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小說人物觀念研究

張 旭

作為我國著名的當代作家，路遙給我們留下的不僅是具有史詩般品格的小說，還有他創作的心路歷程和寫作的智慧。他對新中國成立后國內文壇小說創作進行了深刻反思，同時總結提煉出自己獨特的小說觀念，并將這種觀念用在多部小說的創作實踐中。其中最具有啟發性的便是路遙自己所獨有的小說人物概念，這種人物觀念使得路遙小說人物的形象和性格變得更加具有層次感，也更加復雜。在《早晨從中午開始》這部隨筆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與小說創作息息相關的語段。可以說路遙不僅是一位作家，還是一位對人生、對小說創作充滿激情睿智的小說理論家。

縱觀路遙的小說，我們可以找出一條明晰的脈絡，即不論作品中的人物處于何種時代，何種境遇，在人物的背后都有龐大的生活舞臺作為人物的支撐，可以說生活就是路遙小說創作的基石。生活本身常常是小說觀念和內容的直接決定因素，小說文本不僅體現了作家對生活的選擇，同時也向讀者展示了作家對生活的認知理解。在此基礎之上，路遙刻畫了諸多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在塑造人物形象的過程中，比較關鍵的一環就是對人物心理活動的刻畫。路遙在小說創作中，往往聚焦于不同人物在不同的社會背景下的精神狀態和生活狀態。作家負責創作演繹小說人物的一切舉動，而這種創作是建立在作家對現實生活中人物的認知和改造的基礎上的。《平凡的世界》就是類似編年史的長篇小說，路遙從寫史的角度來對小說中的各個人物生活和命運進行描述，此時小說人物的行為舉止很少會受到作家自身的影響。因此，作者在小說創作中具有了客觀性。其次，路遙利用小說中人物的生活細節，從側面反映當時的社會生活環境，在創作中始終堅持從正面來描述社會的變遷，從對平民生活的細致刻畫中展現時代的發展進步。路遙認為，任何新生事物都要接受考驗。他的小說，往往能夠超脫于單個人物的個體生活，向讀者展示更為宏大的社會全景，使小說價值觀念更為豐富。

路遙在作品中呈現的“分不清好壞”的人物，就是指人物自身的性格特征更加豐富、立體。路遙從不同維度來描述小人物的現實生活。作品中往往涉及多個復雜的人物形象，如何將這些人物置于宏大的歷史背景下敘述是創作的關鍵環節。路遙筆下的人物往往展現出不同的人性弱點，但是路遙賦予了小說人物以親情、愛情和友情這些充滿人性之美好的品質，這些溫暖的情感讓人物在苦難中感受到精神的鼓舞，從而能夠克服苦難，追求人生目標。雖然路遙筆下的人物在當時的年代總是面對苦難悲情的命運，但作品中大量描述了這些人物的情感世界，讓整部小說呈現了非常積極的審美向度。因此，路遙筆下的人物并不能夠簡單理解為人物形象的平凡畫。

《人生》中的高加林就是讀者無法以簡單的好壞標準來判斷的角色。高加林身上體現出很多優秀的品質，但在事業追求上卻不擇手段，最終落了個回歸土地的悲慘結局。路遙指出，高加林是一個行走在人生道路上的探險者，而不是已經走完人生的勝利者或者失敗者。高加林在面對不同人生選擇時內心的矛盾沖突，也同樣啟發著讀者對人生選擇的深刻思考。[1]高加林雖然有些激進，但他希望獲得展示個人才華抱負的舞臺，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這都是人之常情。因此不能夠給高加林簡單貼上“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的標簽。路遙塑造高加林更多是來教化讀者對人生選擇進行思考。高加林內心的沖突矛盾實際展示了困難時期城鄉交叉地帶的社會矛盾。高加林最終的結局仍然是回到了鄉村，這就讓《人生》這部作品在結尾處又回歸到“愛”的主題，正是愛實現了高加林的人生救贖，讓高加林能夠在鄉村開始新的生活。可以說，這一人物形象也體現了儒家的大愛觀。

然而路遙在《人生》中塑造的高加林形象仍然有些單薄，高加林在小說中的行動和思想轉變都有些僵化和突兀。他對于城市生活認識過于簡單；在追逐事業和選擇感情時，直接目的都是為了能夠享受到城市的物質生活，這樣就造成高加林身上不可調和的價值觀念矛盾。同時小說中其他人物的性格特征塑造也略顯單調。

在《平凡的世界》這部長篇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就比《人生》要更為豐富一些，人物也是這部作品中最具有審美價值的篇章。其中孫少安、孫少平和田福軍是整部小說的三個主線人物。孫少安是當時中國農村社會變革的典型代表，孫少平是城鄉交叉地帶追求個人命運改變和幸福生活的青年代表，田福軍則是能夠對普通人命運產生影響的人物代表。在《平凡的世界》中，人物的命運也更為坎坷和曲折：出身高干家庭的田潤葉愛上了農村出生的孫少安，孫少安考慮到兩人社會地位的巨大落差，最終選擇了秀蓮這個農村姑娘做伴侶。田潤葉為了二爸田福軍最終嫁給了李向前；孫少平的姐夫王滿銀，在小說中被塑造為一個二流子形象，倒賣假表、老鼠藥，出軌其他女性……如果說對《人生》中的高加林的好壞還可以爭論一下，那么對平凡世界中的人物，則根本無法用好壞標準來評判，每一個人都在努力生活拼搏。小說中無數的小人物形象正是當時社會大眾生活的真實寫照。

但與此同時，路遙在對不同小人物的刻畫中始終堅持突出人性和情感力量的強大。比如李向前因為對田潤葉的感情而意外斷腿，田潤葉出于自身的愧疚最終接納了李向前。蘭花對于王滿銀無私的愛和付出，最終促使王滿銀良心發現、改過自新。田福軍在升任行署專員后也沒有對馮世寬進行打擊報復。路遙在小說創作中，把高尚的道德價值觀念和真摯的情感融入到小人物的苦難生活中，最終確立了自己所獨有的小說人物觀念。

注釋：

[1]路遙.關于《人生》的對話，早晨從中午開始[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0 年版，第9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