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雍
中國革命有文武兩條戰線。20世紀30年代在粉碎國民黨對共產黨的文化“圍剿”方面,共產黨取得了重大勝利。過去論及此事一般只是宏觀敘事,認為是中共中央領導的結果,講得具體點會論及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但對于中央宣傳部這一中間環節所起的作用均未著重研究。本文力求還原歷史真實,重點說明中央宣傳部與中央文委的關系,并以此為中心闡述20世紀30年代上海文化界的革命斗爭。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后,中國革命進入低潮,中國共產黨被迫轉入地下,但一大批革命的文化工作者陸續聚集到上海,使上海成為這個時期的革命文化中心。1927年冬,由郭沫若、成仿吾等人創辦了創造社,由蔣光慈、錢杏邨、孟超等人創辦了太陽社,這兩個革命文學團體的成員大多數是共產黨員。1928年2月,錢杏邨、蔣光慈介紹來滬不久的杜國庠加入中國共產黨及太陽社。之后,杜國庠又和洪靈菲、戴平萬等組織我們社,從事革命文學活動。以瞿秋白為首的黨中央在1928年2月間決定派中央宣傳部秘書鄭超麟去指導創造社的工作。
1928年6月,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六大”以后,一批在上海從事革命文化運動的黨員,如潘漢年、成仿吾、李初梨、馮雪峰、馮乃超、朱鏡我、彭康、陽翰笙、錢杏邨、夏衍、盂超、田漢、杜國庠、柯柏年、許滌新等黨組織關系都歸江蘇省委宣傳部領導。他們大部分編在閘北區委、法南區委所屬支部。
1928年7月,中共江蘇省委為了加強對文化工作的領導,成立了中共上海文化工作者支部,潘漢年任支部書記,歸江蘇省委宣傳部領導。
1929年6月25日于上海召開的中國共產黨第六屆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二次全體會議,通過了《宣傳工作決議案》,其中談到“中央宣傳部……‘文化工作委員會’,即‘文委’”,其任務是“指導全國高級的社會科學團體,雜志,及編輯公開發行的各種刊物書籍”。
1929年10月中共中央文委成立。潘漢年任書記,委員是吳黎平、杜國庠、李一氓、彭康、朱鏡我、楊賢江、王學文、彭芮生、馮乃超、孟超。
按照中央原先規定,中央文委由中央宣傳部領導。李立三在接任蔡和森的中央宣傳部長職務之后,特別加強了文藝和文化工作的領導,在中央宣傳部內成立了統一領導文藝文化工作的文委,由潘漢年任文委書記。這表明黨開始重視文化工作,直接領導文化戰線的反“圍剿”斗爭。
當時創造社、太陽社的成員雖然大多是共產黨員,然而作為文化人,他們的政治經驗、馬列主義水平均處于幼稚階段,加之受國內外“左”傾情緒的影響,表現出較嚴重的急躁情緒與宗派主義情緒。他們對“五四”以來有成就的進步文化人士魯迅存有偏見,甚至視為異己力量進行攻擊。魯迅、茅盾等人也對這兩個團體的某些主張提出過尖銳批評。
1929年10月中央文委成立不久,黨中央經過討論研究,作出了停止革命文藝戰線內部論戰、統一對敵的決定。1929年11月,李立三指示中央文委書記潘漢年通過上海黨組織系統,召集黨員文藝工作者的會議,批評了關門主義和宗派思想,下令停止革命文藝界的內戰,統一革命文藝隊伍,成立包括魯迅在內的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夏衍回憶說:“一九六四年中央工作會議時,我問過李立三同志,說:他找魯迅談話和決定停止論爭,都是黨中央決定的。”
