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師范的日子

文 姚永田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為了緩解小學師資嚴重不足的壓力，國家實行初中畢業生優先招收就讀中等師范學校，學生畢業后到城鄉小學任教的招生政策，這一政策執行至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為止。畢業后，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一直堅守在偏僻的鄉村中小學，他們以過硬的素質，加入基礎教育行列，成了中國當代教育最堅固的基石。祖國教育的發展，尤其是鄉村教育的發展，這批中師生功不可沒。

——引子（來自網絡）

1983年，一張張錄取通知書，讓50位初中畢業生走進陽泉師范的大門，開始三年的中師學習生涯。而今，站在庚子2020 的門檻上，恍惚，三十四年彈指一揮間。

歲月如歌，歌聲如潮，時間伴隨人生發展軌跡潮起潮落、劈波逐浪。陽泉師范在陽泉教育史上曾以其濃墨重彩的一筆留下閃耀記憶，當時以招收學生錄取分數起點高、培養學生綜合素質好、回饋社會貢獻大，而被世人戲稱“白草堰大學”，美名廣為傳頌，讓我們引以為豪。

而陽泉師范的車輪于20世紀80年代末停止前行，“陽泉師范”和“陽泉市教師進修學校”合并成立“陽泉市教育學院”，2010 年“陽泉教育學院”又和“平定師范”整合，升格為“陽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遷往平定。“陽泉師范”原校址現已全部拆除，新建住宅小區，名稱傳承陽泉師范文化基因，名曰“博士苑”。

陽泉師范四十五班是1983 年9 月入學的，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一個班50 名學生。作為四十五班的一員，而今步入知天命的年齡，或同學相聚，或閑暇之余，不斷喚起三十多年前那段學習生活碎片化的記憶，其味不亞于餐桌上的山珍海味，讓人在美味中打開思緒的閘門，帶著無盡的遐想，細細品味其中……

我們的理想。本著拿到計劃經濟體制下農村人夢寐以求的政府供應糧本——市民戶口的美好愿望，也懷抱著甘愿當小學老師的人生理想，一群幼稚略帶懵懂的初中畢業生，毅然選擇上中等師范學校。他們在鯉魚跳龍門式的游戲規則前脫穎而出。開始三年的師范學業，踏上實現理想的征程。在當年城鄉差別十分明顯的情況下，考取中師的農村孩子意味著從此跳出了“農門”，吃上了“皇糧”。

我們的班級。1983 年9 月，來自陽泉城、礦、郊三區的50 名初中畢業生被陽泉師范錄取，組成了陽泉師范四十五班，其中男生31 名，女生19 名。我們的學號按學年（83）、班級序號（45）、學生姓氏筆畫（01-50）編制，依次為834501—834550，第一位王X，第五十位姚X。當時沒有電腦、學生信息均為手工填寫。報到的第一天，一位同學的姓名含“卓”，被誤認為“單”字，在同學間留下有緣相聚不相識的歡聲笑語。大家因緣而至，面面相視，陡然間發現只有四十九位，后來才知道一位G 姓的同學接到錄取通知書后，幫父母刨燒土意外受傷，一個月以后才痊愈歸隊。

我們的課程。當時的中師，教學目標是培養合格的小學教師，沒有專業之分。特別注重學生實踐能力的培養，師范畢業生必須為多面手，小學的每一門課都能拿下來，故曰“普師”。教材為專門的師范教材，語文數學音樂體育美術高于普通高中，語文課在閱讀理解的課本外，增加了大學《現代漢語》的部分內容，稱為《語文基礎知識》。物理化學生物等課程難度低于普通高中，另增設心理學、教育學、小學教材教法、書法等專業課程。為了培養全能的小學教師，尤為重視音體美教學，這些課每周不少于四節，且注重實踐技能培訓。如音樂課中的五線譜試唱和琴法，體育課中的拳法和田徑技能，軟硬筆書法、素描繪畫等都有著硬性的考核要求。為培養學生彈唱能力，每個宿舍專門配有腳踏風琴一架，課余時間學生們都在抓緊彈琴，如今，《西班牙斗牛曲》《四小天鵝舞曲》的彈奏仍記憶猶新，本來，周六下午課后可以放學回家，但教室里依然坐滿練習書法的學生，鴉雀無聲。師范的課程注重學生實踐與應用，可謂名副其實的素質教育。

