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符浩勇
吉普車搖晃了一下,蘇武恍然醒過來。他感覺自己剛才只是打了個盹。他將目光拋向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只覺得車子追著前面的燈光,在崎嶇的山路上拐來拐去,一路狂奔。
車里靜得出奇。他盯著司機問:“我們這是去哪呀?”司機全神貫注,只管開車,不說話。他心里發毛,郊縣一帶的山里常有土匪出沒,深更半夜的,要遇上土匪打劫,絕對是兇多吉少。
“我們這是去哪呀?”他又問了一句。
“你說呢?”后座上有人反問,很不耐煩,還有些慍怒。
蘇武扭頭看向后座,從話音中,他認出是那位警督,這才略感心安,卻又不由地就有些羞愧。此行是帶著任務的,要救人于危難之中,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車行在山路上,有些不對勁。
車后座上還坐著技師張師傅,他補上一句:“這個時候了,虧你還睡得著!”
是啊,這個時候,蘇武不應該睡的,可他實在太困了。自從昨晚事發后,他就沒有合眼過,剛才扛不住了,就打了個盹。
蘇武是國立北平建筑大學的學生,大三,管道設計工程專業。這次他來西部煤城老舊區實習,參與管道監測技術工作。適逢元旦佳節放假,為期三個月的實習也業已結束,同來的三位同學已經回去了,他因事耽擱,走不成,就留下來了。昨天晚上,他正收拾行囊,突然接到用戶報修。他感到奇怪,這戶人家前天水管爆裂,剛剛修好,怎么又出問題了呢?職責所在,他只好親自跑一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水管爆裂是因為樓層斷裂造成的!他根據相關知識,翻看近幾年發生的案例,迅速推算出,這棟危樓近期內將會倒塌,弄不好悲劇在24小時之內就會發生。
這棟樓是區政府的安置房,前幾年剛建成的,樓內住著幾百號人,大多為底層百姓。蘇武覺得事情重大,只有立即上報老城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才能會得到妥善處置。
幾經打聽,蘇武找到區公署女區長已是午夜時分。女區長當場責成區公署城建部的負責人立即核實此事。為了避免走漏風聲引起恐慌,由區公署警衛隊派專車秘密調查。蘇武被區公署賦予重要職責和任務,他與城建部的監測技師張師傅,還有一名區公署警衛隊的警督。趕往現場,查看樓層裂縫,查閱原設計圖紙,用儀器進行探測,并爬上樓頂擲拋石頭測量大樓偏離程度,最后得出結論:大樓建造存在嚴重的偷工減料,早應該在五年前進行大修,樓層斷裂情況嚴重,危樓可能在24小時以內倒塌。
事情過于重大,區公署連夜開會。蘇武的列席申請被拒絕。同時被告知,他暫時不要離開,在一個會客廳等待討論結果和下一步處置任務,會議的內容他并不知道。
吉普車終于在一處荒僻地帶停下來。蘇武心里掠過一陣從未有過的恐慌。他記起來了,會議結束時已是上午十點。幾個人匆匆忙忙從會客廳門口經過,臉色冷峻。最后,女區長出來了,單獨見他。女區長說:“你辛苦了,你是北平建筑大學的來實習的學生,憑你精湛的才學及時發現了隱患,避免釀成重大意外災難,我代表區公署感謝你!我們將向你學校通報,為你請功!此事已做布置,將得到妥善解決。你情況熟悉,最后還麻煩你再跑一趟。我們將為你請功!”然后他就被安排上了車,就是那時候他頓覺疲憊襲來,一迷糊就累散了架。
車停穩后,警督一把將蘇武也拽下車來。他隨即感到冰涼的槍口頂著自己的后腦勺,他幾乎鬧不清緣由。技師張師傅說話了:“他只是一個吹哨的,別的什么都不知道,算了吧!”警督遲疑了一下,張師傅就說:“還不快跑!滾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回來。”蘇武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跑。才跑幾步,身后一聲槍響,他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卻發現子彈并沒有打在自己身上,又爬起來繼續逃命,一頭鉆進山林里去。
天已大亮的時候,他才從山林里拐出山路,他又想起老城區那幢危樓,想起危樓里幾百條人命。技師張師傅都能救他,或許就是想留下他通過他指望他去拯救危樓的人。
時值黃昏,路燈初亮。他拖著饑腸轆轆的身影又來到那幢危樓前。他逐戶去敲門,樓層里的人家有的在吃晚飯,有的人家湊手搓麻將,有的輔導孩子作業,還有對夫婦正在吵架。他不斷復印粘貼般向各家各戶報告大樓馬上就要坍塌的消息。終于還是有人聽進了他的話,搬上座椅或抱著被席下樓去,隨即又帶動了更多的人。
危樓前的人越聚越多。一陣寒風吹過,終于有人打了噴嚏,有人連連咳嗽,還有個小孩啼哭起來。那道裂縫張著大口,但大樓始終沒有坍塌。眾人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樓要崩了,區公署不來安置,怎能相信一個外來人。忽然有人喊一聲:“我們被該死的傻子騙了?!”于是人群涌向蘇武,終于不知誰一下子把他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