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志豪
(中國農業大學 人文與發展學院,北京 100193)
面對中國千年未有之巨變,“新時代鄉賢”(簡稱“新鄉賢”)作為活躍的社會群體重新與鄉土發生關聯。《光明日報》率先于2014年7月到8月集中登載了《村落文化重建,鄉賢不能缺席》[1]《激活鄉賢在鄉村治理中的價值》[2]以及《既要傳揚“古賢”,更要重視“今賢”》[3]等系列文章,引發全社會對新鄉賢的討論熱潮。政府層面也在聯動回應,中央“一號文件”于2015年提出“創新鄉賢文化”,2016和2017年強調“培育新鄉賢文化”,2018年則要求“積極發揮新鄉賢作用”。具體而言,新鄉賢指處于快速流動的市場經濟環境以及鄉村日益變化的治理空間之中[4],由一定先進理念和傳統文化支撐[5],源自多元階層和職業,運用多樣資源和形式,在廣義的鄉土范圍內為振興鄉村而奉獻的群體。
從現實來看,新鄉賢雖并非全部居住在鄉村,但確實正重新與鄉土發生著聯系,以成規模的形式投入到鄉村建設當中。典型的像2014-2018年“愛故鄉年度人物”評選活動①涌現的杰出代表及其候選人,該群體超過200人,來自24省100多個縣200多個村,他們的身份有農民、工人、企業家、青年創客、教師、村官、地方干部和老知青等,其專注的領域涵蓋生態農業、環境保護、村史鄉志、文化遺產保護、鄉土博物館、古村落活化、民藝傳承、鄉土教育、中醫中藥和農民合作等。新鄉賢是當代鄉村公共權威的重要型態和推動鄉村發展的關鍵內源力量,研究該群體與鄉土的新型關聯具有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卡爾·波蘭尼最早在《大轉型》中提出“嵌入”(embeddedness)概念,他認為,“人類的經濟是浸沒在他的社會關系之中的”[6],即經濟體系嵌入于社會關系中,受政治、宗教、制度等社會性因素影響,進而構建了“經濟”與“社會”的關聯性。此后,許多學者在此基礎上演繹出“互嵌”[7]“脫嵌”[8]和“回嵌”[9]概念,用來反映某一主體或事物與社會性因素的關系。經歷古代士紳與鄉土的深度互嵌,以及近代精英與鄉土的多維脫嵌后,當前新鄉賢群體重新與鄉土產生多樣聯系,有意識地反哺鄉土,并將自我發展與鄉土發展結為一體,可界定為“新鄉賢回嵌鄉土”。學界對這一社會現象的研究逐漸興起,為后續探索提供了基礎。例如,有學者認為新鄉賢繼承了“鄉紳治村”傳統,重新回歸鄉村并有效地推進了鄉村振興戰略[10];或者指出新鄉賢回嵌鄉土在一定程度上再造了鄉村精英結構,實現個人價值與鄉村價值的統一,促使城鄉之間有機循環[11]。然而,以新鄉賢回嵌鄉土為主題的文獻總量依然偏少,且缺乏對回嵌遭遇的深入探討和基于具體鄉賢事跡的經驗提煉。鑒于新鄉賢是推動鄉村振興的重要群體性力量,本文將在嵌入性視角的指導下,梳理“愛故鄉年度人物”的評選案例,系統剖析新鄉賢回嵌鄉土的動力機理和階段過程,以及他們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功能發揮路徑。
“愛故鄉年度人物”評選活動涌現的眾多案例表明,新鄉賢正立足形式多樣的實踐領域,反哺鄉土進而實現共榮。綜合來看,新鄉賢作為社會行動者,其是在內外部因素的共同驅使下作出了回嵌鄉土的決定。
