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鵬程《答友人問近況》

編者按 新歲伊始，龔鵬程先生在『龔鵬程大學堂』公眾號上發出組詩《答友人問近況》征天下詩友次韻和作。這些詩作展現了其從北大退休后『輾轉風塵、流落江湖』繁華落盡、平淡歸真、而又超拔流俗、逍遙自在的日常生活，真是『開古今文人一新局』。現全部刊出，以饗讀者。

歲忽終，感嘆情深，羲之遂有《平安》之帖。鹿鳴思野草，長歌慰遠人，蘇李乃亦有《贈答》之篇。我近有《答友人問近況》廿幾首，略說了我的生活狀態；當然也同樣很想知道朋友們的情況，所以以此征求天下詩友次韻和作。

——龔鵬程

水光清飭薜蘿莊，冬宿鵝鳶夏駐香。

秋老梧桐知有雨，江風無事故堂堂。

旅居燕京西北郊上莊鎮常樂村。為濕地保護區，故草木禽魚不受侵擾，夏則菡萏飄香。

漁鼓道情不作哀，西山煙雨夢將來。

粼波晚照滄江水，罨畫林園野戲臺。

所居地在鳳凰嶺下、溫榆河上。稻香湖、上莊水庫、翠湖濕地公園合集于此，煙蘿霧柳，勝彼江南。

門前江水日西流，拓我情懷解我憂。

尚恐未銷龍虎氣，曉來不上木蘭舟。

決然歸隱。《嶺外代答》謂當時以遠洋巨舶為木蘭舟，帆若重天之云，舵長數丈，可以遠涉天方。老夫甚慕之，然今不能學李白橫海斬鯨鰲矣。

博有知聞兼善忘，聲華日廣謗如之。

營盤流水唯兵在，坐此天霜鶴唳時。

居如上述，人則如何？曰：得失兼俱，謗譽相形，而十五年來所設書院、國學院等皆收官矣。夢中得句云：『謗譽兩行恩怨了，鐵打營盤水流兵』，醒而改其意。

翠湖濕地魚龍館，荻雨荷香伴稻風。

渡口昨聞人喚我，柳陰深處讀書翁。

還讀我書。蘆花水蕩娑婆月，稻香湖里做人家。陶潛自喜門前柳，不與西風醉流霞。

收拾浮名好著書，要從漚瀑證真如。

月明鸛鵲皆歸宿，我自翛然幻太初。

攝心。吾學泛濫，豈無歸宿哉。

何必殺人才見巧？吾儕高臥動江湖。

毋浪游。作《拂霓館瑣記》《俠隱廬筆記》《我凈廬雜識》等等，日記生活夜寫歌。昔常發江湖召集之令、辦掌門人之會，今或來請，則曰緩之。

電網珊瑚筆陣紛，居然辟世不離群。

手機主宰人間事，催促先生早作文。

多作文。網絡時代，珊瑚玳瑁，何不網羅？大小號喧呶不已、各群組亦訊息紛綸，各網站則來催稿不斷也。

景陽錦與景純筆，尚在懷中未繳還。

故爾文章顏色好，知音稍恕老癡頑。江郎未便才盡，文章放肆如故。

頗羨米家書畫船，先儲柿葉染云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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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黃已寫三千卷，天篆龍筋欲盡年。

多練字。莊子曰：書法者，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

下士煉形求養生，灸針湯液試奇兵。

早知醫國渾閑語，粗健頑軀已大成。

亦學養生。近親練養，多試經方。美人日日持針立，笑語吟吟問我安。

陶潛飲酒賦停云，我釀群花待夕曛。

豈是壺天安日月？要收醴醞助清芬。

常飲酒。自制桃花、荷花、菊花、桂花諸酒及屠蘇酒、拐棗酒、椒柏酒等，聲色滋味，所以養人。

披衣尚有快哉風，墻上芙蕖水意濃。

日日客來將進酒，阿瞞可惜不英雄。

臨江而居，更繪荷花滿屋以相呼應。坐前庭，則山谷之快閣、東坡之快哉亭也。酒以盡歡，豈解憂耶？

不須玉女支機石，已系荊蠻五色絲。

笑煞少林八段錦，兵瘟辟卻有瓊卮。

《荊楚歲時記》言系五色絲可辟兵瘟，況我又有酒兵，瘟將軍其率眾遠颺也。

風殳萬卉肅郭郛，凍起冰河景象殊。

謂是小邦甘守拙，煙波寧敢望西湖。

北地風光，亦為南中所無。

漁夫冰上夜燃犀，不為陳倉野碧雞。

坐入無邊寒黑處，悄焉齊物和天倪。

敲冰夜釣，人莫知其趣也。

毋庸招隱北山書，清味人間恐不如。

尤喜悠閑無稼耨，弗由鄰宅饋魚蔬。

糧不由耕、衣不由織、交不依親、坐不食祿。開古今文人一新局焉。

早歲幽居注太玄，飄颻搏擊過中年。

松風此夜銷殘夢，簾桁鶯聲自在眠。

老子曾經函谷雨，湘妃許上洞庭波。

徘徊略與云來去，秋水涵虛飲太和。

江湖河海幻中身，隨意虛緣以葆真。

眾鳥歸飛花去盡，清音或許出囂塵。

所歷者，淡江在江、佛光在海、道學中心在太湖、復性書院在西湖，今則在河也。

蒼然日暮倚斜曛，門傍燕山大澤云。

消息不勞傳海上，友生多欲斷知聞。

風收人定夜無佗，遙有飛星下玉河。

靜煮茶鐺深看火，道人休唱洞仙歌。

上夜水深鸂鶒浦，朝來花落滿前川。

拂床掃地閑中事，明月剛生細柳邊。

我是出生于臺北的江西人。幼年成長于社會的底層，引車賣漿，多能鄙事。繼則好勇斗狠，拳武藥卜。幸而入大黌，治經史，妄以圣賢自期，遂盡通四部之學。其后糊口四方，講貫之余，時時用心于庶務，謬卻會通西學以經世應俗。四十年間，為學三變，套用古人形容春秋的話，叫做：『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而至于道』。 ——《龔鵬程四十自述》

龔鵬程學道、求道、證道、行道。他在書本中、師友中、為人行事中和自我的心靈中去自覺地學、求、證、行。

鵬程多才多藝，于為文作詩、繪畫寫字，無所不通。——湯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