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霞 趙宏玉
(濟南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濟南 250000)
“上山下海問漁樵,預知民意聽民謠。”民謠是人民群眾創作的短篇韻文作品,“其以獨特的視角較為全面地反映出民眾的生存狀況和情感意愿”[1]。“新民謠主要指改革開放以來,針對社會上出現各種各樣的新事物新現象,由‘相當數量’的普通老百姓用樸實的語言對其進行創作、體現其真實情感、并在現代傳播方式中不斷流傳和完善的‘順口溜’。”[2]目前關于新民謠的研究包括其概念界定[2]、韻律特征、時代特色和語言風格以及新民謠承載的美學意蘊和文化內涵[3],同時還有從民俗學角度出發分析其民俗特征的。
就現有研究而言,學者主要關注民謠語言本體,未能體現民謠語篇的生態意義及其使用者的生態意識與生態自覺,鑒于此,本文以生態觀研究為取向分析新民謠中的評價資源如何體現生態意蘊以及表達了人們怎樣的生態觀。
評價理論是語言三大元功能之人際功能的延伸與擴展,是“新詞匯語法框架”。“評價理論是關于評價的,即語篇中所協商的各種態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強度以及表明價值和聯盟讀者的各種方式”(Martin & Rose 2003:23)。評價系統由態度(attitude),介入(engagement)和級差(graduation)三個子系統構成,本研究主要運用態度系統。
態度系統是評價理論的核心,它反映語言使用者對所描述對象的態度。該系統由情感、判斷和鑒賞體現。情感是態度子系統的中心,屬心理學范疇。它表達了“語言使用者對行為、文本/過程及現象在感情上做出的反應”[4]。情感可以是肯定的或否定的,其實現形式有快樂/不快樂、安全/不安全和滿意/不滿意。判斷系統依據倫理道德和社會準則對人的行為作出評判,屬倫理范疇。判斷語言使用者的行為是否符合倫理道德的要求,是否符合社團共享的價值觀。判斷系統主要由社會尊嚴(social esteem)和社會約束(social sanction)實現。社會尊嚴包括“常規或習慣”“能力”和“韌性”,社會約束則與“真實性”“倫理道德”有關[5],二者均有正負之分。鑒賞系統是對社會現象或物值的評價,屬美學范疇,鑒賞詞匯也有積極和消極之分。該系統由“反應”“構成”和“價值”體現[5]。
生態觀是人類對生態問題的總的認識或觀點,即人類生態意識、生態反思與生態行為的綜合體現,在新民謠中表現為人對自身以及對周邊環境的態度。立足于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的關系,發現新民謠中的生態觀主要體現為自然生態觀、社會生態觀以及精神生態觀。
自然生態觀是對人與自然生命及其兩者關系的生態反思,關注人與其他物種共生共存的生態關系,人對自然生命的愛護即是人與自然生態平衡的過程。新民謠從兩方面體現了人與自然的和諧通融:即人的生態意識和生態行為,如:
(1)“小巴狗,帶鈴鐺,丁零當啷到集上[+情感:高興]。買菠菜,買白菜,丁零當啷又回來[+鑒賞:價值]。”(《小巴狗》)
(2)“……高粱笑紅臉,棉花樂開花。谷子甩大穗,黍稷直扭噠。玉米捋胡笑,露出大金牙[+鑒賞:反應& +情感:高興]。到處都是好莊稼[+鑒賞:構成&+情感:高興&滿意]。”(《看莊稼》)
(1)(2)反映人對自然生命的生態意識:或從事物本身的構成,或從其具有的價值對個體生命進行鑒賞,給予正面評價,肯定了小巴狗、高粱、棉花、谷子等的生命存在與美學價值,進而激發人們對自然生命的正面情感。(2)賦予自然界非人類生命體人的屬性,表現出積極正面的生態鑒賞,呈現出明確的生態平等觀念。這種歡快的語境呈現出語言使用者與欣然之物、明快之景“高度的情感趨同”,證實了自然之物是人的“命運共同體”,人們“對自然的認知是一個與人喜樂相通、休戚相關、和諧相生的高度人格化了的存在”[6]。
