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枚枯葉保持聯系（組詩）

施崇偉

枯葉上的圣經

芳草覆蓋泥土，泥土抱緊祖母

風，從呼吸的隙孔鉆出來

枯葉，被抽干之后

又被星辰落淚打濕

藏身于另一堆枯葉

每年，我都會跪在風里

用燭焰來引路

焚起裊裊檀香

我都會用活著的力氣在一群枯萎里翻找

寫著圣經的那枚枯葉

那年，死亡來臨

你清空我的全部恐懼

只留下，眷戀

無人分享

葬禮

該來的都來了

干草覆蓋著鳥鳴

蟲子在高處

嗩吶，白幡

橫倒的樹木，從云的頭部

瞬間回到了根底

這片土地，魂牽夢繞

種植過玉米、紅苕、藥材

一場場風雨在苦過甜過之后

終于，你種植了一次自己

夢，找到了安頓

站在泥土之外

一邊看跪著的沉默

一邊，和別人的死亡道別

節哀過后

順便，給自己預約明天

默哀

疲成皮包骨頭的風，從鶴山坪爬上來

掠過蒼茫，波濤席卷

粒粒稻田青黃不接

餓著，也使足勁搖晃胖了一圈的冬青

樹葉，面露猙獰

剪碎夕陽，一片片

粘在檐下蛛網，花圈上捆綁著蹉跎

背駝到塵埃里

抬高了南瓜紅和玉米黃

涂滿老墻

老墻上，掛鐘給外祖父的一生

騰出一個正面

讓三分鐘

足夠驚雷

震啞時間的搖擺

遺像

咔嚓——快門按動

太陽落下

大地失去了體溫

我失去了祖母

她一生柔軟、正直

硬朗。面對人世

慈悲坐在昨天

坐在花楸木的相框上

殉情

這上山路有很多條

萬年寺、雷洞坪、觀音閣

都與歸路通達

同一棵松杈，一對麻雀

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互相撫摸，又互相拒絕

互相傷害，又互相依賴

并在各自的身上找到彼此

彼此，抱著彼此

抱著他，就是抱著自己

抱緊雪，抱緊夕陽的碎片

然后，起飛

向著云端

云，在愛情底層

隱藏

并轟轟烈烈

單程票

來到世上，上了這趟車

擁擠著：長大、求學

找地方吃飯、睡覺、生孩子

天，黑了、亮了。亮了又黑了

你擠著我，冰雪挨著汗臭

孤單著：饑餓，失戀

站在學歷、戶籍和房產證外面

冰冷的柵欄，苦水泡老、生銹

自己的大山，擋風雨，也擋路

這趟車，只有一張單程票

有個站叫苦，有個站叫痛

有時停在春，有時涉過血

停電了，油干了

路的盡頭，月光也掏空

終點放聲大哭，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