中央文委書記潘漢年根據上級指示,先是說服創造社和太陽社的同志與魯迅合作,又專門召開文委會議“向大家傳達了成立左翼作家聯盟、社會科學家聯盟、左翼戲劇家聯盟的意見,要求大家立即停止對于魯迅先生的批評,他還主動做了自我批評,承擔了責任,給大家作了很好的榜樣”。他代表黨組織多次去拜訪魯迅,傳達黨對魯迅的關注和革命文學運動的主張,征求魯迅對成立左翼作家聯盟的意見,得到魯迅的首肯。
1930年2月17日“左聯”籌備會開會,吳亮平代表中宣部講話,要求大家在斗爭中擁護魯迅先生,把他作為革命文化運動的旗幟。會上成立了以魯迅為首(他沒參加具體工作),由潘漢年(主要領導者)、夏衍,馮雪峰等人參加的12人籌委會,在中央文委具體領導下,積極進行成立“左聯”的籌備工作。
兩個多月后,1930年3月2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左聯”)在上海竇樂安路(今天的多倫路)中華藝術大學舉行成立大會。在“左聯”成立的前夕,李立三以中共中央代表的身分,向魯迅傳達中共對“左聯”的綱領性的意見,并通過魯迅的講話,把它轉達給整個左翼文藝運動。成立大會選舉魯迅、沈端先、馮乃超、錢杏邨、田漢、鄭伯奇、洪靈菲等7人為“左聯”常務委員,并決定成立馬克思文藝理論研究會、國際文化研究會、文藝大眾化研究會等機構,創辦《萌芽月刊》等刊物。
“左聯”的成立,統一了黨領導的文藝隊伍,進行了有力的文化反“圍剿”斗爭,配合根據地武裝斗爭,取得了偉大成就。不過,由于受黨內“左”傾路線的影響,左聯”成立初期,一度把“主要的工作集中在飛行集會、散傳單、貼標語等事情上面”。
1930年3月,上海戲劇運動聯合會成立,同年8月改組為左翼劇團聯盟,至1931年1月改組為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簡稱“劇聯”)。劇聯是在上海話劇運動蓬勃發展之時成立的一個強大的統一戰線組織,吸收非黨的“同路人”參加。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成立后,其在文委與文總黨團的領導下,先后創作公演了80多部中外劇目,發揮了戲劇的戰斗作用。
1930年5月20日,中國左翼社會科學家聯盟(簡稱“社聯”)成立。吳亮平代表中央宣傳部參加了社聯的籌備工作,并出席了社聯的成立大會。在社聯成立大會上,“潘漢年代表文委作了籌備工作及社聯今后的工作計劃的報告”。在中央文委的引導下,社聯開展了中國農村性質問題的論戰。李立三任中央宣傳部部長時提出的中共在中國社會性質論戰中的基本理論,為社聯開展相關論戰指明了方向。1931年6月中央宣傳部部長張聞天也寫了《中國經濟之性質問題的研究》,通過中國社會性質的學術論辯,捍衛了中共“六大”對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的正確論斷,對中國社會性質論戰中馬克思主義者取得勝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年7月,中國左翼美術家聯盟(簡稱“美聯”)成立。
為了統一領導左聯、社聯、美聯、劇聯,1930年10月,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簡稱“文總”)成立,作為上述左翼文化團體的總機關。潘漢年解除了左聯黨團(組)書記職務,以中央文委書記身分,兼任文總黨團(組)書記。
之后,中國青年世界語者聯盟、中國左翼新聞記者聯盟、上海教育工作者聯盟相繼成立。1933年8月,“劇聯”又建立了音樂小組,成員有聶耳、任光、張曙、安娥、呂驥等。
文總與中央文委是兩塊牌子一套人馬。兩者的工作關系是“黨‘對各個聯盟的工作的領導都用‘文總’的名義,對各個聯盟黨團的領導則由‘文委’負責。許多問題都由‘文委’集體作出決定,再由‘文總’下達到各個聯盟執行”。
