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安民
蔣二悠閑地握著一本唐詩集子,自個兒在家門前輕聲吟誦。此時已經是菊黃竹縮、秋風蕭瑟的季節,看著蔣二的樣子,肖仁不由得鼓了一肚子氣,就是這家伙,前幾天竟然在衙門公堂上公開為李四作證,使李四在縣令袁大人面前洗脫串通土匪的罪名,自己那筆可觀的揭發獎金也泡湯了。
“老夫本姓蔣,去草便是將;能帶百萬兵……”高聲吟到這里,蔣二左右環視了一眼,繼續吟下去:“我要當皇上。”頓時,肖仁的眼睛瞪得像牛卵子一般大,心里暗暗地想:“反了,反了,這家伙豈不是活脫脫的造反者嗎?我還用得著去明查暗訪嗎?頭等大獎這回可是三個手指抓田螺——十拿九穩啦!姓蔣的,這回我要讓你吃不完兜著走。”正好這時候,蔣二朝肖仁這邊深深地看了一眼,肖仁慌忙裝作若無其事,將目光移開,蔣二則繼續搖晃著腦袋高聲吟誦:“我要當皇上。”然后用手指在一張被霧水淋濕的四方凳上寫下“我要當皇上”幾個大字,之后飄然而去。
肖仁捧著那張四方桌子,不禁眉飛色舞。
事不宜遲。當肖仁氣喘吁吁地趕到縣衙門前時,大門還緊緊閉著,往日打掃衛生的衙役顏大還不見蹤影。
肖仁不敢掉以輕心,他輕輕地敲了幾下朱紅大門,沒有人理會。片刻,他又輕輕地敲了幾下門,大約過了一頓飯工夫,隨著開門聲響了一下,從里面探出了半個頭。肖仁不看則已,一看不由得傻了眼,此人正是上次和自己競爭的王三。王三看到肖仁,沒好氣地問有什么事,大清早跑來衙門干啥。肖仁陪著笑臉說,有重要情報向袁大人報告。王三白了一眼肖仁,冷冰冰地扔下了一句話:“袁大人正在處理公務呢——”然后“砰”地將門關上。
肖仁心急如焚地等待著,不過總算沒有白白浪費工夫。
在公堂上,蔣二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打得皮開肉裂,痛得死去活來,一一將自己密謀造反之事招來。“來人呀,將蔣二這家伙送入大牢,秋后問斬。”肖仁正笑嘻嘻時,被人踢了一腳,原來是南柯一夢。是王三一腳將肖仁踢醒的,王三罵罵咧咧道:“在縣衙門口睡覺,成何體統?”
袁大人坐在公堂上,呵欠連天。肖仁滔滔不絕地描述蔣二圖謀不軌,與朝廷對抗。袁大人瞟了一眼肖仁,問:“可有證據?”肖仁笑容可掬道:“證據?誰不知道我是本地響當當的老實人?沒有證據豈不是謀害他人?”說到這里,肖仁得意洋洋地揉了幾下紅鼻子,將那張四方凳搬上來,聲音提高八度:“證據就在這里。”袁大人瞧著四方凳老半天不說話。此時,肖仁也傻了眼,四方凳上的霧水基本被日頭曬干,蔣二寫的那幾個字蕩然無存。肖仁的臉紅了一陣又白了一陣,極力游說袁大人將蔣二傳喚上公堂。袁大人心里有些不快,但他拍了拍腦袋后,同意了肖仁的意見。
一袋煙工夫,蔣二被傳到衙門公堂。袁大人要他將早上吟誦的那首詩重新吟誦一次。蔣二剜了一眼肖仁,干咳了一聲,高聲吟誦:“老夫本姓蔣,去草便是將;能帶百萬兵……”吟誦到這里,他停頓了下來,仿佛記不起最后那一句詩。肖仁似乎感覺有點不對勁,他瞪大雙眼急忙催促:“繼續吟誦,繼續吟誦。”其聲音雖不大,卻咄咄逼人。蔣二沉思一會兒后,壓住心中的怒火,慢騰騰道:“躺著也中槍。”袁大人頓時怒不可遏,舉起驚堂木擊敲了一下,大聲道:“來人呀……”還沒容袁大人繼續說下去,肖仁半閉著那雙斗雞眼得意起來,剛才夢中的那一幕在他的腦中出現。正當肖仁飄飄然時,袁大人沉著臉吼道:“將姓肖這誣告者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肖仁被王三和另外一個衙役拎小雞般提起來又扔下去,棍起棍落,痛得他呼爹叫娘。縣衙門外的老百姓見狀,個個樂得前仰后合,紛紛朝肖仁指指點點。
肖仁拄著拐杖回家的路上,蔣二走近肖仁的身邊,笑瞇瞇道:“剛才我記錯了最后的那一句詩,應該是……”說到這里,他伏到肖仁耳邊小聲說了一句。
“氣死老夫了!”肖仁扯開嗓門嚎叫起來,爾后暈了過去。
熟悉的人都知道,簡簡單單,不僅僅是賈行長的一句口頭語,還是他日常生活的基本準則和底線。據賈行長手下的人透露,每一次到企業或基層調研,當對方問起用餐標準時,賈行長都很客氣地說:“簡簡單單就行了,不要搞得太復雜,現代人嘛,誰家里還欠飯吃?”
