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勝似朝陽紅

張勇進

今年春節開始，我感覺72歲的貴哥又忙碌起來了。

首先是我幾乎每天早上都會收到他祝福健康和平安的微信圖片，然后是每天晚上都會收到他發過來的小視頻——有他在給街坊派送防控新冠病毒宣傳資料傳單的，有他在書寫“南山戰疫歌”“抗疫起始終南山”“眾志成城保平安”的，有坐診給患者把脈診病的，還有舞劍、練拳鍛煉身體的……反正是每天不斷。我忍不住給貴哥打電話：貴哥，你現在究竟是閑了還是開始更忙了？你的幼兒園不開了嗎？怎么有那么多的閑情逸趣玩微信啊？天天有這么多活動，這一把年紀了也不覺得累么？他呵呵一笑：兄弟，疫情防控期間幼兒園還未開學呢，反正閑著，我要履行一下我這個廉城醫學分會會長和鄰居理事會理事長的職務，配合全國上下對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防控的宣傳和救治行動啊！現在全國疫情形勢那么嚴峻，大家給了我這么多榮譽，我總得要做一點什么來報答社會吧！

貴哥真是個有心人！這讓我想起認識貴哥，與貴哥一路成為好兄弟的過程。

因父親工作多次調動，我從小隨父親在外地生活和讀書，大學畢業才隨離休后的父親回到原籍廣東省廉江縣，在一所中學任教。因曾在武術團當過總教練，并在四所高等院校任“大學生武術聯合會”總顧問，還在某部隊擔任過武術教練，在武術界有“棘手書生”這個稱號，不少人都知道我嗜好武術。江湖中歷來有“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說法，所以我剛回到當時這個小縣城，就有不少習武者來向我“請教”，這些人都向我提起一個在廉城南街開武館教功夫、擺涼茶做裁縫的“曲腰仔”，說他吹、拉、彈、唱、文、武、醫、裁樣樣在行，徒弟眾多，功夫犀利（粵語，武功了得之意）。我本是武林中人，一聽到有武藝高強的人就特別興奮，總想找個機會去會會這個“曲腰仔”，跟他切磋切磋武藝。

我第一次見到老廉城人說的這個“曲腰仔”時非常驚詫，沒想到他是一位腰彎背駝、僅有一米四高度的重度殘疾人！“曲腰”是廣東話駝背的意思，“曲腰仔”這個外號是別人對他的虐稱，是對殘疾人士的一種嘲笑，這是我見到他之后才明白的。這位重度殘疾人的大名叫劉國貴，他1歲時摔傷了脊椎，在病榻上度過了五年的漫長煎熬，但最終腰桿沒能挺直起來，落下來終身殘疾，最終成了駝背，身高僅有一米四。小時候的災難，世人的嘲笑，造成了劉國貴青少年時期生活上的波折、磨難和艱辛，身材矮小的他，在成長的路上承受的艱辛遠比常人要多了多少倍！但就算如此，命運卻從未讓他自怨自艾過。他身殘志不殘，少年時開始習武、學醫、學簫、學笛、學琴、學二胡、學打鼓、學美術、學作曲、學裁縫等，長大后學有所成，名聲越來越大，開了武術館、醫館、裁縫鋪和涼水鋪，當時不少的廉城青少年都慕名到他的武術館拜師學藝，他收了不少音樂、武術方面的徒弟，個人收入越來越豐盈。但因身體的原因，他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家機會。過多的磨難鑄造了劉國貴不向困難屈服、不向命運低頭的性格，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讓自己在武術、醫學、書法、音樂等方面都頗有建樹。他的心智遠比正常人早熟，意志力也遠比正常人強大。

與劉國貴深交，是因為20世紀的90年代初的一宗傷害案，幾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一家游戲機檔打“霸王機”，不給錢還欺負檔口管理人員，管理人員與這幾個少年發生沖突，這幾個少年出獄不久就糾結了七、八個社會混混沖進游戲機檔口打砸，并用刀砍傷檔口管理員。當時受害者最初找到廉城“功夫頭”劉國貴出面協調，想讓公安機關懲罰行兇傷人者，并讓肇事傷人者賠償醫藥費。因肇事方有一位涉案者的父親是當時縣里一個有實權的政府組成局的局長，這個局長與當時的公檢法司的人脈很熟絡，從上到下都稱兄道弟，所以橫得很，他兒子持刀蓄意傷人后不但不受處理，并且一分錢醫藥費都不肯賠付給在醫院治療的傷者，任由傷者在醫院病床上因無醫藥費導致無法下藥治療而痛苦不堪。劉國貴出于道義，奔波于公安局、檢察院、醫院和“江湖”之間，為傷者持公道、討說法，最后他聽別人說我“在武林江湖中很有影響力”而找到我。我為他的古道熱腸和真誠仗義所感動，我們的初次見面，來不及交手比武，也沒時間論書談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時間內一起為傷者討回了公道，讓傷者得到及時的醫治。這件事，讓我對劉國貴另眼相看，感慨有加。因為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改革開放給中國帶來巨大財富的同時也帶來許多西方暴力的仿效和權力的膨脹，有權有勢者倚仗權勢欺負普通百姓之事屢見不鮮。像劉國貴這樣的殘疾人敢出頭為人打抱不平的，實屬罕見，若非有一定的膽略、豪氣和實力，沒有強烈的正義感，誰敢去拔虎須？因為這次為百姓“討還公道”的合作，我和劉國貴成了道義上的兄弟，他比我年長近18歲，因而我稱呼他“貴哥”，并在武術技擊和詩詞歌賦方面時有切磋和交往。

