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時代，我們的奮斗（三）

2004年，我抓住一個機會乘海監飛機去東海釣魚島附近的春曉平湖油氣田。飛機很小，裝上設備后算飛行員也只能載3人，連陪同我的東海海監總隊副總隊長都不能上去。當時有人說不安全，勸我別去冒險。2006年參加首次中美聯合軍演，一上艦就有官兵問：都是將軍了還乘軍艦橫跨太平洋，受海上連續航行幾十天的罪，直接飛到夏威夷、飛到美國西海岸圣迭戈不就行了？

為什么要這么做？毛澤東同志說：學習不但要學有字之書，還要學無字之書。他說的“有字之書”指知識理論，他說的“無字之書”則指社會實踐。華為的領導者任正非也說過一句話：見識比知識更加重要。從毛澤東到任正非，他們的話語里透露出同樣的意思：不但要讀萬卷書，更要行萬里路。

2006年參加中美聯合軍演，乘北海艦隊881艦橫跨太平洋的34天里，給艦隊官兵講了3課，搜集中美軍演資料，在艙室里完成《苦難輝煌》定稿。聯合軍演結束，從美國向加拿大航行中，我們在北美海域遇上持續兩天半的大風浪。軍艦每一次與排山倒海般的大浪巨涌撞擊，都能感覺到艦身顫抖，聽到軍艦鋼板和龍骨嘎吱作響。錨鏈艙舷窗被打碎，涌進幾十噸海水，艦首兩側信號燈被打得蹤影全無，機關炮厚帆布炮衣被巨浪撕碎，彈藥箱鋼板像紙板一樣被彎卷。那兩天響徹耳邊的是艦首與浪涌的沉重撞擊聲，艦體的震動顫抖聲，飛濺的浪花被大風加速后像槍彈一樣打到舷窗和艙壁發出的爆裂聲，室內各種東西的位移、磕碰聲。風浪整整持續了兩天半。無法就餐，無法睡眠，甚至難以站立。情況最嚴重時我曾經想過：糟了，剛定稿的《苦難輝煌》說不定白寫了，可能回不去了。又想：如果有直升機求援，我走不走無所謂，把筆記本電腦吊走就行，《苦難輝煌》書稿都在里面。其實當時那種嚴重的海況，根本不可能有直升機求援，全靠全艦官兵同心協力、各司其職，以空前的堅韌頑強戰勝風浪。今天回想起來，當年場景那樣深刻的定格在我腦海里，不但精神上收獲巨大，而且成為我人生的一塊里程碑。

藏族詩人饒階巴桑說：成熟的年齡多余的是成熟。我們每人身邊都有值得做的事情，之所以少有人主動去做，不是因為我們太天真，而是因為我們太成熟。誰的內心沒有過火花，有幾人能夠將它聚成火焰？哪個人沒有自己的理想，幾十年風雨過去，又有幾個人還在堅持自己的理想？1972年底入伍時，我在日記本扉頁寫了一句自我激勵的話：做難事必有所得。幾十年至今，這句話已經成為我人生的信條。生命的價值，通過完成一件件難事得到充分體現。如詩人艾青那句詩：“當死亡還沒有來臨，把能量都發揮干凈”。

1997年我在美國國防大學學習，參觀西點軍校，看見該校紀念館內存有上甘嶺597.9和537.7高地模型。陪同參觀的胡柏中校是該校1978年畢業生，他對我說：我們上學期間學過這個戰例，知道高地上你們只有兩個連兵力守衛，不明白為什么我們7個營就是攻不下來。他的話長久留在我腦海里。知識是財富，精神更是財富。毛澤東說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一個人是這樣，一支軍隊、一個國家也是這樣。在美國國防大學學習期間，每晚攤開日記，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華盛頓水道和對岸華燈閃爍的波特馬克公園，我仿佛又看見冰天雪地的朝鮮戰場，看見一把炒面一把雪沖鋒不止的戰士，看見在零下40度嚴寒中單衣單褲作戰凍死在長津湖畔的英雄，他們以驚人的犧牲為我們贏得了今日的地位。我們應該驕傲，也應該慚愧，我們千萬不能吃盡這一老本。

我又想起那座設備簡陋卻名震中外的黃埔軍校，當年軍校門口那幅門聯至今讓人如雷貫耳：升官發財，請走別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就靠這一條，多少名將由此產生。同樣名震中外的抗日軍政大學，校歌歌詞至今令人熱血沸騰：“黃河之濱，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這就是我們的格局。有這樣的格局，才能淡泊名利、堅韌不拔，不管面對挑戰還是面對誘惑，都能保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的專注，使自己的能量不像手電筒那樣四面散射，而像激光那樣高度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