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漢之初到散花之洲"/>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文/郭海燕
本期“心連心”刊發的是湖北作家、《芳草》雜志社一編室主任郭海燕撰寫的《疫下口罩記》。這是一篇來自湖北疫區,講述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如何積極應對疫情的紀實散文,主要記錄了作者從武漢返回黃岡老家,在十四天隔離期內的所見所聞。其間,一家人圍繞防疫必備品——口罩想盡辦法,當經歷種種買到貨真價實的口罩后,每次仍不忘分一部分給親朋好友一起渡過難關。從個體角度,由武漢寫到黃岡,由城市寫到鄉村,由市情寫到人心。據悉,作者在隔離期結束后,還積極參加了當地的抗“疫”志愿者活動。【編者】
己亥臘月二十八,我從武漢返鄉。
位于長江中游沖積平原的老家散花鎮,屬鄂東黃岡市浠水縣,距漢百余公里。沙洲上盛產糧、油、菜,兼茶、果、魚,辭舊迎新際,家家腌臘肉、灌香腸、劃魚丸、做年粑、炸豆果,爸媽早就備好美食。在廣東打工的小弟、弟媳也已歸來,他們等我回家大團圓。
到家時,夜色朦朧,見我風塵仆仆,著短襖、穿長裙,嘴部鼓凸凸的,媽媽笑道:“像只孫猴兒!”
“我的親媽哎!您不知道,這口罩是我在漢口藥店好不容易買到的!同事們都說跑幾家藥房買不到啊……是我運氣好,碰到了!”我沒有摘下那有呼吸閥的N99 口罩。
媽媽當然知道武漢爆發了一種“什么”病毒。但識字無多的她不會玩微信,便不知道那天刷屏的新聞:《最新疫情十問!鐘南山:預防最好的方法還是戴口罩》……
彼時,我的家鄉浠水縣并未報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確診病例,各鄉鎮疫情防控分指揮部也尚未成立,在鄉下喂雞的七旬媽媽,如何感知省城疫魔利爪之厲呢?但此刻,這個特別歲末,在“龍卷風”正在形成的武漢,不僅親赴江城、一言九鼎的大專家,就連普通武漢市民,也已從風中、從街談巷議中嗅出:這次新冠病毒可怕地人傳人,要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筑起高高的生命防線!
臘月二十七,我在漢口江岸區住所收拾行李,聽見鄰居在樓道唧噥:“××小區有人感染,附近幾家藥店的口罩都賣空了!”“人多的地方千萬不能去啊,尤其火車站、汽車站、地鐵,必須戴口罩……”
我沒生翅膀,不管哪種方式返鄉,口罩必備。
入夜,小區人少,我決定出門碰碰運氣。但“裸奔”,不免有些膽怯。想想,家里好像有一包口罩,是霧霾嚴重的那一年單位發的,估計早過期了……翻出來一看,過期二十多天。管它!戴一只再說。果然,在老百姓大藥房門店,交好運!店里面并沒有口罩賣,收銀員手一指:門口有售。出來,見一男一女在夜風中縮肩呵手,腳邊堆著大包裝袋,進門時我以為是路人,他們并不叫賣口罩。一小伙子路過,二話不說,買兩包走了。翻著大毛領的中年男立旁邊,雙手插口袋:“三十九元一包,一包才三個,蠻貴!”“這是N99,比N95 效果還好!”答話的女聲毫無老武漢高門大嗓之潑辣,且耳熟……這不是老百姓大藥房另一門店的店長嗎?我常去那兒,認識。矮瘦精明的女店長此刻像打烊的夜店招牌,口罩上方的眼睛憂累重重。“我們支援兄弟門店,也是服務附近居民。”她淡淡地說。我心里一緊:這一帶的需求量大啊,說明疫情不妙!“最后兩包,要不要?”店長旁邊的小伙子掏空包裝袋,中年男瞧兩眼,走了。“我買吧,兩包都要!”我趕緊微信付款。
事實上,這個春節到底返不返鄉,我還在猶豫,并沒做最后決定。推開窗,六樓下,車水馬龍的大街已顯冷清,武漢成了非常之地,我回家,會不會將病毒帶回去?……
就在昨天,臘月二十六下午,針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情況,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鐘南山院士建議:如果感覺到身體不舒服,就不要春運出行了,尤其是身體發燒,尤其是身在武漢。
我目前身體健康,毫無癥狀,是否能離漢回鄉呢?如果不回鄉過年,就留在江城讀書、寫作,也不失一段清心時光,可靜思可獨享;然而,年邁高堂盼女歸啊!平日,我極少回鄉探望他們,爸爸身體不佳,媽媽臉上的皺紋又添幾何?……若獨留武漢,萬一,萬一我自己被感染,該如何應對冠狀病毒?雖說在準備行李,我卻無法不思考這些問題。實在打不定主意。要不拋硬幣決定?念頭剛一浮起,被我自己打消。太不嚴肅了!
