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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分歧與中美國際秩序博弈

2020-11-17 02:32:53孫茹
現代國際關系 2020年11期
關鍵詞:理念

孫茹

[內容提要]中美國際秩序博弈有雙方實力對比變化的原因,但更體現了雙方深層次的理念分歧。中國積極參與和引領全球治理,但遭到美國越來越蠻橫的阻撓和打壓。美國在現有國際秩序內部削弱中國影響,并出現了“另起爐灶”的動向。面對中國主動塑造國際秩序、中國理念的影響力擴大,美國竭力維護美國理念的正統性和壟斷性。中美博弈將對國際秩序的未來產生深遠影響。回歸求同存異、和而不同、相互尊重、共擔責任,應是化解分歧、管控中美國際秩序博弈的出路。

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已延伸到國際秩序領域。對于中國提供更多的國際公共物品、承擔更大的國際責任,美國的反應日益敵對,從鼓勵中國融入現有的國際秩序轉向阻撓中國發揮更大作用,中美國際秩序博弈加劇凸顯了雙方深刻的理念分歧。①本文對理念、價值觀和意識形態不作嚴格區分,均是與實力相對的非物質因素。美國學者斯勞特在論述美國的理念時,將理念和價值觀兩個概念互換使用。參見Anne-Marie Slaughter,The Idea That is America:Keeping Faith with Our Values in a Dangerous World,Basic Books,2008.中國面臨現有國際秩序衰弱的挑戰,這比國際秩序存在的不公正、不合理問題更緊迫,對此類型挑戰需給予重視。

一、美國以理念塑造國際秩序

中美國際秩序博弈有中美實力對比變化的原因,更深層次的原因與理念有關,涉及到用什么樣的理念來指導國際秩序的運行。

首先,現有的國際秩序體現了美國的理念。國際秩序并非建立在價值中立基礎之上的,它體現的是秩序構建者的理念。美國的基本理念包括自由、民主、平等、公正、自治、法治等,這些理念鑄就美國政治制度。中國學者王緝思認為,美國的核心理念是“自由”,“以‘自由’為核心的意識形態是美國的立國之本,通過《獨立宣言》、《美國憲法》《權利法案》《聯邦黨人文集》等經典著作化為文本”。②王緝思:“美國霸權的邏輯”,《美國研究》,2003年第3期,第11頁。建國二百多年來,這些理念超越種族、血緣和黨派紛爭,成為凝聚美國、“合眾為一”的紐帶。特朗普政府稱“今天美國捍衛的核心權利和價值觀都見諸于美國的建國文件”,③“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4th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president-trump-74th-session-united-nations-general-assembly/.(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強調這些理念構成美國的特性(Who We Are),稱《獨立宣言》和《權利法案》中闡述的美國核心原則包括個人自由、自由企業、平等的法律地位以及所有人的尊嚴,構成了美國特性的核心。④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December 2017,p.41.

美國的國際秩序理念和國內秩序理念高度一致,其所構建的國際秩序不過是美國“國內秩序的國際化”。①楊衛東:“國際秩序與奧巴馬政府的外交遺產”,《太平洋學報》,2017年第7期,第22頁。從門羅宣言、威爾遜十四點計劃、《非戰公約》、《大西洋憲章》到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的“四大自由”等,美國關于國際秩序的理念和實踐日益豐富。二戰結束前后,美國趁機將其理念國際制度化,掌控了國際秩序的話語權。美國主導制定《聯合國憲章》《世界人權宣言》等文件,將自由、民主、人權、法治、自由貿易、開放市場、多邊合作、尊重國家主權、大小國家一律平等、和平解決爭端等主張成功轉化為國際規則和規范;②對于美國國際秩序理念的闡述,參見G.John Ikenberry,“The Plot against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an the Liberal Order Survive?,”Foreign Affairs,May/June,2017;Stepeh A.Kocs,International Order:A Political History,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2019;Michael J.Mazarr,“The Real History of the Liberal Order Neither Myth Nor Accident,”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18-08-07/real-history-liberal-order;Paul D.Miller,“American Power and Liberal Order,”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american-power-liberal-order-17715.(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主導建立了聯合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關貿總協定、北約等國際政治、經濟、安全機構和機制。美助理國務卿史達偉宣稱,美國建立的戰后國際秩序“多元和自由程度都是空前的”,“讓所有人都在國際論壇上有平等的發言權”。③David R.Stilwell,“The U.S.,China,and Pluralism in International Affairs,”https://www.state.gov/the-u-s-china-and-pluralism-in-international-affairs/.(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美國吸取過去幾百年國際秩序興衰演變的歷史教訓,吸納更多國家融入國際秩序,盡可能延續“美利堅治下的和平”。強調理念的影響并非否定美國實力的作用,美國實力相對弱小時期,并沒有機會將其理念國際制度化,直到二戰后才憑借其無可匹敵的綜合實力主導構建國際秩序,將其“世界藍圖”付諸實施。一旦其他理念威脅到美國的話語霸權,美國的做法與過去的霸主一樣,將以超強軍力為后盾維持國際秩序。