那天,賈行長在前呼后擁下,來到養殖大戶張三風家的蝦蟹養殖場調研,正好遇上張三風捕撈。見到賈行長,張三風笑容可掬道,這幾年之所以有好收成,在致富的路上長足邁進,全靠銀行的大力支持,中午一定要在這里吃一頓午餐。張三風問賈行長吃些什么菜好,幾個隨從看了一眼賈行長,又瞟了一眼張三風,沒有誰吭聲。賈行長大手一揮說,簡簡單單就行啦,歷代皇帝哪一個不是餐餐珍饈佳肴,極盡奢華,可沒有一個活過一百歲的,那些高壽者,都是來自民間吃五谷雜糧的農民,我這個人對飲食要說有講究嘛,就是喜歡簡簡單單啦……張三風哈著腰說,行長大人大駕光臨,怎么可能簡簡單單呢?
賈行長的手下正要說什么,賈行長白了他一眼說,不就是一頓飯嗎?簡簡單單就行了,外國總統到中國訪問,國家領導人設國宴款待他,也沒有什么高標準的飯菜哩,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吃一頓午餐而已嘛,簡簡單單的就行啦。
然而,這一頓,張三風壞了賈行長的規矩,在自家蝦塘撈上三十公斤大蝦,又撈上十公斤螃蟹,還有養殖的臘魚,滿滿的一桌海鮮,滿以為賈行長會高興,誰知道賈行長只盛了一碗稀飯,吃一點青菜,就什么也不吃了,還冷冷地說,不是說簡簡單單就行了嗎,干嗎弄得這么豐盛?看看,這一頓能解決多少人的溫飽問題了?說到這里時,賈行長的一個手下正要抓起一只大蝦,賈行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后,嚇得慌忙將手縮了回去。接著,賈行長又瞟了一眼張三風,氣呼呼道,不錯,錢財是你的,可是資源是全社會的,不要以為腰包里有幾個錢就自以為是……張三風尷尬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可是賈行長就是不給一點面子,一直板著臉。
不日,有小道消息傳來,鑒于張三風養殖規模不斷擴大,銀行原定于給張三風養殖基地的那一百萬元貸款,要推遲日期或者停止放貸。這可不是小事,因此,連日來張三風心里忐忑不安,就跑到縣城去,找賈行長溝通溝通。
當張三風來到賈行長的辦公室,迎面而來的是一幅龍飛鳳舞裝裱精致的書法作品,張三風再三細看才弄清楚是“大道至簡”幾個大字,他不由得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么,自言自語道,難怪人家當這么大的官,那天自己真是看走眼了,壞了人家的規矩,不挨批評才怪呢……
下班時間到了,張三風要請賈行長到酒館小酌,賈行長倒也爽快,不計前嫌,滿口答應,并強調簡簡單單就行了。
來到一家由賈行長指定的農家樂,看起來很是簡陋。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張三風沒有點菜,而是交給賈行長的手下去打點。
這一頓簡簡單單的午餐,賈行長食欲大增,張三風乘著酒興提出希望銀行繼續支持自己的基地時,賈行長爽聲道,這個還用得著說嗎?為客戶提供優質高效服務是我們的責任。
結賬時,張三風傻了眼,仔細看過菜單后,方才弄清楚,這一頓簡簡單單的午餐,原材料竟然是一條五斤重的清蒸天然過山風蛇、一只野兔燉老母雞、幾斤天然大蝦,外加兩個野菜,還有一些主食,價格是……這個數字令他有點肉痛。他摸了摸兜里的錢包,倒抽一口冷氣,幸好前幾天超市老板往自己的銀行卡打進了一筆錢,否則……想到這里他的內心方才踏實起來。
正好這時賈行長接了一個電話,他壓根兒沒有注意到張三風的窘態,只是大聲地說:“老婆大人,我說過你多少次,可你就是愛看著腳趾頭辦事。現在人工養殖的東西、轉基因的東西太多了,這些東西都不要往家里弄,明白了沒有?”說到這里,賈行長又憤憤道:“怎么沒有辦法處理?你也奉獻一下愛心嘛!街上不是有許多流浪狗嗎?”
張三風愣住了。繼而,他覺得很生氣,認為這個賈行長不可理喻。可是,他有求于他呀!他只好默默地拿出了銀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