手指在電腦上劃來劃去,瞥見一個佛經故事:唐時,一位云游法師想與高僧無相辯論。剛好無相禪師外出,小師父接待,表示有事可代勞。法師言:“你年紀太小啊!”小師父說:“年紀雖小,智慧不小!”對方一聽,用手指畫了個小圈圈,向前一指。小師父攤開雙手,畫了個大圓圈。法師又伸一指,小師父伸五指。法師再伸三指,小師父用手在眼睛上比畫了一下。法師便誠惶誠恐跪了下來,頂禮三拜,掉頭而去。路上他想:我用手比了個小圈圈,向前一指,是問他胸量有多大。小師父攤開雙手畫個大圈,說有大海那么大。我伸一指,問他自身如何。他伸五指說受持五戒。我再伸三指,問他三界如何。他指指眼睛說三界就在眼里。小師父都如此高明,那師父的修行該有多深?走為上策。后無相歸來,小師父稟告事情經過:他像知道我出家前賣餅,用手比個小圈圈,說你家的餅才這么一點大。我攤開雙手說,有這么大呢!他伸一指,說一文錢一個嗎?我伸五指,說五文錢一個。他又伸三指,說三文錢可以嗎?我想太沒良心了,比了一下眼睛,是怪他不認識貨!不想,他嚇得逃走了!無相聽完,慈悲曰:“一切皆法也,一切皆禪也。小師父,你會嗎?”小師父一臉茫然……
一笑。心下無著的我,決定給小弟打個電話。小弟建議我回家,我就回家;小弟說春運高峰期感染風險太高,我就定下心來,留守武漢。
電話打通了。
我剛說武漢爆發疫情,小弟說知道。“那我回不回家過年呢?我現在雖沒任何癥狀,感覺很健康,但還是怕帶回病毒……”小弟打斷我的話:“你當然得回家過年!還有,拼車回來,不要去人多的車站!”
接著,小弟迅速發來網約車電話。
又猶豫了一下。終于,次日上午撥了此電話,很快敲定時間,下午拼車回鄉。
聯系的網約車直抵黃石市,到站后自己過長江回北岸老家。上車,發現專跑黃石—武漢線的司機沒戴口罩,我勸他不可大意:“這是疫情下的武漢啊,一定要做防護!”“我知道,公司也是這么要求的,我有口罩!”黃石口音的司機馬上從口袋掏出一只,戴上。“黃石有確診病例嗎?”“好像沒有,一切正常!”……
拼車的另兩位乘客,分別來自香港路、漢正街,都戴著嚴嚴實實的口罩。
臘月二十八的江城,從漢口到武昌,四處空蕩蕩,即便是中外資銀行,美、法、韓等國領事館及外企薈萃的金融街,即使在號稱“天下第一街”的全國小商品市場漢正街,均不見慣常的車如流水,不見紅妝春騎、竿旗穿市,小車從市中心到武黃高速,一路暢通,毫無往日頭疼十分的“腸梗阻”。灰蒙蒙的天空下,很多店鋪關門了,也有少數營業,一晃而過的燈火輝煌處,門可羅雀。穿行在斂聲靜氣的假面城市,年輕司機自言自語:“情況這么嚴重啊,看來明天我不跑客了!”