其次,推進美國理念成為美國維護國際秩序的目的。理念兼具手段和目的兩重性,一方面,理念是美國謀求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的幌子。美國打著自由民主人權的旗號,大搞政治顛覆、外交脅迫、經濟制裁、武裝干涉、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霸道、傲慢、殘忍、偽善本質暴露無疑。據統計,二戰結束后美干涉了80多個國家的選舉和內政,④Ted Galen Carpenter,“Trump Didn’t Wreck the‘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trump-didnt-wreck-liberal-international-order-36177.(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造成眾多國家政局動蕩和流血沖突。另一方面,理念是美國追求的目的。美國參與的歷次戰爭都塑造著美國是為自由而戰的神話:一戰是為了“使民主更安全”和建立永久和平,二戰則旨在實現“四大自由”和《大西洋憲章》的原則,冷戰是為了抵御集權主義的進攻和保衛自由世界。⑤王立新:《意識形態與美國外交政策:以20世紀美國對華政策為個案的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90頁。美國深信“民主和平論”,民主國家越多美國越安全,民主、安全和經濟繁榮三者相互促進。克林頓總統將民主、安全、繁榮三者并列為國家安全戰略的三大目標,小布什總統聲稱“在全世界傳播自由是世界實現和平的最大希望所在,也是美國的國家安全提出的迫切要求”,⑥“Inaugural Address by President George W.Bush,”https://georgewbush-whitehouse.archives.gov/news/releases/2005/01/20050120-3.html.(上網時間:2020年7月30日)奧巴馬總統稱民主和人權是“國家安全的考量”。⑦“Remarks by the President at the 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 Commencement Ceremony,”https://obamawhitehouse.archives.gov/the-press-office/2014/05/28/remarks-president-united-states-military-academy-commencement-ceremony.(上網時間:2020年7月30日)

再次,美國竭力維護其理念的正統性和壟斷性。美國自認為其政治制度和價值觀最優越,具有普世性,放之四海而皆準,適用于全世界和全人類。受基督教教義及其“救世主”情結影響,美國將輸出理念、傳播福音視為義不容辭的責任。這種優越感和使命感使得美國自詡為塵世間的理想國、獨一無二的“山巔之城”、指引全世界前進的“燈塔”國。美國《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等戰略文件一直重復“燈塔”說,稱美國是“民主和人權的燈塔”“全世界人民希望的燈塔”“自由和機遇的燈塔”。⑧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August 1991,p.9;A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Engagement and Enlargement,February,1995,p.iii;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May 2010,p.2;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December,2017,p.41.美政要講話則毫不掩飾地宣揚美國理念和制度的優越性,特朗普總統稱美國“無論在國外還是在國內,都必須持續地捍衛和保障自由與民主”;①“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to the 74th Sess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September 24,2019.彭斯副總統稱民主價值觀“符合美國和全球利益,是最佳的政府模式”;②“Remarks by Vice President Pence at the Frederic V.Malek Memorial Lecture,”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remarks-vice-president-pence-frederic-v-malek-memorial-lecture/.(上網時間:2020年8月24日)蓬佩奧國務卿稱,“自由的國家比人類文明史上嘗試過的其他模式的國家都更成功”。③Michael R.Pompeo,“The West Is Winning,”https://www.state.gov/the-west-is-winning/.(上網時間:2020年8月24日)

對于挑戰美國理念正統性的其他理念,美國絕對予以排斥。美國人眼中的世界一直就是兩個,以美國為代表的“自由世界”和以美國的敵人為代表的“邪惡世界”,美國的使命就是“捍衛自由世界”和“消滅邪惡勢力”,灰色地帶是不存在的。④王緝思:“美國霸權的邏輯”,《美國研究》,2003年第3期,第12頁。帶有濃厚基督教色彩的世界觀使得美國總是將自己包裝為正義的一方,占領道義制高點,而將對手污名化,透過黑與白、光明與黑暗、善與惡、文明與野蠻、“不是支持我們、就是反對我們”的二分法碾壓對手。美國深信“歷史終結論”,排斥任何削弱美國優越感和自信心的理念和模式。

二戰結束以來,美國多次發動意識形態攻勢。20世紀50年代,艾森豪威爾總統用“十字軍東征”形容反共斗爭。“9·11”之后,小布什總統用“十字軍東征”來討伐恐怖主義,之后為避免觸犯穆斯林眾怒不再使用。里根總統稱蘇聯為“邪惡”帝國,小布什將伊朗、伊拉克和朝鮮稱為“邪惡軸心”,稱伊斯蘭激進主義為“黑暗的意識形態”。美國將與蘇聯的較量稱之為“自由”與“暴政”的歷史性較量,將反恐戰爭稱之為“自由”和“暴政”的斗爭。特朗普政府故伎重施,將歐洲在中美之間的選擇歪曲為在“自由”和“暴政”之間的選擇。⑤Michael R.Pempeo,“Europe and the China Challenge,”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michael-r-pompeo-at-the-virtual-copenhagen-democracy-summit/.(上網時間:2020年7月30日)在冷戰和反恐戰爭中,美國使用意識形態術語“自由世界”以及文明術語“西方”,制造意識形態沖突和陣營對立,建立反共和反恐的國際統一戰線。盡管蘇聯是聯合國成員,但是美國在國際經濟制度,如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大機構、經濟合作組織、七國集團中將蘇聯及其他社會主義國家排除在外,安全制度上組建排他性的北約、東南亞條約組織等。“9·11”后,小布什政府推動大國合作,組建反恐國際戰線,綜合運用各種手段打恐。特朗普政府再次將美國理念與“西方”捆綁,蓬佩奧稱,“西方不是以一個地方或一片土地上的國家來界定。它是任何國家——任何采納尊重個人自由、經營自由、國家主權的模式,它們都是西方這個理念的一部分。”⑥Michael R.Pempeo,“The West is Winning,”https://www.state.gov/the-west-is-winning/.(上網時間:2020年7月30日)這表明美重新訴諸西方團結,重組意識形態聯合陣線。