(3)“……螢火蟲,你飛來;不打你,不罵你[+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飛到西來飛到東,飛過屋脊落樹上,飛到水邊青草中[+鑒賞:構成]……快下來,我保你[+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螢火蟲》)
(4)“……拿鐵锨,上山坡,快把樹來栽[+判斷:社會尊嚴:能力]。深深挖開土……荒山要綠化[+判斷:社會尊嚴:能力]”(《快把樹來栽》)
(3)(4)則從人的生態實踐層面反映人對自然的態度。通過判斷人的行為來說明其是否符合社團價值觀要求,是否具有生態性,如“不打你,不罵你”“我保你”等詞匯均屬于體現人類倫理道德的正面判斷,明確包含著人類對自然生命的尊重和愛護。(4)中“栽樹”“綠化荒山”等屬于反映社會尊嚴的積極判斷,充分肯定了人類行為的生態意義。
總之,以上各例或從美學視角對自然之物進行鑒賞,或從倫理道德視角對人之行為作出評價,既描繪了事物的品質、特征和價值,表達了美好的事物帶給人的愉悅的情感,又對符合社會價值觀的人的行為給予認可或贊許。通過將人際道德延伸到人與萬物之間,構成了人與萬物和諧一體的整體生態,體現了語言使用者積極正面的生態保護觀和“生態取向”[7]。
社會生態觀指對于社會中的人的關注以及對高于人的社會的關注,“社會生態問題本身就是社會政治、制度和法制的問題”[7]。對社會的強烈責任感構成了社會生態觀的核心,它隱含在人們對于現存社會制度的反思中,體現在個體對國家命運的真切關懷中。在新民謠中,表現為對清正廉明的社會制度的贊許和對社會腐敗現象的批判。
(5)“土地分到戶,蓋起新瓦房,分到了責任田[+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土地分到戶》)
(6)“……五保老人笑吟吟[+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情感:高興]……月月照發養老金[+判斷:社會尊嚴:能力]。”(《月月照發養老金》)
(7)“吃的是細糧,住的是瓦房,花不了的錢存銀行[+鑒賞:構成&+情感:滿意]。不受欺,不受騙,日子過得如心愿[+鑒賞:反應&+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多虧政策能兌現》)
(8)“大河沒水小河干,小河漲水大河寬[+判斷:社會許可:真實性&+情感:安全]。家家戶戶講勤儉[+判斷:社會尊嚴:常規/習慣],國富民強大家歡[+判斷:社會尊嚴:能力 &+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情感:高興&滿意]。”(《國富民強大家歡》)
(5)~(8)使用表達正面價值的評價語義資源對社會制度與政策進行積極判斷,也有對現象本身的正面鑒賞。(5)(6)中“分田責任制”“笑吟吟”等正面詞匯反映了國家政策造福人民,分田責任制使農民成為土地的主人。這是對改革開放以來國家新局面、新制度的肯定,流露出語言使用者積極的情感與判斷,屬于滿意/不滿意情感資源。(7)(8)中“吃細糧”“住瓦房”“日子如心愿”是對百姓美好生活本身的正面鑒賞,勾勒出改革開放以來人們過上了好日子,老百姓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8)以大河小河比喻國家與個人之間是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通過這些評價資源呈現出一幅政風寬和、人民安居樂業的畫面,說明良好的社會治理不僅造福百姓,同樣生態優美。
(9)“……要當官,靠后臺[-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抓住權,喝茅臺,有了鋼材和木材,為兒為女好安排[-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當官靠后臺》)
(10)“升官的,溜須拍馬,發財的,投機倒把,表彰的,弄虛作假[-鑒賞:價值 & -判斷:社會許可:真實性],貧困的,遵紀守法。”(《升官的》)