人離武漢,心在非常地。返鄉當夜,我不停翻看手機上訊息:截至一月二十二日二十時,湖北累計報告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四百四十四例,新增六十九例,其中武漢市新增六十二例;《武漢市人民政府關于在公共場所實施佩戴口罩有關措施的通告》發布;自一月二十三日十時起,武漢關閉離漢通道,暫停全市公交……
最后一條入目,大腦被按暫停鍵!心口“突突”直跳,我喃喃著:“爸、媽,武漢明天要封了!”“瘋了?瘋了是什么意思?”正在廚房忙碌的媽媽探頭問。“封了,就是只準進,不準出!或者進出都不允許!”愛看新聞的爸爸進來倒開水,解釋。
“這個鬧人的病,這么狠啊?”媽媽驚疑著,低首,“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去病消災!去病消災!”迷蒙燈光下,繼續切她的菜。
爸爸端著茶水,沒喝,問仍愣愣的我:“之前,你知道武漢要封城嗎?”
“怎么可能啊?我哪里知道!”高高聲調,像在與誰置氣。
我能與誰置氣呢?我哪里知道,情勢會糟糕到要封城!就在華夏同慶、萬家團圓的大年三十前一天!武漢,這可是近千萬人口的大城市啊!猝不及防地就壯士斷腕,就刮骨療毒!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我的三鎮燈火依然啊,卻已千里萬里般,面目全非中……仿佛剛被大醋冰涼涼浸過,柔腸百結、酸盡,恍里惚里,我電光石火思忖:家鄉離漢不到兩小時車程,可謂近在咫尺,一只鞋子掉下來,另一只鞋子何時落地?
無論如何,我是武漢返鄉人員。盡管自我感覺身體健康,毫無發燒、咳嗽、乏力等癥狀,從返鄉之日起,我決定盡量自我隔離。根基在此,守土有責啊。我必須對家人,對四鄰,對“西塞山邊白鷺飛,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家鄉,發浪花涌江之力,盡小草對鄉野的義務。
建議今年不拜年、不串門、不聚會,一定要勤洗手、多通風、曬太陽,出門戴口罩,一定戴口罩,千萬戴口罩!……我反復勸告年邁的鄉下父母,知會長年南下人生經驗別樣豐富的小弟、弟媳,終于招來媽媽的數落:你嘴巴像打竹板(即說快板)!
臘月二十九的鄂東小鎮集貿市場,和往年一樣熙熙攘攘。數千年習俗之脈動,越偏遠、越彰顯,散花洲的鄉鄰們都在忙年貨。大多數人沒戴口罩,只有年輕人戴各式各樣的口罩,一次性的、棉布的、防塵的,卡通的、花的……
家鄉引以為傲的詩人聞一多有言:“青年永遠是革命的,革命永遠是青年的。”那些從全國各地返鄉,對“武漢出現新冠病毒”敏感的青壯先行者,買空了鎮上的口罩、84 消毒液和酒精等防護用品,為皓月千里固守鄉下、一心想著“喜迎四季平安福,笑納八方富貴財”的父母親人,筑起了家庭保衛戰的防線。我的“打竹板”式“強硬”防控宣傳,亦見成效,諸多建議得到家人支持,尤其是從廣東回來的小弟、弟媳。
我返鄉前,家里基本沒做任何防護用品儲備。明擺著,口罩是第一大問題。我已自我隔離,不方便外出;購買口罩等物資重任,落在小弟肩上。小弟說打算去對江城市購買,因為鎮上的藥店已難尋我開列清單的物資。
有“鋼鐵搖籃”之稱的礦冶名城黃石,與家鄉小鎮一江之隔。長江故道上的沙洲,果蔬遍地,鄉鄰們的日常生活早與對江地級市黃石工農互補、水乳相融,平日賣菜、購物、看病,他們習慣了首選彼岸。從黃石上窯輪渡或黃石長江大橋過江,就到了流光溢彩之所。
臘月二十九上午,小弟帶著九歲兒子靈浩,去上窯輪渡散花碼頭坐船,除了打算采購防護物資,父子倆還想理發——就便到黃石剃個好年頭。
非常時期,怎能帶孩子出門呢?……等我得知,想攔下時,他們早走了。
小弟帶著孩子十點出門。彼時,臘月的雨下得噼噼啪啪,像爆竹聲聲、愈加迫切的除夕腳步。他們各打一把傘。下船時,傘壞一把,扔了,父子倆共一把傘。上岸,打出租車,直奔小弟朋友開的理發店——黃石大道、南京路交界一帶。那兒藥店多,小弟決定先辦正事:買口罩,然后理發。
疫魔大肆橫行武漢周邊城市前,與農村鄉鎮相比,去城市采買防護物資的確是明智之舉。從來,對大地回報耕耘的農產品,鄉村總以將帥氣魄,千軍萬馬、竭盡全力地送達城市;而對農民工源源助力的流水線工業品,城市永遠以正妻身份盡享優遇。按照我的購物清單,小弟順利地在黃石藥店,買到小鎮短缺物資:75%濃度消毒酒精,蓮花清瘟膠囊……價格正常。買口罩時,他遇到麻煩了。
小弟第一通電話過來,訴說彼岸的很多藥店也沒口罩賣:“城市人精得很,早買空了這玩意!”“再找找,實在沒有,早點回來,不要到處晃,防感染!”我細叮細囑。“知道、知道!這大街上的人也不多啊!”小弟不耐煩地嚷著。
冬雨中,共一把破傘的父子倆,終于尋到一家有貨的連鎖藥店,系××藥業旗下,有一次性普通口罩賣。一包五十個,每包一百元,大大高于正常價格。
“這種時候,你們還漲價?”