說起我們班，有一件“頑皮”的事情曾經在學校很出名。有一次，物理實驗課用到水銀，課后同學們抱著一顆好奇心，要求老師留下水銀再次實驗。好心的老師滿足了我們的要求，告訴我們，不要亂動，要按時還回。但頑皮好奇的學生違規讓水銀在紙上、桌上到處流動，看水銀分散、聚合，看它怎么滾動，不小心讓水銀散落丟失在教室地面和墻角旮旯。玩得不亦樂乎的一班人竟沒有一個人意識到水銀有揮發毒性。結果可想而知，被老師、教務處輪番批評，停課一周，寫檢查，做保證。換了教室，原教室用氧化鐵中和吸收水銀。這件事，在全校產生了轟動效應，也成就了四十五班“頑皮搗亂”的名聲。

我們的社團活動。當時報考師范錄取競爭十分激烈，在高中及在其他中專學校錄取前優先遴選，與現在的師專錄取方式不同。可以說師范生都是初中生中的“精英”。為讓知識得到延伸，訓練學生各項教學技能，學校成立眾多社團，有田徑隊、器樂隊、廣播組、板報組、攝影組、詩歌組、書法組……活動內容豐富多彩，學生廣泛參與。我們班在馬成績校長和趙文華副校長的大力支持下，在班主任兼語文老師張瑾琦老師指導下，在1985 年成立了文學社，辦起了班刊《花蕾》，有社長、有主編，像模像樣。當時蠟版筆刻字，手工油印，刊名由我市當時書法名家鄭恩田老師題字，刊物一月一期，在學校小有名氣。

春天，我們在班主任張老師帶領下遠涉娘子關踏青、看瀑布，在黃老師帶領下去晉祠旅游、觀圣母；夏天，在體育呂老師帶領下到桃河公園學習游泳；中秋，在班主任張老師引導下圍坐校園里賞月吟誦；冬天，為迎接新華西街至南外環近十公里的元旦越野賽長跑冬訓。課余時間幫助老師用小排車搬家、拉煤、拉燒土。活動沒有少參加，課程沒有多耽誤，知識學以致用，素養得以提升，情操得到陶冶，心靈得到凈化。可以說“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我們的伙食。每月每人發28斤飯票，飯票分為粗糧票和細糧票，粗糧票可以打到玉米面窩窩、玉米面不爛和小米米湯等飯食，細糧票可以打到饅頭、包子、烙餅等飯食，菜和湯是定量的，一周也能吃到一頓肉菜大米。我們食宿免費、教材免費、校服免費，正常情況下除了周末往返學校單程4角錢的車票，無須再消費，充分體會到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優越性。剛開始飯量小的女生，學校分配的飯票用不完，就到食堂換些饅頭周六帶回家。后來彼此熟悉，班級互助風氣漸濃，班級伙食委員負責收集一些剩余飯票分給不夠吃的男生，此后發展到一些女生主動把剩余飯票悄悄塞給自己身邊的男生，這也許就是最早朦朧友情的見證。

我們的班長。學校實行班干部輪換制，為的是讓更多學生鍛煉工作能力。班干部是通過民主選舉確定的。三年期間的班長分別為王、謝、鄭、馮四位男生，他們帶領全班同學，始終保持團結向上、頑強拼搏的班風，各項工作的周、月競賽積分常常排在全校前列，不時得到學校月獎勵，即免費到市內電影院觀看一場電影，從而引來其他班級贊揚的口碑和羨慕的眼神。元旦期間，我們自發購菜，組織會餐，謝班長親自掌勺。他的經驗“飯菜要香，蔥蒜姜要上”，現已成為我在家里廚房亮相的絕招。

我們的老師。當時有些科任老師和我們年齡接近，語文兼班主任張老師，數學黃老師、數學常老師、語文李老師等也就大我們四五歲，他（她）們是剛剛走上講臺的青年教師。師生正值韶華，情同手足，情同姐妹。一起學習、一起活動，甚至成為閨蜜和兄弟。一次砌磚勞動，一位同學手被砸傷，班主任張老師把他帶到家里，讓母親用祖傳針灸給予治療。張老師產假期間，李老師接替語文教學。課堂上幾個男生的惡作劇把李老師氣得眼淚汪汪。請原諒我們那時雖說已經長大，還是一群上進中不乏幼稚的頑童。當時的老教師有語文教學法趙老師、語文嚴老師、數學教學法秦老師、心理學袁老師、教育學劉老師、音樂張老師、體育呂老師、美術郭老師、政治荊老師、歷史徐老師、地理兼書法張老師、物理楊老師、化學李老師、生物任老師等，他們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學識和品行，詮釋著師范的意義所在，讓我們受益終身，不斷傳承。