中國邁向現代化的發展路徑實際上是城市向鄉村不斷汲取養分的過程,以至于梁漱溟作出了“中國近百年史,也可以說是一部鄉村破壞史”的總結[12]。作為一個后發國家,面對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不可逆的發展潮流,中國已不可能像西方發達國家那樣通過對外殖民擴張的方式進入現代化,唯有采取對內積累的手段,其結果便是對鄉村發展空間的擠壓。從現實來看,集體化時期的工業資本積累,改革開放后的多次金融風險的轉嫁,以及城市化建設目標的達成,其成本和代價多由鄉村承擔。一方面,鄉村扮演“減壓閥”角色,對現代化的發展張力予以內化和分解;另一方面,這種不平衡的發展戰略形塑了城鄉二元的固化結構,進而引發諸多遺留問題,如生態環境遭到破壞、村民生存條件惡劣、傳統文化逐漸凋零、集體經濟解體、傳統組織功能弱化、優秀人才外流、人際關系緊張以及社會參與冷漠等。
當面對鄉土日益荒廢的現狀時,人們開始反思過往粗放型發展方式的缺陷,政府、市場和社會都釋放出城鄉融合的深切愿望。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指出要建設生態文明,大力發展環境友好型經濟,促進城鄉和諧發展,由此拉開了鄉土重建的帷幕。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正式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提出了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和生活富裕的具體要求。此后,政府于2018年初頒布《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明晰了未來一段時期的工作細則。由此可見,政府已經在政策導向和基礎保障上搭建了振興鄉村的舞臺,然而由誰唱戲依然是個難題。
在鄉村已“破”再“立”的階段,鄉村振興任務并不意味著守舊,而是要在對優良傳統的繼承和創新中碰撞火花,促使鄉村價值實現“有發展的增長”。馬克斯·韋伯曾區分三種權威類型,分別是傳統型、法理型和克里斯馬(charisma)型,其中傳統型指統治效力來源于古老傳統和習慣,法理型則是一種非人格化的統治,主要依靠邏輯和法理規則行事,而克里斯馬型是對某些個體所散發的人格魅力的英雄式效忠[13]。倘若把這三種權威類型放置于傳統性與現代性的坐標軸上考量,可發現傳統型偏向于傳統性,法理型偏向于現代性,而克里斯馬型最有可能在傳統性與現代性中實現交融。鑒于鄉村振興的任務性質,必須由具備包容性的克里斯馬型人才承擔這一使命。綜合來看,新鄉賢具備成為克里斯馬型領頭者的潛質,進而可作為實現鄉村振興戰略的重要擔當者。“愛故鄉年度人物”評選活動案例呈現以下共性特質:新鄉賢要么出生于鄉村,要么具有鄉村生活經歷,相對理解鄉村場域的傳統事物,甚至掌握著一些古老技藝;普遍具有開放性思維,懂得吸納現代知識精華;一般擁有良好的性格品質、行為規范,展現著強烈的人格魅力,能有效地動員村民跟隨;多樣身份和階層意味著強大的資源網絡,可進一步轉化為鄉村振興的動力。由于新鄉賢具備上述優良特質,因此鄉村振興戰略的有效推進離不開新鄉賢的回嵌和深度參與。
對于新鄉賢自身而言,其將個體發展重新回歸于鄉土發展命運,主要基于自我意識的覺醒。中國內涵式的發展觀念是“在歸屬中發展”,中國人習慣于把自身發展納入某一組織從而獲得生命的綿延,讓歸屬單位成為自我生命的投射,在相對穩定的結構中達成價值的“再生產”目標。新鄉賢逐漸意識到這個道理,自發地通過個體發展與鄉土發展一體化的形式來取得利他與自救的統一,由此構成了新鄉賢回嵌鄉土的重要基礎。
