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瑩瑩
(云南民族大學社會學院,云南昆明 650500)
我國西南少數民族地區,絕大多數哈尼族以信仰萬物有靈為基礎的自然崇拜、鬼魂崇拜和祖先崇拜為主,它通過一系列的傳說及長輩的教化,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哈尼子孫。萬物有靈,世物皆是大自然賦予的,遵循自然規律,保護自然,回饋自然是其生存之法則,這也與哈尼梯田種植的生態觀相契合。正因如此,這也是非正式制度中的宗教信仰與儀式活動影響到人的日常行為的原因,并使其萌發出獨特的內生性秩序,使個人-村莊-族群之間形成了非正式制度的治理模式。
紅河州哈尼族原始宗教信仰主要是圍繞建寨和農業生產這兩方面進行的,祭天神、山神、龍樹林是祭祀的主要內容,其中,祭龍活動更為盛大,影響較為深遠。祭龍也就是哈尼族所稱的“昂瑪突”節日祭禮活動,而“龍”則指的是龍樹(當地寨神林),它是一個全民性的宗教節日。“昂瑪突”又被稱為“阿瑪突”、“昂瑪吐”、“昂瑪奧”、“普瑪突”等,相同的節日,如地區不同,對其的稱謂也有所不同,但表達的思想卻大同小異。“昂瑪突”祭禮儀式是哈尼族的重要祭祀活動,它與哈尼村民的生活息息相關,也貫穿于當地社會發展的進程中。
作為一種宗教信仰與文化習俗的意識形態,“昂瑪突”深深的影響著村民,并發揮著重要的社會功能,在少數民族地區的社會管理中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盧克曼在《無形的宗教》中曾提到:“在儀式中,生存世界與想象世界借助單獨一組象征符號形式得到融合,變成同一個世界,從而使人們的現實感產生了獨特的轉變[1]。”他認為儀式能改變人們對于世物的感覺。日本筑波大學稻村務先生通過在元陽、紅河的田野調查,提出不僅僅可以把“昂瑪突”理解為村落間的儀式,同時也可以看作是親族間的儀式,并提出“昂瑪突”是一種能夠增進村落團結和強化村落意識的儀式。鄒輝在《植物的祭禮與象征——哈尼族“昂瑪突”意義的再解讀》中談到:“‘昂瑪’即龍樹林所充當的不是祭祀的活動場所,其實質是儀式和村寨的中心[2]。”我們不乏將它看作靈魂之所在。楊文安認為:“祭龍儀式對傳統社會有著重要的社會文化意義,它是一種歷史、文化、習俗傳承的手段,是一種民族意識或村寨意識加強的手段[3]。”而這種手段,在潛移默化當中控制著每個族人的行動。“昂瑪突”祭禮活動舉辦之前,紅河州內各個地方所有在外打工的哈尼村民都要回各自的村莊參加。“祭龍”儀式活動將村民與村莊緊密的聯系在一起,這對村民來說,回家過“昂瑪突”是必須要做的事,這樣就能得到神靈的庇佑,才能與除自己外的其他村民在日常生活中和諧相處,并得到彼此的認同,有利于增強族群意識,便于族群間的行動。
王越平從儀式對社會整合和社會秩序的建構角度出發,曾提到:“無論是儀式還是儀式的參與者, 它們都在社會整合和社會秩序建構中發揮著重要的互動作用[4]。”強調了儀式活動確實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能發揮其社會正功能。彭兆榮將涂爾干、納特、馬林諾夫斯基等外國學者對儀式的研究進行了總結,指出儀式具有貯存社會記憶、凝聚群體的功能。而整合功能,就是借助同一區域內的人們的共同的信仰來鞏固所在團體的組織力及凝聚力,“昂瑪突”這種宗教信仰與外在的儀式活動表達形式,是實現哈尼民族凝聚力的前提。
哈尼族都將龍樹作為祭拜的對象。龍樹與哈尼族之間以及其文化的關聯就是通過儀式的象征行為和象征符號的意義來體現。“昂瑪突”儀式是社會凝聚力量的有效方式,對村寨社會力量的整合具有強大的效果。村民對“昂瑪突”儀式的參與度之所以高,其實也來自于所信仰的宗教,他們認為如果不參加祭禮活動,就得不到寨神的庇佑,自己也有可能遭殃。更比如村民需要對“昂瑪突”儀式的祭品進行共同出資購買,由于“昂瑪突”儀式中的祭品是村民共同兌錢買的,在祭禮結束后,普斯(儀式主持)會邀請村民來自己家將祭獻后帶回的肉進行分發,村里有多少戶,就會平均分多少份。不愿意參與“昂瑪突”儀式共同出資的村民,則被認為是脫離村寨的,在日后的生活中將會被村民所孤立和遺棄。通過儀式中的具體行為,村民們在潛移默化中被整合,如果能充分考慮這種整合度并加以利用,將更有利于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管理。