二、中美理念存在的分歧

美國長期單向度塑造國際秩序和中美關系,現在面臨中國反向塑造國際秩序和中美關系的挑戰。中美雙向塑造、相互影響有助于中美關系的共同演進(Co-evolution),也有助于中美共同推動國際秩序改革,但美國只想讓中國分擔維護國際秩序的負擔,排斥中國理念的國際影響。

中美理念分歧一直存在。中美在人類發展道路、經濟發展模式、國際貿易理念、國際發展理念、安全合作理念、網絡空間秩序、國際關系基本價值觀等一系列理念上存在深刻分歧。⑦徐進:“理念競爭、秩序構建與權力轉移”,《當代亞太》,2019年第4期,第15~24頁。在國際秩序理念上,中國經歷了從提倡社會主義國際主義秩序,到主張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再到主張國際秩序朝著公正合理的方向發展的階段性變化。中國的國際秩序理念順應時代變化,不斷豐富和完善: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主張超越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對立,同所有國家平等交往;主張優先解決發展中國家的發展問題,增加發展中國家在國際經濟問題上的決策權;支持自由貿易、國際合作、多邊主義;提倡新安全觀和亞洲安全觀,反對排他性的軍事同盟;提倡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參與引領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提倡構建新型國際關系,樹立“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增進人類共同利益。中國對待國際秩序的態度從革命者向維護者轉變,主張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秩序,指出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①“習近平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全文)”,http://world.people.com.cn/n/2015/0929/c1002-27645856.html.(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推動國際秩序改革“并不是推倒重來,也不是另起爐灶,而是與時俱進、改革完善”;②“習近平在華盛頓州當地政府和美國友好團體聯合歡迎宴會上的演講”,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9/23/c_1116656143.htm.(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承諾“始終做國際秩序的維護者”。③“習近平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全文)”。

美國反對建立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認為發展中國家的問題是自身原因造成,只有進行國內改革,實行自由民主和法治,才有希望獲得發展;反對在布雷頓森林體系之外另建新的國際經濟機構;反對發展權,拒絕在貿易、金融、援助、技術轉讓、債務等問題上作出實質性讓步,在開放市場方面搞雙重標準,實行貿易保護主義。蘇聯解體增強了美國的理念和制度優越感,美宣稱“實現國家富強的唯一持久有效的模式是自由、民主和自由企業”。④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September,2002,p.iii.美國借機推行“擴展民主”戰略,大搞人道主義干涉,推進自由貿易,鞏固制度霸權。“9·11”后美國改造世界的野心進一步膨脹,推行“自由議程”“保護的責任”及“大中東民主戰略”,但是國際金融危機重挫了美國模式,美國的制度自信遭受嚴重打擊。

盡管中美存在理念分歧,但過去這些分歧并沒有妨礙國際秩序框架下的中美關系。從尼克松訪華到奧巴馬時期,美國試圖將中國融入國際秩序,將中國塑造為“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Responsible Stakeholder)。美國接納中國參與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大機構(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世貿組織),企圖以此打消中國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的念頭;敦促中國接受現行的國際規則和規范,期待中國的經濟自由化將導致政治自由化;在中國經濟奇跡出現后,美國要求中國提供更多的全球公共物品,幫助分擔維護國際秩序的負擔。美國甚至歡迎中國發揮“領導”作用,但前提條件是遵守美國贊同的國際規則和規范。盡管中國躋身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美國仍寄望以過去的設想來塑造今日的中國,要求中國按照“尊重法治、自由和主權的一套西方規則(western rule set)來行事”。⑤Michael R.Pempeo,“Europe and the China Challenge,”June 19,2020,https://www.state.gov/secretary-michael-r-pompeo-at-the-virtualcopenhagen-democracy-summit/.(上網時間:2020年7月30日)

隨著中國塑造國際秩序的能力提升、中國理念影響力擴大,美國從擔心中國不遵守國際規則擴大到擔心中國修改國際規則、重塑國際秩序,以挑起意識形態之爭來搶占國際秩序博弈的主導權。概括起來,美國對華國際秩序理念的攻擊集中在“反現狀、反西方、反自由主義”上。

冷戰結束以來,美國國內就斷斷續續地爭論中國是否是“修正主義者”,特朗普政府首次從官方層面予以定性,稱中國為“修正主義者”,且排序在俄羅斯之前。蓬佩奧誣稱中國要擴大“中華帝國”(Chinese empire)、“顛覆基于規則的秩序”,是“自由世界的首要挑戰”。⑥Michael R.Pompeo,“Communist China and the Free World’s Future,”July 23,2020,https://www.state.gov/communist-china-and-thefree-worlds-future-2/.(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美國戰略界人士盡管認為中國并非百分百的“修正主義”,并不尋求完全推翻現有國際秩序,⑦Michael J.Mazarr,Timothy R.Heath and Astrid Stuth Cevallos,China and the International Order,RAND,2018;Robert D.Blackwill and Thomas Wright,The End of World Order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ouncil Special Report,No.86,May 2020.但大多認為美國將中國融入現有國際秩序的幻想破滅。⑧Robert D.Blackwill and Ashley J.Tellis,“Revising U.S.Grand Strategy Toward China,”Council Special Report,No.72,New York:Th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March 2015;Kurt M.Campbell and Ely Ratner,“The China Reckoning:How Beijing Defied American Expectations,”Foreign Affairs,March/April,2018.對于中國理念開始形塑國際秩序和中美關系,美國媒體大肆炒作中國的“銳實力”,將中國軟實力污名化。美國智庫報告宣稱,中國利用美國社會的開放性搞“滲透”,削弱美國的核心價值。⑨Larry Diamong and Orville Schell eds.,Chinese Influence and American Interests:Promoting Constructive Vigilance,Hoover Institution Press,2019.在其2019年到2020年的一系列講話中,蓬佩奧均對中國的全球治理理念和貢獻極盡歪曲。2020年5月20日,美發表的對華戰略方針首次將“價值觀挑戰”與“經濟挑戰”“安全挑戰”并列為來自中國的三大挑戰,稱中國正在與西方進行一場意識形態競爭。①“United States Strategic Approach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0/05/U.S.-Strategic-Approach-to-The-Peoples-Republic-of-China-Report-5.20.20.pdf.(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

