放、歡欣鼓舞。這一年，在新中國的歷史上真的很不尋常！

四、周總理逝世

1月8日我正在前門飯店參加全國計劃會議，突然傳來總理逝世的噩耗！那是8日的夜間有人悄聲告訴我的，乍一聽到如五雷轟頂，雖說幾個月來這是人們最擔心的事，可是來得如此之快，叫人還是接受不了，真的是心如刀絞。記得第二天早晨中央廣播電臺播放訃告，正在用餐的代表們，先是驚愕，后是抽泣，早餐誰也吃不下去了。這一天上午按議程，會議由我主持，當我宣布請大家起立默哀，話還沒有說完，臺下許多人就哭了起來，會場上，大概除了那幾個“四人幫”死黨，像上海的黃濤、遼寧的楊春甫之類外，大家都極為悲傷。會場誰講些什么，講的人、聽的人都沒有心思。會后，河北工業書記馬力到我房間說，老袁，咱們哭吧，不哭心里實在憋得受不了。我們兩個坐在那兒傾訴心情，哭了一陣子，哭過之后心里稍微平靜，但都覺得無奈，預感到要發生大事，只能相互鼓勵面對嚴峻現實，化悲痛為力量。人們此時無不心事重重，誰也沒心思開會了。經商量由李先念副總理主持閉幕。先念講話向來很少念稿子，這次照稿念完不到十分鐘宣布散會。會后我到北京醫院向總理告別，大家都心情沉痛、聲淚俱下，不愿離開。1月15日由小平主持舉行追悼大會。在那凜冽的寒風中，長安街萬人同哭送總理的悲壯場面，我終生不忘！

此時“反擊右傾翻案風”已經開始見于報端，“四人幫”一伙彈冠相慶，氣焰囂張無忌，步步緊逼，篡黨奪權。出乎他們意料的是一場自發的反對“四人幫”的強大抗議運動也隨之開始了。

周總理逝世的消息震驚京城平民百姓，人們紛紛自扎花圈到天安門廣場悼念，“四人幫”派人攔截，壓制市民不準追悼，不準送花圈，規定許多個“不準”。“四人幫”的惡劣行徑，理所當然地引起民憤與眾怒，于是憤怒的烈火終于在清明節燃燒了起來。雖有通知不準去天安門，我還是冒險悄悄從前門步入廣場。那場面真是感人。人山人海，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周圍，各色花圈堆積如山，大批挽聯和檄文充滿激情，這一切都表達了人民對周總理的無限懷念，對禍國殃民的“四人幫”的憤怒聲討。這一正義之舉，遭到無情鎮壓。“四人幫”歪曲事實，欺騙中央與毛主席，把天安門前人民群眾的紀念活動定為“反革命政治事件”。硬把鄧小平拉進“事件”中，誣陷小平是“天安門事件”總后臺。因此，撤銷了他黨內外一切職務，再次受到不白之冤。參加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前悼念周總理活動的廣大群眾也遭到追查與迫害。

周總理的一生，光明磊落，是忠于黨、忠于人民、忠于祖國的一生。他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和無產階級革命家，是黨和國家的卓越領導人，是杰出的共產主義戰士。我跟隨周總理工作多年，得到周總理培養教誨。他那堅如磐石的黨性，勤政廉潔的風范，高超的領導才能，為民公仆的作風，永遠是我們共產黨人學習的典范。“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周總理是我們做人的一面鏡子，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周總理對我的關心和保護，使我在“文化大革命”中免除了許多的磨難和更大的迫害。周總理在工作中對我們一直是嚴格要求的，并不因為對我們的關心和保護而放松。1971年3月27日，周總理在審批《一九七一年全國計劃會議紀要》的會議上，嚴厲批評計委算錯經濟技術指標數字的錯誤。指出：你們太粗心，左右顛倒。如此重要的文件，應當是一個字不能錯。上次錯了我未簽，我很難過。計委這么多人搞，算錯百分比這么高;包括大中電機、鑿巖機、橡膠、合成氨等，不應該。海綿鈦等六個生產指標，為什么去掉？計委要慎重啊。

我聽了周總理的批評后，心情沉重，深感內疚。周總理身負重任，日理萬機，對計劃指標數字還一一過目，且能發現我們工作中的疏忽和錯誤。我在計委分管生產工作。當時，生產組負責編制工交年度生產計劃，我作檢查，責無旁貸。第二天上午，我召集計委副組長會議作自我批評。我說，不要把計劃指標和編制計劃方法只看作是技術問題，它是中央方針、政策的具體表達。為了這個計劃，1970年10月初總理就指示派干部下去調查研究，交換意見。開會前，總理親自聽過三次匯報，并組織討論起草開會電報，會議期間，總理不但聽匯報，還主持召集各地區主要負責人討論《紀要》，這是有關黨和國家國計民生的決策大事。周總理批評百分比差錯，是嚴肅的。總理管大政方針，還管具體事務，重要工作都是親自動手。我們再忙也沒有總理忙，要作自我批評，要學習周總理高度負責的精神。我也批評了有關同志工作不認真，不負責，提出要摒棄交賬思想，不要檢查了不改，要保持工作的嚴肅性和認真負責的態度，絲毫不能馬虎，要讓總理和國務院領導同志信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