對方不吭聲。
“能便宜點嗎?”
“愿買就買,不買拉倒。”
“那好吧,給我開張發票。”
對方拒絕。
“非常時期,發這種沒良心的橫財!”干過保安、裝修、餐飲,在廣東參加通信管道施工的小弟憤憤,從中部到南方的大街小巷,什么樣的牛鬼蛇神他沒見過呢?……走到門口,小弟沒離開。外面不歇氣的雨,像一個人凜凜不可犯的脾氣,他掏出電話,撥打12315 消費者維權熱線,沒接通。小弟不信邪,再打110。很快,勝陽港派出所出警,登記身份證,告知報警人:這事我們管不了,你得找工商!他們指點打12315,并提供轄區工商所的具體位置。我九歲的侄子看著突然而至的警車、威嚴制服,提醒爸爸:“我們還要剃年頭,理發呢!”……
臘月二十九的大雨,砸腳上凍腳,落手上冰手;小弟的心卻愈來愈沸騰,如盛夏散花洲常見的雞冠花——烈烈如火炬,頂頭上至高至紅!已交不惑、有過坎坷心路的小弟見過一句話:“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他討厭“勿”啊“之”啊,但明白這話意思。抗疫大勢下,發這種國難財,豈有天理!小弟摟著兒子,擎起破傘冒雨步行,噼里啪嗒摸到轄區工商所。
工商所很熱情。聽完投訴,戴眼鏡的女工作人員告訴小弟:為加大市場監督檢查和執法力度,他們已專門派出五支隊伍在轄區藥店巡邏,打擊抗疫期間哄抬物價、囤積居奇等違法行為,近日,他們還對賣高價口罩的某藥店重罰五萬元……當著小弟的面,一位男工作人員直接打通違法違規藥店的電話,嚴厲警告對方,要求他們積極配合抗疫,按正常價格出售防控用品。訓誡畢,他們請小弟重返該店,有什么情況再反饋。考慮到還要剃年頭、趕班船回家,小弟沒殺回馬槍。
出門,父子倆徑直去理發店,又瞥見一藥房。天涯何處無芳草啊,小弟毫不猶豫拐入,“十五的月亮——逢圓”了,竟也有一次性口罩賣!但有店規:一人限購十只。小弟將兒子往收銀臺前一推,一大一小,兩人嘛——于是買二十只口罩,共花二十四元錢。
捧著來之不易的小半盒寶物,小弟打起小小算盤:新孀的嬸嬸家,老少五口,也沒做防護物資儲備,得分她們一半,自家留一半。自家包括爸媽共七口人,僅十只一次性口罩,哪里夠用?……
中飯后,小弟打來第二通電話,與我商量:他在廣州那邊有同學,打算托人從廣州買口罩,再讓順豐快遞寄過來。小弟已和廣州的同學聯系過,那邊反饋,說當地藥店有醫用外科口罩賣,一百元一包,一包五十只,問買不買。
“是醫用外科口罩嗎?”我加重語氣,強調“醫用外科”。“是的。”“質量可靠嗎?”“正規藥店賣的,應該可靠!”“那就買!”