抗擊新冠疫情失敗使得美更加擔憂中國理念對“普世價值”的挑戰,美國家安全事務顧問羅伯特·奧布賴恩宣稱中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目標是重塑整個世界。②Robert C.O’Brien,“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Ideology and Global Ambitions,”June 26,2020,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chinese-communist-partys-ideology-global-ambitions/.(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美國朝野認為,中國的國際秩序理念反映了其國內治理方式,既是東亞“朝貢秩序”的翻版,也類似19世紀的強權政治模式,建立在均勢、國家主權、勢力范圍等原則基礎上,帶有“威權主義、等級制、不自由、不平等”的特征。③[美]格雷厄姆·艾利森著、陳定定、傅強譯:《注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65~166頁;“United States Strategic Approach to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Kristine Lee and Alexander Sullivan,People’s Republic of the United Nations:China’s Emerging Revisionism i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s,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May 2019;Robert D.Blackwill and Thomas Wright,The End of World Order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ouncil Special ReportNo.86,May 2020;Ulrich Speck,“The Crisis of Liberal Order,”https://www.the-american -interest.com/2016/09/12/the-crisis-of-liberal-order/;Wallace C.Gregson,“Cold War Success Cost America Its Place in the Global Order,”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cold-war-success-cost-america-its-place-global-order-67982.(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美國渲染中美價值觀的根本對立,大肆歪曲中國的國際秩序理念,反映了美國的焦慮和不自信,暴露了美國對待“異類”國家的傲慢與偏見,與其所宣稱的“多元、自由、平等”的國際秩序理念格格不入。

三、美國在國際秩序內外的對華博弈

計劃”,拉攏日本、澳大利亞等國,推出基礎設施投資的新標準。在網絡安全等尚沒有達成國際規則的領域,美國聯合32個國家和地區于2019年5月簽署《布拉格提案》,企圖在5G通訊網絡安全上率先制定規則;聯合26個國家提出“應由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指導在網絡空間的國家行為”;⑤“Joint Statement on Advancing Responsible State Behavior in Cyberspace,”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advancing-responsible-state-behavior-in-cyberspace/(.上網時間:2020年7月25日)2020年8月宣布“干凈網絡計劃”五項新措施,分別針對運營商、應用商店、應用程序、云服務系統、光纜,排斥中國的意圖明顯。特朗普政府也以侵犯國際人權規范為由,頻繁在聯合國及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挑起涉華議題。

第二,在國際機制、組織框架內部削弱中國影響。美國反對將“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合作共贏、“共商、共建、共享”等中國倡議和理念寫入聯合國及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決議;渲染中國人在聯合國15個專門機構中的4個組織(聯合國糧農組織、工業發展組織、國際電信聯盟、國際民航組織)擔任負責人。2020年初,美國務院設立多邊事務特

從奧巴馬政府開始,美國就質疑中國改革國際秩序的意圖并采取制華舉措。特朗普政府加大對華打壓力度,挑起意識形態攻勢。美國朝野主張“另起爐灶”,組建民主國家同盟,退回到美國主導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小圈子內,在現有國際秩序外“隔離”中國的影響。

第一,利用國際規則、規范制約中國。奧巴馬政府要求中國遵守“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遵守《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和相關國際法,在南海、東海等海洋權益和領土爭端問題上對華施壓;主導“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談判以及美歐“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定”(TTIP)談判,在環境、勞工、知識產權、市場準入等領域設定高標準,使中國面臨“第二次入世”,增加中國參與國際貿易的成本。

特朗普政府加大干涉南海問題,并聯合歐洲和日本商討世貿組織改革,試圖聯手確立新貿易規則以“規范”中國的貿易行為;④張玉環:警惕美歐日三邊貿易部長會議的“規則合圍”,https://news.sina.com.cn/o/2020-02-18/doc-iimxyqvz3852523.shtml.(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在修訂后的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三方協定中加入針對中國的“毒丸條款”;通過《善用投資促進發展法》、推出“藍點網絡使,確保與美國有同樣價值觀的候選人在多邊組織中擔任最高職務,阻撓中國籍候選人競選世界知識產權總干事。美國還與澳大利亞承諾“通過協調一致和公平的程序,選舉有資格、有資歷的候選人”擔任聯合國及其他國際組織的領導職務,“不受不應有的影響”。①“Joint Statement on Australia-U.S.Ministerial Consultations,”https://www.state.gov/joint-statement-on-australia-u-s-ministerial-consultations-ausmin-2020/.(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