從1931年至1933年秋,瞿秋白被排擠出黨中央在上海養病,因緣際會成為上海左翼文化運動的實際領導者。
1931年夏,潘漢年找夏衍談話說:“中央已經決定上海一帶的文化工作由瞿秋白同志來領導,他經驗豐富,和魯迅、茅盾的關系也很好,今后‘文委’開會時,他會來參加的。”不久后,陽翰笙也悄悄地告訴了夏衍這個消息。這說明瞿秋白對上海左翼文化運動的指導是組織行為。1931年11月,瞿秋白又當選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教育人民委員會委員。這說明他在政治上還是有一定名分的。瞿秋白為中央文委起草的《蘇維埃的文化革命》,其中包括白區、蘇區的文化工作。
1931年11月,左聯執委會發表了《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任務》,提出無產階級文學首先的任務是“加緊反對帝國主義的工作”“加緊反對帝國主義戰爭”。這個文件是由馮雪峰起草、由瞿秋白幫助修改的。茅盾認為,從“左聯”成立到1931年11月是“左”的前期,也是它從左傾錯誤路線影響下逐漸擺脫出來的階段;從1931年11月起是“左聯”的成熟時期。它已基本上擺脫了“左”的桎梏,開始了蓬勃發展、四面出擊的階段。促成這個轉變的,應該給瞿秋白記頭功。當然,魯迅是“左聯”的主帥,他是堅決主張這種轉變的,但是他畢竟不是黨員,是“統戰對象”,所以“左聯”盟中的黨員同志多數對他是尊敬有余,服從則不足。瞿秋白不同,雖然他那時受王明路線的排擠,在黨中央“靠邊站”了,然而他在黨員中的威望和他在文學藝術上的造詣,使得黨員們人人折服。所以當他參加了“左聯”的領導工作后,加之他對魯迅的充分信賴和支持,就使魯迅的工作如虎添翼。瞿秋白當時建議辦一個以發表文學創作為主,并要有非左翼作家作品的刊物,即1931年9月創刊的由丁玲主編的《北斗》。1932年3月瞿秋白代表中宣部出席了在上海南京路大三元酒家由文委負責人潘梓年主持的丁玲、田漢、葉以群、劉風斯等人的入黨儀式。
瞿秋白是魯迅的知心戰友。1933年4月他在魯迅的支持下,編選了《魯迅雜感選集》,并揮筆寫下了有卓越見解的《序言》,提出“我們應當向他學習,我們應當同著他前進”。
1932年瞿秋白又支持夏衍、阿英等打入電影界,奪取電影陣地。1933年3月建立了黨的第一個電影小組。夏衍指出:“多虧了有秋白同志的一度領導,才改變了王明路線時期的那一套關門主義作風,廣泛地打入資產階級和敵人的陣地,擴大了我們的影響,推進了我們的工作。”1933年1月瞿秋白根據黨中央通知,離開上海前往江西蘇區。
1931年1月7日,沈澤民在六屆四中全會上當選中央委員,任中央宣傳部部長。3個月后被派往鄂豫皖根據地工作。3月2日張聞天接任中央宣傳部長,即以中央宣傳部長身份列席政治局常委會議。同年春張聞天在上海兆豐公園會見希望到蘇區去的丁玲。后經研究,要丁玲留在上海,主編左聯的機關刊物《北斗》雜志。
1932年下半年,左聯的黨團書記由丁玲接任,一直到1933年5月丁玲被捕。丁玲當左聯黨團書記時,“中宣部來左聯參加會議的是楊尚昆、華崗”。
1932年11月3日,中共中央機關報《斗爭》第30期發表了臨時中央領導人、中央宣傳部部長張聞天署名歌特的《文藝戰線上的關門主義》,他指出:“左翼文藝運動始終停留在狹窄的秘密范圍內的最大的障礙物,卻是‘左’的關門主義。”1932年11月18日《斗爭》第31期又發表了張聞天署名歌特的文章《論我們的宣傳鼓動工作》。文章對在宣傳鼓動工作等方面“左”的表現,表示了不滿乃至反對的意向,并提出了從“左”的錯誤中實行轉變的辦法。張聞天作為臨時中央領導人、中央宣傳部部長犯有執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的錯誤,但他又是較早認識到中央“左”傾錯誤危害的領導人之一。他在半個月里連續在中央機關報發文批“左”,反映了他在政治思想方面的新的思考與轉變。這兩篇文章,對于指導中央文委反對左翼文藝運動中的“左”傾關門主義,建立廣泛的革命的統一戰線具有十分重要的指導意義。