新鄉賢回嵌鄉土的重要內在動力是造福村民。其一,許多新鄉賢已邁入退休階段,但這并不意味著生命價值的終止,相反成為他們第二人生的開端,而這一人生以鄉村建設為主題。例如,老知青ZCY(男,2015年度人物)滿懷“戀農”情結,在退休后主動到天津一個鄉村擔任發展總策劃,探索知青互助養老推動鄉村發展新模式,最后成為該村的榮譽村民。其二,部分新鄉賢把個人興趣和為民服務相結合作為自身的事業,勇敢地承擔歷史使命。LYS(男,2014年度人物)提到,“從20年前開始,別人喜歡搜集煙盒和糖紙,而我卻對農具情有獨鐘”,他耗費積蓄收集生產工具、生活用品、民俗裝飾等承載鄉村記憶的物品,并建立農耕文化博物館讓公眾免費參觀,再現巴渝農耕社會的形態。其三,一些新鄉賢因曾受過鄉土的直接恩惠,而決心回到養育自己的地方回報鄉親。返鄉青年HSZ(男,2014年度人物)便是典型案例,他因家庭經濟困難而無法籌措學費,最終由村民集體出資解決而感恩村民,在大學期間就鏈接城市的圖書資源在村內建立了兒童圖書館和農民閱覽室,畢業后更是返回家鄉帶領村民創業致富。由此可見,新鄉賢從剝離到回歸鄉土,在造福村民的過程中獲得了生命價值的升華。
此外,新鄉賢回嵌鄉土的內在動力還在于獲得自我救贖。一方面,游子們認識到精神歸宿的重要性,重新把家庭和鄉村視作發展的載體,與鄉土再度關聯。例如,國有企業高管CT(男,2014年度人物)在母親病故后,領悟到生命短暫和盡孝應及時的道理,繼承母親遺愿,將老宅子改造成村落公共場所,為村民組織了系列文化活動。另一方面,快節奏的城市生活讓部分新鄉賢身心俱疲,他們為了獲得可持續的發展而將目光轉向農村。WYJ(男,2016年度人物)作為改革開放的弄潮兒,因身體情況及經商經歷使他反思社會缺失的是道德而非金錢,所以毅然放棄生意轉而設立書院,踐行和傳播優秀傳統文化。綜上,新鄉賢拋棄過去你爭我奪的發展方式,在與更具包容性的鄉土回嵌中實現身心協調、家庭和睦和鄉鄰互愛。
鄉村傳統公共權威實施主體經歷了與鄉土的互嵌和脫嵌過程。特別是伴隨著城市化進程,鄉土精英以求學、就業和搬遷等形式徹底離開鄉村,而仍生活于此的那部分人,則以自我封閉的方式撤出公共事務,總體在鄉村公共領域呈現失語狀態。當新鄉賢在內外動因的驅使下返回鄉村場域時,則需重新修復其與鄉土的社會關聯,鑲嵌進相對閉塞且復雜的鄉土關系網絡中,完成從缺席到進場再到融入的轉變。
組織嵌入是新鄉賢回嵌鄉土的主流方式,他們逐漸擺脫個人主義的桎梏,尋覓組織載體,具體通過嵌入現存組織或是成立新型組織以回歸鄉土關系網絡,進而取得在鄉村場域的合法性地位。
我國社會結構雖從“鄉土中國”躍遷為“城鄉中國”[14],但差序格局仍是留守群體采取社會行動的重要準則。由此,在嵌入現存組織方面,家庭和宗族作為最原始的組織單位,是新鄉賢回嵌鄉土的首要選擇,新鄉賢以某位村民子女等親屬身份,透過祖蔭快速拉近其與村民的距離。此外,鄉村存在許多成型的自治組織,許多新鄉賢通過主動競選村兩委、經濟合作社、團組織等干部職位,抑或沿著衛生和教育等系統回流鄉土,借助這些成熟的組織體系提高自身公信力。另有部分新鄉賢結合公共訴求成立企業、合作社和志愿者協會等組織,以新型組織的身份亮相。新型組織邀請感興趣的村民參與和提供監督,并與鄉村現存組織建立良好的合作關系,定期公布組織活動進展,既能促進村民對新型組織的認識,進而提升其對新鄉賢的熟悉度,也有助于服務信息的覆蓋和具體工作的推進。
組織嵌入的方式雖為新鄉賢回歸鄉村帶來了便利,但同時會使他們陷入復雜的利益網絡中。新鄉賢既要避免被多元利益群體裹挾,又要警惕原有組織體系的路徑依賴所帶來的反噬[15]。他們還將面臨社會身份與鄉土身份之間的張力。為了在多重利益網絡下保持公正性和自主性,新鄉賢應確立鄉村本位的行事準則,以鄉村利益最大化為目標。
新鄉賢普遍曾經在外取得光鮮的成績,但這些外部影響力如何進一步轉化為內部影響力,讓村民認識而后接受最終認可新鄉賢,則需經歷艱難且漫長的過程。新鄉賢得以重新成為公共權威的關鍵在于讓村民受益,其核心抓手便是提供公共服務,重塑公共權威,進而實現從局外人到自家人、再到有威望的自家人的轉變過程,徹底地融入鄉村場域。