墨菲認為,鄉土社會之所以存在等級序列,就是人們在正式權威和公正資源稀缺的情況下,試圖創造一種神靈秩序與權威象征來實現對村落社會結構與秩序的維系。祭龍儀式既能體現出它的世俗秩序,又能體現它的神靈秩序,即通過世俗秩序與神靈秩序來實現村莊秩序的建構[5]。陳燕認為“普瑪突”儀式具有凝聚社會力量、維系哈尼族村寨社會關系網絡的重要作用,它也是規范和調節哈尼族村寨社會秩序不可小覷的手段。[1]劉小春先生在《儀式與象征的秩序》中提到:“祭龍(“普瑪突”)儀式是在一定的范圍內由個體共同參與的活動,在這樣的時空坐落中,村民實現了對自身的認同,這也是一個個具體的村落得以被外界區別和認識[7]。”可見“昂瑪突”儀式在村民心中處于多么重要的地位,更會影響到村民的認知與行為,影響到民族文化的傳承。在“昂瑪突”儀式的祭獻過程中,并不是所有村民可以參加,只要是已經有了月事的女性,都要規避,這被認為是不潔凈的,會沖撞到寨神靈。這也是女性不許出現在“龍樹林”的重要原因。“昂瑪突”節日中所表達的思想并不停留在儀式中短短的幾天,更多的也體現在日常生活與處事風格中。如“龍樹林”那里平時是不允許人畜進入、不允許在里邊砍伐樹木和撿柴的;在“昂瑪突”節日期間,所有村民都要遵守村中所謂的制度化(不成文但默認)的規則:哪天不準干農活和外出、離開寨子都要向龍樹告別,即到龍樹面前磕頭,告訴寨神自己將要離開,請求寨神的庇佑,方才安心離去。“昂瑪突”作為一項有規律的、全民性的神圣的宗教活動,它不僅僅只是一種祭禮儀式,還會制定一些禁忌去規范和制約人們的社會行為和倫理道德思想,這些便成為哈尼各村寨共同遵守的準則和行為標準。制度性的管理模式是由外在來強制人的行為,而非制度性的管理模式則是從內在來影響人的思維,進而起到約束言行的作用。
李彩霞、魏娜在《解讀“昂瑪突”節》中提到:“在‘昂瑪突’節的祭祀中,祖先與護寨神是合二為一的,祭祀護寨神其實是在祭祀祖先”。在“昂瑪突”祭祀活動過后,普斯(儀式主持)會將祭祀用過的祭品帶回家,平均分給村民,村民再將帶回來的祭品先貢獻給祖先。而整個“昂瑪突”儀式就是通過對祖先神和寨神的祭拜來表達村民的祈福,內容不外乎希望村中的人、莊稼和牲畜能平安、正常的生長。哈尼人從祖先那里沿襲到的思想是:有天才有寨神林,有寨神林才有村寨與家。寨神林就是村寨的守護神,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哈尼人就把寨子的風調雨順與人的平安、健康、好運、多子嗣等寄托在寨神上,這作為哈尼族人的一大精神支柱。村中新生孩子接受到此種思想后會產生崇拜與敬畏,結合老一輩人講述的經歷,自然更容易被感染并深陷其中,日常生活中,更會流露出對龍樹、對祖先的尊敬與崇尚。哈尼族人有自己教育子孫的獨特模式,就是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其行為,以身示范。在民族地區管理的過程中,特別是教育與傳承文化方面,哈尼人也有獨特的火塘文化,口口相傳,生生不息,身教言傳使得哈尼族內部非制度化的教育模式影響范圍極為廣大與深遠。
民族地區的管理狀況,關乎到國家是否會長治久安,中華民族是否會繁榮昌盛[8]。“昂瑪突”儀式作為一種宗教意識形態流傳下來,雖對民族地區的管理起到了正功能,但也涉及到宗教負功能的一些方面,比如會對改革有一定的延緩,容易讓村民投入到自我世界等。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指導下,為推進社會治理方式現代化、社會治理能力現代化,確保中國的建設不斷的取得重大進展。必須結合少數民族地區的特殊性(有獨特的文化觀念及習俗、更加重視宗教儀式與信仰等),挖掘出民族地區社會管理的實質。哈尼族一直是個較為注重生態平衡、向往光明、自律與勤勞的民族,如果能充分利用宗教信仰與儀式活動,挖掘其中的積極因素并發揚,擴充社會管理范圍與內容,將有利于少數民族地區和諧穩固持續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