下午,雨還在淅淅瀝瀝。頭頂著中部突出——天靈蓋毛發高聳、卷曲,腦后光溜如坡,被兒子喻為“雞窩”“鳥窩”頭的小弟回家了,哼著“我是這條街最靚的仔,最靚的仔”的靈浩,則頂著神氣、可愛的“蘑菇”頭,喜洋洋歸來。剛買回的酒精,首先用在他們身上。——這對村里最靚的父子,被全面消毒。
當夜二十四時起,黃岡市封城,浠水縣封城。
浠水縣新冠病毒感染肺炎的防控工作指揮部發布1 號令,要求各鄉鎮迅速成立疫情防控分指揮部。
次日除夕。
上午十點起,黃石市關閉上窯輪渡碼頭,關閉黃石長江公路大橋通道。隔江而望的兩岸城鄉道路被切斷。
截至年三十的二十四時,湖北省累計報告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七百二十九例,其中武漢市五百七十二例,黃岡市六十四例——里面包括浠水縣一例,這是家鄉首例。
豬年最后一天,朋友在我的微信里留言:“不在武漢待著,你跑回去,當了逃兵。我在武漢,就不走。”瞬間,臉頰微微發紅。良久,我回復:“鄂東黃岡一樣在戰斗。鄉下防范意識差,同樣需要各種力量助力啊!”
年初一,彼岸傳來梟音:黃石市報告首例確診病例,當日新增三十一例。
一月二十八日,券商中國報道,長江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原湖北省黃石市市長楊曉波近日因重癥肺炎去世,享年五十七歲。查資料:楊曉波出生于一九六三年,天津大學工學碩士,美國俄亥俄大學工商管理碩士。曾任中共湖北省黃石市委副書記,此后歷任黃石市副市長、代理市長、市長……
咦唏!對江之悲啊!寒浪低洄,兩岸同惜。
庚子之初,楊樹落光葉子,像羈旅愁人;冬霧蒙蒙,不見江鷗。長江的風都似乎戴著口罩,滿街滿村地悶轉,長嘯,尋找柳暗花明。
“還不到六十歲啊!太年輕了!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媽媽念叨著,“這病太厲害了,確實要做好防護!”
“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
我們全家小心翼翼使用著小弟在臘月二十九的大雨中買回的十只口罩。
撐到年初二,我急了:因為一次性口罩只剩下最后兩只。我這個武漢返鄉人員,還在自動居家隔離,至少十四天啊,離不開此寶,如何是好?
窗戶打不開,為什么不推開大門呢?老爸解決大問題。
陰雨多日、陽光乍泄的年初二,爸爸從鎮上“散花老街”藥店買回一次性普通口罩。
“買到啦!買到啦!”一到家,他那大嗓門透著快立春的亮堂。
“散花老街”藥店,當然在家鄉老街上,那是六七萬人口的小鎮最熱鬧去處。黃商散花商貿中心、婚紗攝影店、蛋糕店、集貿市場,財政所、郵局、銀行、衛生院、育英小學等等,擠擠挨挨,紛紛擾擾,均綴在一竿子插到底的六七百米街道兩邊。藥店開張十幾年了,老板姓楊,本地人,他告訴熟眉熟眼的顧客:上面要求藥店必須開門,要保障群眾日常用藥!“我們年初一都正常營業,上面要求口罩原價進、原價出!”楊老板和我爸絮叨著,好像“上面”是頭頂朝陽,他說愿為本地抗疫出力,不多加一分錢。
正侃著,一對五十開外、沒戴口罩的中年夫妻騎著電瓶車,停在店門前,他們來買風濕膏、消炎藥等。“口罩怎么賣呢?”爸爸插空兒問。“七十元一包,一包五十個!”招呼完新顧客,楊老板答話。“一塊四一個啊——我也買兩三個!”那對夫妻付完款欲走,男人猶豫著說。“兩三個哪夠啊!你沒看電視新聞?……這個病毒不是開玩笑的,出門要戴口罩,必須戴!恐怕后面你有錢都買不到!”爸爸亮開年輕時干宣傳工作、后來當木匠師傅“吼”徒弟用的大嗓門。“那我買十個!”“十個?十個也不夠啊!要買,至少買一包,也就七十元錢!特殊時期,要有思想和行動準備,保護全家,保平安!”爸爸的勸導,是真正木匠推刨子——直來直去。“是這個理兒!我們買一包!”中年夫妻聽勸,下狠心,拿一包。“鼠年大吉,平安發財啊!”沖著匆匆離開的背影,爸爸趕著說新年祝福語,自己買了兩包。
