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妍
(中共哈爾濱市委史志研究室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21)
1910 年12 月24 日,伍連德以“東三省防疫全權總醫官”的身份來到哈爾濱。他體魄健壯,中等身材,一副眼鏡也擋不住他那深沉而智慧的目光,嘴角微微向右翅起,顯得自信而堅強。
一下火車,伍連德顧不上旅途勞累,立即投入工作。通過觀察疫病患者發燒、咳嗽、吐血、窒息而亡,死后皮膚呈紫紅色等癥狀,初步判斷這是令人聞之膽寒的鼠疫。為了確定他的判斷,12 月27 日,伍連德對一位剛剛死去的在傅家店開客棧的日本女子進行了解剖,結果更進一步證實了他的判斷。
伍連德當時拜訪了很多外國領事館,向大家講述他的“肺鼠疫”理論,呼吁群起防治。然而,除了美國領事羅杰·格林之外,幾乎沒人相信他的話。隨后,伍連德前往鐵路區俄國人開的防疫醫院探訪。接待他的哈夫金(Haffkine)醫生,是一位28 歲的年輕人,畢業于俄國基輔大學。他的叔父是一位著名的醫生,曾在印度孟買主持過防止鼠疫的工作,并且發明了一種防疫注射液。治療鼠疫是祖傳的,這使得哈夫金醫生在治療鼠疫方面顯得很有自信。
那天,哈夫金醫生自己穿戴白色長袍,白色帽子、膠皮手套,也給伍連德同樣一套,領他往病房走去。伍連德深知鼠疫的傳播途徑,心里直打鼓,怎么沒有口罩呢?要不要提出戴口罩呢?提出戴口罩的要求對方會不會譏笑自己缺乏勇氣呢?就這樣和哈夫金一同進病房聽天由命嗎?猶豫中,哈夫金已帶他來到病房門口,要提議也來不及了。硬著頭皮走進病房,伍連德注意到,這里的傳染病房并沒有設置隔離區,醫務人員也沒有任何防護性措施,因為哈夫金篤信鼠疫是不可能通過人與人之間傳播的。伍連德看到里面有8 個病人,6 個中國人,2 個俄國人。他們都發著高燒,脈搏迅速,有的發出輕微地咳嗽。哈夫金把頭向病人的身體屈下去,檢查他們的胸膛,前胸和后胸,雖然沒有面對病人呼吸,在伍連德看來也夠得上驚心動魄的。輪到伍連德檢查時,他只檢查了病人的后胸,同時把頭抬得很高,以免被傳染。在這病房里的十幾分鐘,仿佛格外慢長,伍連德心里十分慌張,直到檢查結束,才透了一口氣。見他如此緊張的模樣,哈夫金覺得好笑,他認為自己已經給病人打過他叔父所研制的防疫針,足夠安全,不需要其他預防工具了。不過后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他是錯的。
100 多年前的那場鼠疫,也是由境外輸入的。據《東三省疫事報告書》記載,1910 年的10 月25 日,中俄邊境小城滿洲里,兩名從俄羅斯回來的勞工在下榻的旅店內暴亡。短短十幾天之后,大瘟疫橫掃了整個東三省,來勢洶洶,不可阻擋。哈爾濱收到的第一個疫情報告的時間是11 月7 日,兩名捕獵旱獺的華工從滿洲里來到哈爾濱,住進一家鉆井工具商店。不久,兩個人都染病而死,而且還傳染了與其同住的另外4 人。瘟疫由此在哈爾濱蔓延開來,疫死人數急劇上升。當時的哈爾濱和奉天(沈陽)是“北滿”“南滿”兩個鐵路樞紐中心城市,不但有較多外僑居住,且俄、日鐵路附屬地與中國市政交叉重疊,檢疫、防疫更具主權象征意義。疫情發生后,俄國和日本以清政府防疫不力為由,紛紛向清政府施壓,要求共同主管防疫。南滿鐵路屬于日方,所以他們向清政府發照會:如果控制不了疫情,他們自己將派醫官過來。俄方也向清政府提出在嫩江設立檢疫站。這已不僅僅是防疫的問題,而是涉及警務權、行政管理權的國家主權問題。所以當時清廷負責處理東北疫情的,并不是民政部,而是外務部。外務部的態度是:事關主權,萬難也認——要不惜一切代價,控制住這場瘟疫。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伍連德博士臨危受命,經過一番緊張的調查、實驗、探訪,要求增派醫務人員。清廷下令各醫院各醫學機關,征求醫生和看護自動前往哈爾濱,協助伍連德辦理防疫事宜。應征者頗為踴躍,其中有一位天津北洋醫科大學的教授梅思耐(Mesny)最先到達。梅斯耐來華多年,曾是一名軍隊外科醫生,時任天津北洋醫學堂首席教授。1908 年,唐山曾發生一次死亡800 人的小規模鼠疫,在梅斯耐的主持下得以控制。經過奉天時,他還特意拜訪滿洲總督熙良,想取代伍連德擔任防疫主任。