需求調研是設計公共服務的重要前提。新鄉賢需與村民建立平等的互動關系,細心地把握村民需求。需求調研應囊括村落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基本情況、鄉村發展困境以及村民訴求等等。在調研結果指導下,新鄉賢應進一步結合地方性知識,才能使所提供的服務深度結合鄉村條件和民意,有效增進村民對他們的認可。綜合眾多案例,新鄉賢首先介入的公共服務往往是整治村莊環境、完善基礎設施和重新整合鄉村資源。整治村莊環境是村民的迫切型需求,也是村民能感受到的最直觀的村莊變化,因此許多新鄉賢從整治垃圾亂丟和污水亂倒問題切入,帶領村民清掃街道,種植花草,為村民提供美觀且舒適的生活環境。完善基礎設施是村民的改善型需求,關乎生活的便利性,常見的是協助修建自來水管道、增設快遞服務點和修葺農家書屋等。新鄉賢重新整合鄉村資源則是為了滿足村民的發展型需求,通過繪制社區資源地圖,制定和實施資源活化方案。此外,協助弱勢群體應對生活的挑戰,也有助于培養一批忠實“粉絲”。總之,新鄉賢通過積極提供公共服務來積累聲望,以獲得村民的信任。
值得注意的是,公共權威的獲得不在于新鄉賢身份的高低抑或服務事情的大小,把一件為民服務的事情做精做細,同樣值得村民的敬佩。例如,QXY(女,2015年度人物)只是一名普通農民,文化水平較低,她用自然筆記的方式表達自我、講述鄉村生活,喚起了人們對鄉愁的記憶,村民紛紛被她感動。又如,SQF(女,2016特殊人物)在暮年刻苦學習拼音打字技術,因制作了一份長達44萬字的村史電子材料,而深受村民愛戴。新鄉賢因其熱愛鄉村、堅持不懈、無私奉獻的品質而具有了公共號召力。
新鄉賢傳承古代士紳的責任感,積極回嵌鄉土參與鄉村振興事業。面對這樣一項整體性的發展任務,新鄉賢既要具備全局意識,又要在步驟和方法上有所側重。結合“愛故鄉年度人物”案例,可從扮演角色、發揮作用以及具體措施方面提煉新鄉賢推進鄉村振興的有效路徑。
中國傳統社會實際存在著由政府自上而下和以士紳為代表的地方權威自下而上相結合的“雙軌治理”穩態結構[16]。近代精英的多維脫嵌在某種程度上中斷了自下而上的治理軌道,回嵌鄉土的新鄉賢有望在鄉村社會內部充當地方干部與村民的聯系人,緩和干群關系,對外擔任鄉村社會與國家對接的中介者,讓鄉村治理格局重新恢復穩定,這同時也契合了促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要求。
在鄉村社會內部,新鄉賢從內源激變和外源拓展兩條路徑實現鄉村善治。內源激變指許多新鄉賢直接擔任村干部,引入民主治理、企業運營和優勢視角等現代理念,通過帶頭演示的方式促使基層管理者的工作方法從管理型轉變為服務型,學會運用柔性治理手段提升村民對政令的接受度。外緣開拓則指新鄉賢再造公共空間,在村干部讓渡的治理空間中發揮“德治”功能,并引導村民積極參與村務。新鄉賢介入“公共空間的生產”[17]既指修建祠堂、議事廳、書院等集體活動場所,也包括開辟新型公共場域,運用非正式制度力量提升村民的品行,鼓勵他們以建言獻策等方式參加公共生活,再由新鄉賢于干群之間架起溝通橋梁,逐步構建多元主體協商共治的機制。
在國家與鄉村社會之間,新鄉賢致力于重塑自下而上的治理軌道,推動村民的社會參與往有序化方向發展,充分發揮政社協同的成效。一是新鄉賢收集鄉村利益訴求,運用自身的社會資源對外發聲,如一些新鄉賢圍繞救助弱勢群體、整治生態污染以及保護傳統文化等問題進行廣泛的社會倡導,更有形成政策提案并交由人民代表大會審議。二是基于鄉村組織解體和功能弱化的背景,新鄉賢引導村民進行再組織化,構建個體納入鄉村自組織、眾自組織聯合代表鄉村與國家接洽的意見表達制度。這既能規范參與秩序,又能保證底層聲音上達國家,實現國家與鄉村社會的良性互動。