這一百個口罩,一生為全家生計操心、精打細算的爸爸,在回家路上做好了分配:三十只給孀居不易的弟媳家,二十只給六七里外的親家——那是一對在家養土雞的留守老人,出門買谷、糠等雞飼料等用口罩;自家留五十只。
抗疫形勢日益嚴峻,口罩不能斷。我們一直盯著小弟從廣州訂購的那一百只。
據說,廣州那邊已通過順豐快遞發貨。但家里一直沒收到。武漢封城,黃岡市封了,浠水縣也封了,“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當然影響快遞速度,我們都理解。等到年初九上午,弟媳實在忍不住,嘀咕:“查快遞單號,貨確實已到散花鎮,但一直沒送過來,都十幾天了,不是說順豐快遞能送達嗎?”“現在什么情況?到處封村封路,說不定快遞員遇到難事了,比如沒口罩戴?……”小弟隨口答著。總之,事情沒辦順暢。為此,夫妻倆至少吵了兩架。
手腳麻利、勤快的弟媳做得一手好飯菜,她在廣州某國企工地當廚師。按原計劃,年初七就得返粵,初八食堂開張,她要在龍門吊、挖掘機、水泥灌裝車等環繞的地方張羅數十人的一日三餐。然而世事無常,大疫掀翻懷里算盤;但日子有常,就像門前花開花落,菊花殘去,月季像大夢方醒的女人,揉揉鄉村的臉,萌出新芽。“護巢誰似歸來燕,盡日銜泥未肯休”,正月的風中,銜枝叼草的是長尾巴喜鵲,弟媳灑掃庭除,洗衣曬被,將老少三代的大家庭弄得鍋碗瓢盆樣干凈。年初四,從沒填過電子表格的她,捧著手機請教:“姐,你看這張表格怎么填?”
細瞅,是廣東公司發來的《外來務工人員健康狀況登記表》,欄目有:本人是否出現呼吸道感染狀態,是否出現疑似肺炎癥狀,近期去向(目的地、重要途經地),是否接觸過新型肺炎病例人員……我一樣樣指點,如何下載表格、如何填寫,到末尾,怔住:“是否到過湖北或與湖北人員有接觸”“家屬近期是否去過湖北或與湖北人員有接觸”——弟媳一字字讀出來,“開什么玩笑啊,我就是湖北人,就在家鄉!這兩項我不填,跳過去!”
“別跳!如實填報:我是湖北人,春節我就在湖北家鄉。”我說,很想笑,卻笑不出來。
是否到過湖北或與湖北人員有接觸,成了一個區別自己與他人的指征。湖北,已是一個敏感詞、關鍵詞。就像彗星之于地球,嫦娥之于吳剛。
就像從武漢返鄉的我,不得不戴上口罩,刻意和所有親人、朋友保持著“武漢”距離。
是蚯蚓,就會體察墑情;是螞蟻,肯定敏于溫度。我們時刻關注著疫情發展。聽說,鎮上集貿市場賣水果的絲兒丈夫發燒了,還咳嗽,那他接觸的人可太多了!……后來確診結果:不是這個病。
聽說,橋頭那邊的村子發現病例,人已被送走,到縣里治療。散花鎮已確診五個。
聽說,國外的華人、中國留學生,滿世界地募集采購醫用防護服、口罩等戰疫情,拼命往國內寄……
除此,弟媳最關心的是:由于突發疫情,無法返粵,她得心應手的工作能否保住?這期間,湖北人占三分之一強的公司,會給被困的鄂籍“缺崗者”發基本工資嗎?
小弟糾結兩千里外的房租。面對如火如荼戰“疫”,廣州市房地產租賃協會與廣東省公寓管理協會,聯手發出倡議——全市業主(房東)對二月份房租全免、三月和四月租金減半……“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對此仁策,那位賣干貨、調味品的馮姓房東是否會響應呢?
熱愛電視劇的爸爸,至少分出一半時間,看湖北衛視的“眾志成城抗疫情”,看黃岡臺的“萬眾一心抗擊疫情”“浠水視點·戰疫情”。他總要跟家人討論:多久能控制病毒蔓延?多久能恢復正常生活、秩序?