過去美國常常以提高有效性、負責任為由改革國際組織,特朗普政府則以中國獲利、美國吃虧為由訴求改革。2019年7月,美國發布關于改革世貿組織發展中國家地位的備忘錄,表示從未接受中國的發展中國家地位主張。②“Memorandum on Reforming Developing-Country Status in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https://www.whitehouse.gov/presidential-actions/memorandum-reforming-developing-country-status-world-trade-organization/.(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2020年2月,美貿易代表辦公室在列出的發展中成員和最不發達成員清單上把中國排除在名單之外。美國務卿蓬佩奧表示將改革“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以中國進入全球資本市場為由,推動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行停止對華貸款。③Michael R.Pompeo,“Restoring the Role of the Nation-State in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https://www.state.gov/restoring-the-role-of-the-nation-state-in-the-liberal-international-order-2/.(上網時間:2020年7月25日)特朗普政府也以中國作為“退群”毀約的借口,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抗議它與中國合作”;退出世衛組織,理由是世衛被中國控制;④Robert C.O’Brien,“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s Ideology and Global Ambitions,”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s-statements/chinese-communist-partys-ideology-global-ambitions/.(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退出巴黎氣候變化協定,稱該協定“將會從美國的腰包掏錢,富了像中國這樣的污染國”;⑤Michael R.Pompeo,“Restoring the Role of the Nation-State in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https://www.state.gov/restoring-the-role-of-the-nation-state-in-the-liberal-international-order-2/.(上網時間:2020年7月25日)退出中導條約,理由之一是該條約沒有限制中國的導彈力量。

第三,美國拒絕參與、破壞中國引領的國際機構和倡議。美國誣稱中國發起的國際機構和倡議是“另起爐灶”,拒絕加入亞投行和金磚銀行,炒作其意在取代布雷頓森林體系機構。對中非合作論壇、中阿合作論壇、中國與中東歐合作、中國—拉共體論壇、瀾湄合作論壇等合作與對話機制,美國指手畫腳,擔心中國在非洲、中東、拉美、東南亞擴大影響力。特朗普政府將“一帶一路”視為中國推進地緣政治和經濟利益、重塑國際秩序的戰略,成立新的海外開發援助機構——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IDFC),計劃籌集600億美元私人貸款,抗衡“一帶一路”。美國也將中國在深圳和西安設立國際商事法庭、建立“一帶一路”國際科學組織聯盟(ANSO)、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安全合作的舉措視為建章立制、重塑國際秩序的舉動。

第四,推卸責任,增加中國維護國際秩序的成本。在發動海灣戰爭、科索沃戰爭、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以及遭受國際金融危機、新冠肺炎疫情沉重打擊后,美國維護國際秩序的意愿和能力明顯下降。奧巴馬政府減少了國際投入和軍事干涉,在利比亞戰爭中“從幕后領導”(lead from behind),讓盟友沖鋒在前。特朗普政府奉行“美國優先”,不愿意承擔維護現有國際秩序的成本,反復強調不當世界警察。美國在阿富汗、敘利亞、朝核問題、伊朗核問題等熱點問題上甩包袱,在氣候變化、傳染病、難民、糧食安全等全球性挑戰上無所作為,不愿提供國際公共物品,對多邊貿易談判及國際組織投入減少,拖欠巨額的聯合國會費及世衛組織會費。美曾經在解決地區熱點、非傳統安全和全球性問題上尋求中國合作,現在不再談“同舟共濟”,排斥中美合作,這將增加中國參與引領全球治理的成本。

第五,組建排斥中國的民主國家同盟。聯合民主國家、建立有效而“合法”的多邊合作一直是美國的政策選項,一些智庫報告和戰略界人士也不時提出建立民主國家聯盟的建議。⑥G.John Ikenberry and Anne-Marie Slaughter,Forging a World of Liberty under Law:U.S.National Security in the 21st Century,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September,2007;Robert D.Blackwill and Thomas Wright,The End of World Order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ouncil Special Report,No.86,May 2020.特朗普政府在分擔軍費負擔上敲打盟友,惡化了同盟關系,但仍以維護共同價值觀為訴求,呼吁“恢復自由秩序將需要全世界民主國家的領導”。①Michael R.Pompeo,“Restoring the Role of the Nation-State in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https://www.state.gov/restoring-the-role-of-the-nation-state-in-the-liberal-international-order-2/.(上網時間:2020年7月25日)美指使北約討論中國威脅,加強美日澳印四邊對話涉華議題討論,謀建更多反華聯合戰線。2020年6月,美國、英國、日本、澳大利亞、德國等8國政要成立“中國問題跨國議會聯盟”,將捍衛基于國際規則的秩序作為主要任務。美國頻繁利用七國集團發表涉及南海、新疆、香港、臺灣的聯合聲明,提出七國集團擴容,將印度、韓國、澳大利亞拉進來。蓬佩奧提出建立一個新的“民主國家同盟”,②Michael R.Pompeo,“Communist China and the Free World’s Future,”https://www.state.gov/communist-china-and-the-free-worlds-future-2/.(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謀求“另起爐灶”,構建一個排斥中國的秩序。美前官員和學者也提出加強民主國家聯合,將七國集團發展為“民主十國”(D10),監督中國利用國際組織推廣中國模式的做法。③Ivo H.Daalder and James M.Lindsay,“The Committee to Save the World Order:America’s Allies Must Step up as America Steps Down,”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 2018;G.John Ikenberry,“The Next Liberal Order:The Age of Contagion Demands More Internationalism,Not Less,”Foreign Affairs,July/August,No.4,2020;Ben Rhodes,“The Democratic Renewal:What It Will Take to Fix U.S.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September/October,No.5,2020.