初識貴哥時他自豪地對我說過一句話——“因為我心態健全、人格健全，所以我生活不會比正常人差，我的事業也不會比正常人差。”時至今日，這句話我依然很清晰地記得。在飲茶閑聊時，貴哥常跟我提到高爾基和岳飛，他們是貴哥的偶像。貴哥說：“高爾基是文盲詩人，他是自學成才的；岳飛文武雙全，精忠報國。我從小就立志向他倆學習。”貴哥辦公桌后面裱著一幅“理想能給天下不幸者快樂”的行書，這是貴哥的座右銘，正是高爾基這句名言給予貴哥一直的激勵，讓貴哥擁有了過人的毅力，讓他練就了一身超人的技能，讓他一步一步將人生的坎坷踏成坦途。

貴哥的所言所行，讓我一開始接觸到他就對他另眼相看，我由衷地跟貴哥說：你教出那么多武術和音樂方面的徒弟、學生，又醫治好了那么多病人，對困難的徒弟學生不收拜師費，對貧窮的患者不收醫藥費，平時還那么樂于幫助有困難的人，你真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江湖仁義大佬了！從那個時候開始，凡是貴哥叮囑我辦的事，只要不是違反原則的，我都盡力而為。因為我知道，他要辦的都是于社會有益的好事。

20多年前，貴哥找到時任市政府辦公室副主任的我，提出準備籌集100多萬元、在自己位于城區最繁華的南街路口的住宅樓開辦一間“拓智幼兒園”。我對貴哥放下幾十年收入不菲的武館教練和開醫館看病救人的老本行，去進軍他從未涉足的幼兒教育感到不可思議。貴哥誠懇地對我說：兄弟，我小時候因殘疾，三次求學都進不了學校，我覺得不能讓現在的孩子再遇到像我那樣讀書難的情況了。現在城區幼兒園太少，質量好的幼兒園更少，小朋友沒有一個好去處，我覺得結合我的專長開辦一間可學文化可練武術的特色幼兒園，讓孩子學文化的同時練練武術，可以強身，更可以鍛煉意志力。我可以把我這輩子感悟的“志”和“智”延續到孩子們的身上，讓廉城的孩子們既有堅定的意志，又有過人的智力。知識的延續就是生命的延續，我覺得我可以把這些東西根植在孩子們的心中。我的辦學宗旨就是“德正其根，智善其技”，修煉武術是我準備開辦的這個“拓智幼兒園”的特色。

我被貴哥感動了。接下來我不遺余力地跑教育部門和民政部門協助貴哥辦好登記注冊手續，幼兒園開業后，貴哥便日復一日默默地為幼教事業辛勤耕耘，年復一年地為幼教工作奉獻自己的心血和汗水。數年后，根據幼兒教育的需要，貴哥再次籌集100多萬元，在我任鎮的石城鎮良龍路辦起了更具規模的“拓智蒙迪幼兒園”。在貴哥的悉心打理下，現在的拓智幼教機構已經成為廉江幼教事業的一面旗幟，連年獲得：“廉江市優秀幼兒園”“湛江市先進民間組織” 等榮譽稱號，貴哥也被評為“最美湛江人”“湛江自強模范”“最美街坊”“優秀鄰居理事長”“廉江市道德模范”；它的辦學成效被《開創新廣東》教育專題報道，貴哥個人被命名為“南粵園長的典范”。

貴哥成功了，由原來的民間醫生、殘疾人武術家、“江湖仁義大佬”，一下變成了廉江幼教界名人。在認識貴哥的這二十多年之間，貴哥不斷在全國、省、市獲得這樣那樣的榮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事業越做越大。

然而，在成功的背后，有多少人知道貴哥那些不為人知的辛酸故事？貴哥跟我說過，他一生經歷了四次大難，兩次自殺，他都堅強地走了過來。著名散文家蔣建偉先生在采訪貴哥時跟我說過：從劉國貴身上，我感覺到一種震撼，一種在苦難中堅守，在苦難中自我挑戰的一種抗爭的東西。

貴哥一生都離不開“勤奮” 兩個字，他一生經歷了數不清的挫折，因殘疾多次求學不成，因殘疾四次失戀絕望，因絕望兩次自殺未成……但他最終沒有退縮，咬緊牙關一直向前沖，靠毅力和勤奮，自強不息，奮勇拼搏，永不停步地去追求人生的最高境界。我最終明白，貴哥之所以棄醫從教，是效仿魯迅先生的棄醫從文，為了言傳身教啟迪后人、為了興學倡德傳藝拓智，在幼教事業上實現他人生的價值。

藝術大師卓別林說過：人必須相信自己，這是成功的秘訣。所有的奮斗過程都是痛苦的，但成功的果實卻是甜蜜的，有所成就是人生唯一真正的樂趣。英國作家杰克遜說幸福是勇氣的一種形式，美國前總統羅斯福詮釋幸福是獲得成就時的喜悅以及產生創造力的激情，肯定“人經過努力可以改變世界”。貴哥經過奮斗、努力而改變了自己的世界，收獲了成功，得到了自己所追求的幸福。但有多少人能夠清楚像貴哥這樣的殘疾人士要獲得成功，要比平常人多付出多少倍的熱血、辛勞、汗水和努力？可無論腳下的路怎樣的坎坷艱辛，貴哥終以勤勉補足了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從未放棄自己理想的追求。

或許，有些人一生下來就是注定要不平凡的。貴哥，這個身高僅僅一米四的殘疾男子漢，以堅忍不拔的毅力，以多于常人百倍的努力，以從容樂觀的態度，撐起了廉江幼教事業的一片天空。

而今，古稀之年的貴哥在抗擊新冠病毒的戰役中又一次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才藝，再次展現出他獨特的人格魅力，恰如他寫給鐘南山院士的詩句：“抗疫救國征一線，夕陽勝似朝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