改善生計是村民的關鍵訴求,新鄉賢協助村民發展鄉村經濟以改善生計,是該群體從精英俘獲轉變為回饋鄉土的重要舉措。新鄉賢的多樣身份和社會歷練有助于形塑“優勢—發揚”的行動機制,以資源組織者身份挖掘鄉村潛藏資源,并以滿足可持續發展目標和符合現代人消費習慣的方式增進總體經濟效益,完善利益分配機制,帶動村民共同致富。
第一,保護鄉村生態環境是新鄉賢的共識,因此他們致力于發展“循環經濟”。針對消費者鄉土情懷、放松身心、獲得健康和安全食品等新型需求,新鄉賢樹立環境友好型和資源節約型的發展意識,對社區的生態資源進行重新定價,避免外部主體對鄉村社會的“隱性剝奪”[18],將“綠水青山”真正地轉變為“金山銀山”。帶領村民建立循環經濟體系,促使一二三產業融合。特別是形成種養結合的生態農業模式,將動物的糞便作為農作物的肥料,將部分農業原材料轉化為文創產品和工業制品,以此為基礎發展生態旅游、飲食、民宿和教育等產業,豐富產業鏈條,發揮產業集聚效應。活化閑置資源,實現資源的重新組合與疊加,將廢棄的老宅子改造為公共活動場所或企業場地,邀請社會主體進駐,促進鄉村經濟發展。
第二,面對城市經濟體系對鄉村的多重索取,新鄉賢主張發展“特色經濟”,將經濟收益留在當地。結合鄉村資源打造特色品牌,形成“一村一品”或“一組一品”,如基于良好的生態環境推出高品質的農產品,抑或通過挖掘農具、剪紙、扎染等傳統制作技術而生產民俗工藝品。此外,重視培育本土市場,并且運用微信、QQ、抖音等多媒體渠道強化產品宣傳,擴展外部市場空間,引導村民在技術條件的支撐下直接對接消費者,實現農民利益的最大化。
第三,受經濟回嵌社會的啟發,新鄉賢以社會企業思維重振“集體經濟”[19]。在鄉村層面建立企業、農民合作社和聯合社等經濟組織,遵循“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民”原則,特別是引導貧困戶入股或為其創造就業機會;積極動員政府和基金會等主體以公益經濟和分享經濟等形式參與進來,構建外部與內部雙輪驅動鄉村經濟的發展機制;積極運作將部分盈利用于成立社區服務基金,以支付公共服務,提高基層福利保障水平,讓村民共享經濟發展成果。
新鄉賢的“賢”字便揭示該群體承載著強烈的道德象征和文化意涵。在鄉村傳統文化日益凋零的背景下,新鄉賢有責任發揮文化引領作用,努力傳承傳統文化的優秀基因與規范,并以符合現代人慣習的方式加以傳播,彰顯傳統文化的活力。
第一,新鄉賢普遍從“家文化”切入,推動鄉村形成良好家風。許多新鄉賢是在父母教導和親人支持下回嵌鄉土,這種家庭式的參與以及和睦關系可成為村民學習的榜樣,激發家庭的正向功能。重建宗祠,挖掘和整理祖宗遺訓,進而形成新式村規民約,能起到警示和規范村民言行的成效。以培養孝親和敬老精神為抓手,舉辦百叟宴、道德講壇、探訪孤寡老人等活動,并通過評選出好媳婦、好公婆和優秀村民,號召大家從愛家庭擴大到愛鄉鄰。
第二,新鄉賢專注重振“農文化”,喚起人們的濃濃鄉愁。建立耕讀文化博物館,展示犁、耙、水車、石磨、織布機等傳統生產用具,重現農業時代的生活場景。以家鄉文化和農業文化為核心推出鄉土教材,把家鄉的古老傳說改編為哲理故事,梳理農業節氣、民俗諺語等傳統智慧,讓鄉土知識重回課堂,把孩子們培養成熱愛家鄉和有根的人。組織豐收節、打春牛等具有農業生活內涵的文化活動,創造機會讓村民親身感受農業文化的魅力。
第三,新鄉賢深入把握傳統文化精髓,令傳統文化煥發出現代生機。一些新鄉賢以實際行動踐行“返鄉有種”“道義流通”“互助養老”等理念,形成新的文化潮流。其中“返鄉有種”指有別于主流的人口流動趨勢,塑造返鄉文化,讓返鄉參與鄉村建設的人倍感自信;“道義流通”指消費者與生產者提前簽訂協議,生產者承諾不施化肥和農藥,消費者則以高于市場的價格承擔生態成本,既保障農民收益,消費者也能收獲健康的農產品;“互助養老”則是將部分養老功能從家庭交托給村社,使老人享受在地的、低成本和多樣化的養老服務,在集體生活中感受溫暖和相互扶持。