民主黨總統當選人拜登強調由美國而不是中國來領導國際規則的制定,稱將領導制定從環境到勞工、貿易、技術和透明度等各個方面的規則,這些規則將繼續反映民主國家的利益和價值觀;提出在其當選后的第一年舉辦“‘全球民主峰會’以重振自由世界各國的精神和共同目標”。④Joseph R.Biden,Jr.,“Why America Must Lead again?Rescuing U.S.Foreign Policy after Trump,”Foreign Affairs,Vol.22,No.2,2020,pp.64-76.拜登政府可能重返巴黎氣候變化協定、世界衛生組織和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等國際協定和機構,但對華競爭的一面將持續,將繼續指責中國違反國際規則和規范,并通過改善同盟關系,加強與其他西方國家的聯合對華力度。

四、中美博弈與國際秩序的未來:走向拼圖式的國際秩序?

未來一段時間,中美從不同的理念出發,對國際秩序可能并行采取維護、改革、“另起爐灶”三種政策選擇。

首先,中美都不會完全拋棄現有的國際秩序。中美將會繼續維護國際秩序的大框架,比如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大機構等。聯合國是最具普遍性和代表性的國際組織,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大機構是具有廣泛代表性的國際經濟機構,這些機構雖然飽受詬病,但仍然是維持國際和平與安全、促進國際經濟發展的主要國際機構。“維持現有的秩序比從頭建立一個新秩序更便宜”,以較低代價延續現有秩序比以更高代價重構它更有意義。⑤Paul D.Miller,“American Power and Liberal Order,”https://nationalinterest.org/feature/american-power-liberal-order-17715.(上網時間:2020年4月25日)中美作為國際秩序的兩大受益者,維護現有國際秩序是兩國的理性選擇。中國在現有國際秩序內發展壯大,堅定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秩序。美國仍主導布雷頓森林體系三大機構,不會放棄其支配地位。美國也不會輕易退出聯合國,雖然美發動的諸多軍事干涉沒有獲得聯合國的授權,但是退出聯合國對美國損失更大。美國也難以另建一套完全不同的國際規則和規范,現有的國際關系基本原則如主權平等、不以武力相威脅、和平解決國際爭端等深入人心,得到國際公認。

其次,中美都有改革國際秩序的訴求,美國建構現有國際秩序的理念帶有濃厚的西方中心論色彩,沒有充分考慮文明的多樣性。“對中國、俄羅斯以及大部分伊斯蘭國家和非洲國家來說,完全融入自由主義秩序似乎要求屈從于美國,這種前景不可接受”,⑥Stepeh A.Kocs,International Order:A Political History,Lond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2019,p.235.國際秩序面臨包容性不足的赤字。美國則將國際秩序的缺陷轉化為制度問題,聲稱“如果中國不改變一黨制,就不可能徹底融入美國主導的國際體系,而且可能顛覆現有國際秩序的價值觀基礎”。⑦劉建飛:“中美新型大國關系中的國際秩序博弈”,《美國研究》,2016年第5期,第15頁。盡管中美都主張改革,但改革理由和立場分歧明顯。在聯合國改革問題上,中國主張提升發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代表性和發言權,對世貿組織進行必要改革,解決其面臨的生存危機,增強其權威性和有效性,增加其在全球治理中的相關性。美國則要求國際組織提高效率,推行普世價值觀和對美有利的國際規則和規范。對于特朗普政府頻頻“退群”,中國學者張宇燕認為,美國的根本意圖不是要“退群”,而是以退為進,以破求立,特朗普政府想通過“退”的方式來實現國際秩序重建。①張宇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的瓦解”、重構和新創,《世界政治研究》,2019年第1輯,第2頁。

再次,中美都開始謀求在現有的國際秩序內另建新機制。中國“修廟、建廟、不拆廟”,新建了亞投行、金磚銀行等機制,加強了新興大國之間的聯合,金磚峰會機制化。美國對聯合國和國際貿易組織的投入減少,但通過雙邊、小多邊的國際經貿談判制定新規則;尋求組建民主國家聯盟,比如美日澳印四國合作進一步機制化、合作領域擴展;頻繁組建意愿聯盟(Coalition of the Willing),在現有國際機制外新建議題性的聯合,如組建了有81個成員的反對“伊斯蘭國”的國際聯盟,組建59個國家參加的反對委內瑞拉馬杜羅政府的聯合。

中美國際秩序博弈影響深遠。第一,國際組織的作用弱化。在世貿組織改革上,中美立場針鋒相對,美國要求取消一大批發展中成員享受特殊和差別待遇的權利,中國則堅持維護這一權利,并得到印度、南非、委內瑞拉等國的支持。2019年12月,美國拒絕任命世貿組織處理貿易爭端的上訴機構新法官,導致這一機制停擺。世貿組織無法調和兩個最大經濟體的矛盾,遭遇成立以來的最大危機。在世界衛生組織抗擊新冠肺炎疫情上,中國兩次增資世界衛生組織,美國則甩鍋世衛并退出,削弱了世衛組織的全球抗疫努力。在聯合國、聯合國人權理事會等機構,圍繞人權爭端出現了中美兩大陣營對立的局面,比如2019年7月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上,22個國家就新疆問題批評中國,37個國家支持中國。2019年10月,聯大第三委員會審議人權問題時,23個國家老調重彈批評中國,54個國家支持中國立場,表明西方國家將人權問題政治化日益不得人心,但這種陣營化對立的復現將使得聯合國及其專門機構回到冷戰時期的無所作為狀態。