封村的日子,也要勞動、生活。始終反感卻無法拒絕口罩的媽媽下地鋤草、間苗,記得戴這勞什子了。隔老遠,她同另一塊地的村人,田埂望電線桿樣打招呼,嘆息:這陣子某村,老子發燒被隔離,腦癱兒獨個兒在家死了,干部有責任啊!那邊應:聽說老子是離過婚的,伢兒可憐呀!……
“決不能讓黃岡成為第二個武漢!”年初五晚上,省新聞發布會上,官宣除武漢外,黃岡、孝感、荊門、咸寧等地抗“疫”形勢嚴峻,特別是黃岡,確診和疑似病例累計超過千人……初七,網上新聞說:黃岡市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發展之迅速令人揪心,這座武漢城際列車最快只需要二十四分鐘就能抵達的城市,被稱為全國“第二疫區”。
萬眾矚目的家鄉開始實行嚴格的交通管制了。
當日,我在微信發一條朋友圈信息:
我在黃岡,在鄉下。年初七下午2:50 左右,村干部們來了,上門測體溫:36 度。從村頭到村尾,便攜式音響一遍遍高聲宣傳:密切關注自身身體狀況,開展衛生大掃除、大消毒,不串門,不聚會,不上門拜年……他們的認真和嚴肅,讓我倍感守土有責、共同抗“疫”的信心!看啊,那些經霜的菜,盛放的花,在大寒中是不是倔強得更美,更動人?每一種堅持,每一樣堅強,都是為立春寫下生命誓言!!
短語配上現場照片,引來天南地北眾多朋友的關注、關心,他們尤其點贊村干部的努力。
上門開展消殺、測體溫的村干部和志愿者,忙里偷閑告訴我,車站村委會包括小組長共七人,上面發了兩百只口罩,每天至少消耗十幾只,口罩根本不夠用啊!“但這就是打仗,沒辦法!我們必須上!”他們邊說,邊利索地往電動噴霧器里續水,配制消毒液,細細噴灑。
年初九,我再發一條朋友圈信息:
抗“疫”黃岡,形勢嚴峻的浠水縣鄉下,通往外界的黃石長江大橋早封了。村路早封了。一線巡查的村干部日日繞村宣傳,緊盯外地返鄉人員,守護一方平安。長江沖積平原沙地,棉油作物、果蔬一如既往地迎春生長,花喜鵲自由自在,和風嬉戲。空曠地里,村人寥寥,他們戴著很不習慣的口罩。新規出臺:2月1 日起,黃岡每戶每兩天只能一人外出采購。我親愛的鄉鄰:犧牲那些汗水澆灌的、該上市的菜吧,讓它們肥地,我們一起堅持!等待勝利!!
初九下午,小弟去鎮上補充生活物資:豆棍、豆皮、豆腐絲、面條、雞蛋、牛肉醬等。“散花老街”藥店仍在營業,他又捎回一包口罩,還是原價:七十元一包,一包五十只。
兩天后,我們終于收到廣州發來的兩包所謂醫用外科口罩。打開一看,淺藍,捏手里薄薄的一層,從外包裝到產品質量,瞧上去都那么粗糙、拙劣……哪里比得上本地俏銷的佳品!“啊呸,假貨!”小弟將望眼欲穿的玩意往桌上一甩,痛罵。
庚子之初,不串門、不聚餐、不訪友。“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東君臨門時,家家戶戶院子里,坐滿曬太陽的村人,監督孩子做作業,拉家常。
截至二〇二〇年二月三日二十四時,湖北省累計報告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一萬三千五百二十二例,黃岡市一千四百二十二例,浠水縣二百一十例。黃岡已成湖北疫情中除武漢外的第二大重災區,浠水縣淪為黃岡市的重災區。央廣網消息,隨著第三批援鄂醫療隊出征,山東已累計派出三批共三百九十三名醫護人員,其中鄒平市中醫院副護士長王佳欣是第一批援鄂醫療隊的隊員,一月二十八日就到達黃岡市……瀏覽著春韭般愈剪愈生的資訊,我問小弟:“臘月二十九那天,如果是今天這般形勢,你還會帶著兒子去黃石理發嗎?”
小弟瞪起眼:“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但口罩還是要買,年頭也要剃,無論如何,要有個好年頭!我會想辦法的。”
是日立春。
大太陽下,我不由得想起加繆在《鼠疫》的結尾,借哮喘病老人總結的那句話:“說到底,鼠疫究竟是什么呢?鼠疫就是生活,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