除了正面評價之外也有對當時社會弊病的負面評價,如(9)(10)揭露了改革開放以來在提干、經商、干部政績考核上的不正之風,“投機倒把”“弄虛作假”等負面判斷詞匯折射出勞動人民對社會上不正之風和腐敗現象的憤懣,隱含著人民群眾的憂慮之情,同時也是對政治清廉、國家繁榮、生活幸福的渴望。
綜上可知,社會生態如實反映了某一特定時期社會生活的整體面貌,展現了人們內心豐富的情感:喜悅、贊美、憂傷、怨憤兼而有之。新民謠中既有正面的判斷資源傳遞有效信息,代表評價主體積極的態度以及社會的繁榮穩定,又有負面的評價手段來表達對社會腐敗現象的斥責以及對完善的社會制度與管理的渴望。
“‘精神生態’,顧名思義指精神生命的存在與演化狀態,通常包括人性、道德、良知、思維、習慣等形而上意識要素在內的精神狀態或精神系統,以完整、自足、不受干預的方式獨立運行,始終處在不斷地運動變化之中,對生態系統產生著巨大的能動作用。”[8]新民謠中既有追求正直善良的精神旨歸,又有沉迷于物質的拜金主義,還有指導人類價值追求的勸誡歌,如:
(11)“大紅花,紅又紅,劉胡蘭姐姐是英雄。從小是個苦孩子,長大是個女民兵[+判斷:社會尊嚴:韌性]。”(《劉胡蘭是英雄》)
(12)“讀的書多勝大秋,不用耕種自然收[+判斷:社會尊嚴:能力]……”(《讀書好》)
(11)(12)屬于積極向上的精神追求,“英雄”“女民兵”為正向的社會尊嚴。(11)中劉胡蘭屬于精神上完美的人物,她擁有高尚美好的品德,帶給人們力量與安慰,使人們追求勇敢、正直、善良和愛國的精神氣質。(12)中以“讀的書多勝大秋,不用耕種自然收”這一正面判斷表示人們開始接受文明的感化,由愚昧無知逐漸向文明蛻變,實現人與自身精神的統一。
(13)“有個姑娘心兒歪,一見有錢眼就開[+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見錢眼開》)
(13)則以判斷的負值來批判社會中的拜金主義,揭露物欲橫流的社會中,人們軟弱、世俗、拜金等扭曲的精神生態,致使迷失于物質世界,陷入精神生態困境。
(14)“……娶妻不把娘恩報[-判斷:社會許可:倫理道德],就怕天理不容你……干好事,老天保佑你福錄至……莫要賭……莫游閑……不可欺,鄰家婦女不可欺。別貪花,貪花為兒把命搭。別喝酒,酒肉之徒不是真朋友……勤勞節儉精打算,全家和睦方有好日子[+判斷:社會尊嚴:韌性]。”(《十勸人》)
(15)“莊園不大房數間,行也安然坐也安然。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來晚也甜。粗布遮體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鑒賞:構成]。”(《知足者常樂》)
經過一正一反的對比,(14)(15)進一步引出勸誡歌作為人類精神追求的指引。(14)借積極的判斷資源勸誡人們放下對浮華的貪婪,留住真誠、樸拙與純凈的心緒,從而實現精神主體的健康成長[9]。(15)以鑒賞的正負值來傳達對客觀事物的描述和對主體影響或反應等評價,人在自我反思中逐漸形成“知足常樂之德”,體現主體注重德性與素養的提升。
總之,生態觀從最初的尊重自然、愛護生命的自然生態觀,逐步擴展為追求社會穩定、國家繁榮的社會生態觀,再到關注人的內心和精神層面的精神生態觀,這種轉向體現了人類對生態問題的重視。同時,對人類精神存在的思索與探尋可“喚起人對自然的責任和義務”,并積極引導生態行為[10]。
本文運用評價理論分析了新民謠中的生態觀,揭示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以及人與自身之間的生態關系。首先通過人的生態意識與生態行為展現了人與其他生命和諧互動、息息相通的自然生態觀,其次,通過對清正廉明的社會制度的贊許和對社會腐敗現象的批判,表達了對社會穩定、國家昌盛、人民幸福的社會生態觀的追求,最后由精神信仰、精神困境再到德性兼修的生態勸誡表達了精神生態的重要性。三種生態觀完美結合為完整的生態價值體系,體現了先民樸實卻又深邃的生態價值和文化智慧[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