1933年初,臨時中央撤離上海,轉移去中央蘇區。黨中央領導機構離開了上海后,同年1月成立上海中央局,李竹聲任書記,盛忠亮任宣傳部長。上海中央局在1934年3月到1935年2月間接連遭到6次大破壞,到1935年7月停止活動。但“文委”領導下的各聯以及其中的黨員大多保存了下來,仍有相當的實力。1935年夏,新的文委重新建立,以周揚為書記,成員有章漢夫、錢亦石、夏衍、吳敏。由于當時不能和中央聯系,所以決定新的文委是臨時性的組織,待江蘇省委重建或與中央取得聯系后,請求追認或改組。
新文委重建后,“文總”于10月上旬改組,由胡喬木代替被捕的陳處泰任“文總”黨團書記。各聯領導班子配齊。不過,新文委或新文總雖然指派了左聯黨團常委會成員,但均未派專人參加過左聯黨團常委會議。
1935年10月,文委委員從國外出版的《救國報》上讀到中共中央在長征途中發表的《八一宣言》,獲悉中共中央關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政治主張。不久,又在共產國際機關報《國際通訊》上看到季米特洛夫在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知道了共產國際提出的建立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民族統一戰線的新方針。10月25日文總常務委員會發出《關于發表新綱領的緊急通知》,指出:“左翼文化運動,必須……結成廣泛的統一戰線,而以抗日反蔣為最主要的斗爭目標。”同年年底,文總及其所屬左聯等各左翼文化團體決定解散。
導致左聯解散的直接因素是左聯派駐莫斯科國際革命作家聯盟的代表蕭三來信。后經證實該信確實是王明讓蕭三寫的。蕭三來信批評左聯的關門主義與宗派主義,要求在組織方面取消左聯,另外發起組織一個廣大的文學團體,吸引大批作家加入反帝反封建的聯合戰線上來。左聯解散后,上海文藝界內部就如何具體貫徹《八一宣言》的政治主張產生了“國防文學”和“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兩個口號的爭論,前者以周揚為代表,后者以魯迅為代表。1936年秋,中共中央北方局書記劉少奇(化名莫文華)在論爭接近尾聲時,著文進行了政治上的總結,他指出,這次爭論的意義,決不在爭口號,而是克服文壇上的關門主義與宗派主義。
20世紀30年代的左翼文化運動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運動,具體的指導機關是中央宣傳部下屬的文化工作委員會。中央宣傳部作為黨中央的職能機關,不可能不受當時在黨內占統治地位的“左”傾錯誤的影響,文委、左聯的“左”傾盲動、宗派主義、關門主義均與此有關。但即使這樣,中央宣傳部及其部長李立三、瞿秋白、張聞天也并非一無是處,他們對文委工作的指導也有正確的一面。在他們的領導下,中央文委的功績是主要的。以文委領導的左翼文化團體而論,成績輝煌。左翼文化運動動員廣泛,聲勢浩大,威力猛烈。它創作了大量具有很高水平的文藝作品和理論著作,在國民黨統治區人民中傳播進步思想、促進抗日救亡運動,有力配合了當時的武裝斗爭,并鍛煉造就了一支堅強的革命文化隊伍。瞿秋白和張聞天的糾正措施,很大程度上減輕了黨內“左”傾錯誤的影響。左翼文化運動的基本方向是正確的,而這一切都是與中央宣傳部及其中央文委的領導有著直接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