在基礎條件相對較差的貧困農村區域,人力是最重要的發展資源。新鄉賢回嵌鄉土雖催生了鄉村的活力,但個人的精力總是有限,新鄉賢應承擔發展陪伴者角色,培育一批理解和認同新鄉賢理念、具有執行力的本土骨干,使其成為推動鄉村可持續發展的內生力量。一方面,要進行廣泛的社會動員,倡導本村的杰出人才返鄉,協助其完成回嵌鄉土的過渡;另一方面,要努力培養留守鄉村的村民,增強他們的能力,實現外引和內培力量的共振。
首先,堅定“以文化人”原則,提升村民的文化自覺與自信。新鄉賢采取建設博物館、記錄村史、傳承工藝、保護生態物種等舉措,讓村民發現身邊習以為常事物的巨大價值,進而形塑其熱愛乃至建設鄉村的主體性意識。
其次,積極開展組織孵化工作,將分散的村民凝聚成多樣的社區自組織, 建立強向心力的社會行動共同體。一般而言,新鄉賢圍繞村民的興趣點,以喜聞樂見的形式開展文化活動,挖掘積極分子,組成多支文藝隊,使之成為推動鄉村文化事業發展的生力軍。進而積極走合作化之路,組織村民形成合作社或聯合社,激發合作理性,增強個體的抗逆力。同時,進一步強化村民的公共服務意識,將其培養成以推動社區發展為使命的團體,實現透過利益整合以增強價值認同,從而形成穩定的集體行動的效果。
最后,建立系統的人才培育機制。運用開展團隊建設、外出參觀學習、設置導師制等方法,提升責任意識,強化鄉村骨干的能力。注重塑造良好的參與體驗,并適時鼓勵積極分子,從而培養持續參與的慣習。值得注意的是,培育人才是艱苦且成效易反復的過程,新鄉賢應耐心地陪伴村民成長,以先行者的魄力感化他人,進而形成村民主體參與、政府支持和社會跟進的良性局面[20]。
伴隨我國社會的急劇轉型,在鄉村權力分化的過程中所誕生的近代精英脫嵌于鄉土,要么徹底離土離鄉,要么成為羸弱鄉村身上的寄生蟲,不斷地攫取鄉土利益。新時代涌現的具備克里斯馬特質的鄉賢群體,呈現了回嵌鄉土的趨勢,追求個人價值與鄉土價值的協調發展,他們以組織嵌入和提供公共服務的方式深度融入鄉土關系網絡,并積極投身鄉村振興事業以回饋鄉親,重新構建了人才資源在城鄉之間的有機循環格局。
倘若說鄉村振興是中國現代化發展的“壓艙石”,那么新鄉賢便是這一“壓艙石”的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面向中國已邁入高風險社會階段的現實背景,新鄉賢這一公共權威的重新歸位,有助于提升鄉土抵御風險的能力,改善鄉村社會的治理水平,盤活各種積極資源,尋找傳統與現代要素的平衡,引導多元主體形成合力,促進城鄉融合發展,最終實現鄉村的全面振興。政府、村干部和村民等主體應協助新鄉賢平穩回嵌鄉土,使之在鄉村場域快速地營造公共權威,從而助力他們完成振興鄉村的神圣使命。
注釋:
① “愛故鄉年度人物”評選活動由中國人民大學鄉村建設中心、西南大學中國鄉村建設學院、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北京愛故鄉文化發展中心等機構聯合發起,自2014年啟動以來已開展5屆(2014-2018年),是全國較早關注新鄉賢群體且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民間性評選活動。每年面向全國征集推薦案例,一般從中評選出10名年度人物和5名特殊貢獻人物。評價標準主要分為個人特質和事業特點兩個維度,個人特質指厚德、堅韌、專業、創新和合作精神等,事業特點指切合愛故鄉和生態文明主題、具備推廣性和可持續性等,評選時還兼顧年齡組成、男女比例、民族分配等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