我們的友誼。時值韶華，青春芳華，朦朦朧朧，性情純真。同學之間團結互助，小組競爭，相互激勵、并肩前行，這就是當時一群略帶懵懂的年少童心。我們沒有私心，不存在利益的驅動。這種友誼產生不可想象的凝聚力、向心力、戰斗力，激勵著我們戰勝困難、走向勝利和成功。籃球場、田徑場、運動會、校園、宿舍、課堂，時時處處都能夠感悟到友誼和力量。一次體育活動課，一群男生在校園內偷偷鉆進六七十年代修建的地下防空洞。進去后里面彎彎曲曲，岔口眾多，黑暗幽深。他們雖然迷路了，卻也不失機靈，最終手拉著手在洞中以風向判斷出口，脫離了險境。弄得全班學生以為他們失蹤了，到處找尋。

在當時不很開放的時代，異性之間的友誼作為當時同學友情的一種表現更為長久，以至于幾對男女同學的友情最終實現了從朦朧的異性相吸，到轟轟烈烈的甜蜜愛情，再到情真意切的恩愛夫妻的演變。

我們的畢業留念。時間轉瞬即逝，1986年，50 名學子學有所成，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理想與十足的信心，遵循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定向招生分配原則，猶如一把把蒲公英的種子，被撒在三區或肥沃或貧瘠的土地上。我們中的絕大部分，走向郊區邊遠山區，其中辛興鄉、舊街鄉共分配去20名，畢業到如今，大部分堅守在偏僻、荒涼的鄉村中小學，成了陽泉三區基礎教育的基石。

畢業的那幾天，我們照相留影、寫詩寫詞，簽字留言。既有對三年友誼的贊美，也不乏對未來理想的祝愿，彼此還在對方留言冊上貼上一張一寸黑白照片，以示留念。那個時候，購買一個十幾元的膠卷，三三兩兩在校園拍張照片，成為畢業留念的時尚方式來定格歷史的瞬間，盡管還都是黑白照片，甚至拍攝得模糊不清。自此，師范畢業成為我們人生道路又一個人生起點。

畢業的那一刻起至今，我們中的大部分依然堅守在偏僻的鄉村，懷揣理想，站上講臺，教書育人，肩負著鄉村中小學教育的責任。有的追逐夢想，改行經商從政。我們中間有局長、主任、科員、草根，書記、校長、教師、商人。工種有別只是社會分工不同，但我們都以為人民服務為本。有的風生水起，叱咤風云，建樹功成；有的波瀾不驚，耕耘平凡，默默無聞。有聲無聲，只是性格有別，理念不同，但我們的努力都在朝著社會需要的方向前行。

如今陽泉書法界、攝影界、史學界、教育界、文化界、行政管理界都留下我們活動的身影，雖然我們的第一學歷僅僅是一個中師，但大部分人都繼續進修，用各種方式，拿到了專科或本科文憑，也不失為一群有責任有擔當的支撐社會發展的人。

現今，我們業余生活異彩紛呈。有的假日有暇，社群相聚，品茶賞酒，吟詩誦文；有的好友相伴，山川出行，書畫攝影，樂在其中。休閑活動依然飽含著深深的同學情分和社會責任。

畢業十年、三十年之際，曾有兩次全班相聚。只是，在前行的路上，一位本就不該的掉隊，讓我們成為七七四十九人的方陣。

今天，這個方陣隊伍中的每一位都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白發染鬢、眼角有了皺紋。兒女已成家，孫輩繞廳堂。到了這個年齡，更加覺得我們的友誼彌足珍貴。希望我們熱愛生活、鍛煉身體，回饋社會，珍惜友誼，不要掉隊。

中師生——你是一個時代青年人獻身教育的見證。

作為陽泉師范四十五班的中師畢業生，我們無愧于人生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