伍連德得知此事,迫不及待地想把發生在哈爾濱的疫情告訴梅斯耐,特意到梅斯耐所住的旅館去拜訪。他謙遜而又誠懇地陳述自己的觀點,認為染病的是一種氣炎疫,發源于肺,屬于“肺鼠疫”,癥狀是咳嗽、吐血,主要通過飛沫傳播。最重要的是預防,把病人隔離,防止傳染他人。梅思耐卻不以為然,強烈反對伍連德的說法,認為他的說法純屬無稽之談。梅思耐覺得自己比伍連德大13 歲,很有經驗,他態度跋扈地肯定染病的是由老鼠傳染的,相信只要消滅了老鼠,疫情自然就會得到遏制。
梅斯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他太小瞧眼前這位30 歲的年輕人。伍連德從小學習優異,17 歲時獲取英國皇家獎學金而進入劍橋大學學習,畢業后先后前往對傳染病源學和疫苗研究有所突破的德國巴斯德研究所、法國科赫研究所進修。1905 年以有關破傷風菌的學術論文,獲得劍橋大學醫學博士學位。可惜梅斯耐已沒有機會看到,就在他們當年共同站立過的這塊黑土地上,伍連德博士成為全球著名的防疫專家,被國際、國內譽為“鼠疫斗士”。成為杰出的中國近現代醫學家,公共衛生學家,預防醫學家,中國檢疫、防疫事業的先驅。是中華醫學會的奠基人之一,曾任中華醫學會第二、三任會長,《中華醫學雜志》總編輯,并為推動學會的發展不遺余力。他創造了現代醫學史上的多個第一:第一位劍橋大學華人醫學博士;第一次實施中國醫生現代醫學意義上的人體解剖;第一個在世界上提出了肺鼠疫的概念;1911 年主持召開中國政府承擔的第一次國際學術會議——萬國鼠疫研究會議;在他竭力提倡和推動下,中國收回了海港檢疫的主權,創建了中國第一個海港檢疫所;撰寫了第一部英文版的中國醫學史;第一位諾貝爾獎候選人的華人。伍連德還是著名的醫學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是北京協和醫學院及北京協和醫院的主要籌辦者,參與創建了北京中央醫院(今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前身)、東北陸軍總醫院(今解放軍202 醫院前身)、哈爾濱醫學專門學校(哈爾濱醫科大學前身)等醫療和醫學教育機構。1924 年,梁啟超先生回顧晚清到民國50 年歷史時曾說:“科學輸入垂五十年,國中能以學者資格與世界相見者伍星聯(連德)博士一人而已!”由于梅斯耐的傲慢,不聽伍連德的話,后果很嚴重。
梅思耐也來到俄國人開的防疫醫院,哈夫金醫生也請他一同檢驗病人,兩人白衣、白帽、橡皮手套,也沒有戴口罩。三天之后,梅思耐即感到身體不適,頭痛、發熱、咳嗽、脈搏加速,緊接著皮膚呈紫色,神志昏迷。哈夫金醫生使盡渾身解數,也未能挽回他的性命。梅思耐的死亡,引起巨大反響。鐵路區俄國防疫局封閉了梅思耐住過的一座三層樓的旅館,將梅思耐的衣物、用品燒毀,并將旅館內所有房間用大量的硫黃和石炭酸消毒。消息不脛而走,人們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開始大量地制造伍連德發明的一款“伍氏口罩”,把一塊外科紗布折疊起來,中間襯上一塊脫脂棉,然后把兩端剪開做綁帶。由于其中的脫脂棉比較致密,可以過濾帶有鼠疫桿菌的飛沫,起到了預防鼠疫傳播的作用。這種“伍氏口罩”,簡單易戴,價格低廉,當時每個只需二分半,在撲滅鼠疫的戰役中起到了保護防疫人員和百姓的作用。一向反對戴口罩的哈夫金醫生也不得不開始戴口罩了。
在2020 年這場全球性抗疫中,口罩成為人們最重要的防護措施,雖然樣式很多,材料先進,但其基本原理還是和“伍氏口罩”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