第二,國際秩序內部出現分裂。冷戰結束以來的國際秩序是一個“大一統”的國際秩序,吸納了社會主義陣營的成員,美國主導的國際規則和規范擴展至全球,但今非昔比,美國已無法像過去那樣發號施令。中美在國際體系中的地位差異、國內體制和歷史發展路徑不同,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分歧難以調和。中美在國際秩序內分別建立規則和機制,將導致國際秩序的基礎松動,從內部分解為一個個缺乏有機聯系、成員范圍有限的次級秩序,這些秩序組合成一個拼圖式的國際秩序。米爾斯海默認為,未來可能會出現三種秩序:管理世界經濟、推動軍備控制的“薄國際秩序”和中美分別主導的兩個“厚的有界秩序”,亞投行可能成為中國主導的有界秩序的核心部分。②John Mearsheimer,“Bound to Fail: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International Security,No.4,2019,pp.7-50.如果出現這種情形,現有的國際秩序將加速瓦解。

第三,國際秩序的穩定性下降。美國和蘇聯曾建立了意識形態對立的社會主義陣營和資本主義陣營,組建北約和華約組織兩大軍事集團,形成兩個平行的市場,雙方進行的代理人戰爭使得局部地區動蕩不安。美國的對華圍堵與其冷戰時期的對蘇遏制存在諸多差異,中國參與絕大多數國際組織,充分融入了現有國際秩序,這使得中美博弈可能更削弱國際秩序的穩定性。

國際秩序的未來走向與美國的政策取向有重要關系。美國是要對現有的國際秩序改革重塑,還是要“另起爐灶”、與中國脫鉤?特朗普政府“退群”毀約,對現有國際秩序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損害。普林斯頓大學教授伊肯伯里批評特朗普攻擊戰后國際秩序的核心理念,不尊重自由民主制度規范和價值觀、放棄國際主義、放棄美對自由貿易的承諾、不尊重多邊準則和機制、削弱美社會多元文化和開放屬性、放棄與自由民主國家共同體合作。③G.John Ikenberry,“The Plot Against American Foreign Policy:Can the Liberal Order Survive?”ForeignAffairs,May/June,2017,pp.1-7.特朗普強調維護國家主權,反對凌駕于國家主權之上的國際組織,反對普遍性司法管轄權,削減對國際組織的財政支持。同盟是美國主導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支柱之一,美所要聯合的民主國家多為北約和亞太盟友,但是特朗普政府所做的卻是撕裂同盟,對盟友發起了貿易戰,支持英國脫歐,鼓勵歐盟解體。①Stewart M.Patrick,“Can Trump’s Successor Save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https://www.worldpoliticsreview.com/articles/28526/can-trump-s-successor-save-the-liberal-international-order.(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拜登政府將拋棄特朗普政府的民粹主義理念,扭轉特朗普“退群”毀約的極端做法,修補受到損害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但將延續對華意識形態攻勢,回歸西方陣營來圍堵和孤立中國。美國制定新規則、構建新機制的做法,將導致現有國際秩序內部的中美“脫鉤”;也要看到美國“另起爐灶”、推陳出新的做法主要是確保美國對國際秩序的定義權,維護美國理念的正統性和壟斷性。美國所要重塑的仍是美國主導的國際“舊”秩序,而不是接納中國崛起的國際“新”秩序。

五、幾點思考

中國既要維護國際秩序,也要改革不合時宜的國際規則和規范、國際機制和機構,任務艱巨。面對中美國際秩序博弈新態勢,中國需要更多地發揮國際秩序維護者的作用,因為“中國在國際秩序問題上面臨的最大挑戰也許不再是國際秩序的不公平和不公正,而是這個秩序的弱化和衰敗”。②賈慶國:“全面認識戰后國際秩序”,《外交評論》,2015年第6期,第31頁。中國需吸取歷史經驗教訓,全面評估國際秩序的形勢變化,量力而行、奮力而為,參與引領國際秩序變革。

首先,把握國際秩序演變的長期性和艱巨性。從威斯特伐利亞體系、維也納體系、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到雅爾塔體系,國際秩序的演進十分緩慢,新興大國尋求利益重新分配、提升話語權歷盡艱難險阻。新興國家即使經濟總量上去,實力也未必能馬上轉化為國際影響力。美國從國內生產總值(GDP)超過英國到主導建立新秩序,耗時長達半個多世紀,況且美國和英國理念一致,不存在價值觀層面的分歧。老牌國家長期縱橫捭闔,主導國際規則制定,積累了豐富的國際秩序經驗,不會輕易放棄優勢地位。后起國家從熟悉規則到主導規則制定面臨重重阻力,經常出現剛學會利用規則保護自身利益,就面臨老牌國家制定新規則的挑戰。二戰后發展中國家的斗爭遭到美西方的種種反對阻撓。“77國集團”和不結盟運動建立國際經濟新秩序持續二三十年,曾經聲勢浩大,但斗爭成效有限,國際經濟秩序仍由美西方主導。在百年大變局中,國際秩序之變不可避免。中國需做好經受大風大浪考驗的思想準備,放眼長遠,在參與引領全球治理的實踐中積累經驗,加強塑造國際秩序的能力。

其次,把握中美國際秩序博弈所處的階段和方位。中國面臨被美國強加的理念之爭,理念之爭和實力之爭交織,增加了中美國際秩序博弈的復雜性。“中升美降”“美強中弱”的力量對比態勢仍將持續。對中國來說,對國際秩序的塑造才剛剛開始,“中美戰略競爭還遠未走到國際秩序領導地位爭奪的歷史階段”,③朱鋒:“國際秩序與中美戰略競爭”,《亞太安全與海洋研究》,2020年第2期,第22頁。“中國更多只是在物質實力上對西方世界構成了一些局部性挑戰,中國還遠遠沒有在思想和價值體系上提出一種全新的、替代性的學說體系”,④李巍:“自由主義的困境是最大的世界變局”,《世界知識》,2019年第20期,第15頁。“中國對現存國際體系的塑造能力仍有限”,⑤陶堅:“‘融入和塑造’國際體系是一個長期過程”,《外交評論》,2015年第6期,第45頁。“中國現在是、在今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也將是國際規則眾多塑造者中的一員”。⑥陳志敏、蘇長和:“做國際規則的共同塑造者”,《外交評論》,2015年第6期,第53頁。國際政治經濟秩序的建設和維護,哪怕是修補和完善,都需要極強的綜合國力和治理能力做后盾,中國目前在這兩方面的能力都有限。⑦張睿壯:“現行國際秩序與中國”,《外交評論》,2015年第6期,第50頁。眾多專家學者的觀點說明,從秩序的參與者轉換為秩序塑造者絕非易事。

中國要積累實力,還要承擔力所能及的國際責任。既要加大對國際組織的資金支持,更要防止大包大攬,避免掉入無底洞。同時,中國需加強思想和理論創新,進一步加強中國理念的國際吸引力。在解決地區熱點問題、應對非傳統安全和全球性挑戰過程中樹立中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潛移默化地傳播中國理念。在中美國際秩序博弈中,中國需以增量改革為主,避免觸及太多國家的既得利益。從具體問題、單個領域或單個區域組織層面,尋求參與引領全球治理,在合作中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

再次,做好與霸道和傲慢的美國耐心周旋的準備。中美國際秩序的博弈前無古人。從15世紀末地理大發現以來,國際秩序一直是西方國家主導的,非西方國家處于邊緣化地位,西方國家并沒有做好接納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發揮更大作用的準備,中國影響力的上升對西方內部發展起來的國際秩序提出了新課題。學者鄭永年認為,過去都是西方領導世界,非西方世界從來沒有領導過世界。西方世界并沒有任何意愿接受中國的領導。①鄭永年:“國際秩序倒坍了”,《聯合早報》,2020年6月2日。美國國內出現了將中美對立轉化為中國與整個西方世界的對立的傾向,企圖轉移國際秩序的焦點,挑動歐、日等西方國家聯合反華。美國也沒有做好接受一個“異己”的中國與美國平起平坐的思想準備,美國一度曾有專家提出中美“兩國集團論”(G2),主張中美“共治”世界,但這種論調已經不見蹤影。從國際秩序始于國內的邏輯出發,美國應將其面臨的國際秩序挑戰歸咎于美國模式的困境而不是中國。國際秩序的很多問題源自美國國內,美國政治極化日益嚴重、社會和種族矛盾深刻、民粹主義抬頭、治理困境凸顯,自由民主光芒黯淡失色,美國要做的是修補國內制度,重振國內治理能力,而不是錯誤地打壓中國。

另一方面,要看到中美國際秩序博弈未必導致沖突和戰爭,美國有避免中美沖突和戰爭的意愿,中國也一再表示無意也無能力取代美國,無意同美國進行制度競爭和意識形態對抗,從不謀求改變美國的制度,“樂見美國繼續為世界的和平與發展發揮建設性作用”。②“登高望遠,不惑前行——王毅國務委員在美中關系全國委員會、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美國全國商會、美國對外關系委員會聯合舉辦晚餐會上的主旨演講”,http://world.people.com.cn/n1/2019/0925/c1002-31372693.html.(上網時間:2020年8月1日)面對美國的霸道和傲慢,中國在國際秩序博弈上需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同時也要善于抓機遇、創新局,盡可能地推進合作,可以拜登上臺為契機,尋求中美在氣候變化和全球公共衛生治理上的合作。

最后,以中國自身的持續發展來應對國際秩序變局。“中國要建立一個比現有國際秩序更受國際社會歡迎的國際秩序,就需要在本國踐行公平、正義、文明的價值觀,并以此建立一個比美國更令人向往的社會”。③閻學通:《世界權力的轉移:政治領導與戰略競爭》,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218頁。立足中國,影響世界,做好中國的事,即是對世界和平和發展的最大貢獻,也是建立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的最佳實踐。對于美挑起意識形態攻勢,習主席在聯大演講中呼吁“擯棄意識形態爭論,跨越文明沖突陷阱”。④習近平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的講話(全文),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leaders/2020-09/22/c_1126527652.htm.(上網時間:2020年9月25日)美國需拋棄反共執念,回到求同存異、和而不同、相互尊重、共擔責任的軌道上來。中美需尋找“最大公約數”,妥善處理雙方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的分歧,共同維護國際秩序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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