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順華
(安順學院教育科學學院,貴州 安順561000)
關系從句是語言學界關注的一項重要句法點。目前有關關系從句認知加工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關系從句的加工優勢等問題上[1]。針對中心語前置的英語、德語等關系從句的研究發現,存在主語關系從句加工優勢[2][3][4]。而針對中心語后置的漢語、日語等關系從句的研究則發現,存在賓語關系從句加工優勢[5][6][7]。但這些研究較少聚焦關系從句所處主句的位置因素,即忽略了中心語句法位置的不同對關系從句加工的影響[7]。因此,張強等[1][7]專門控制了位置因素,分別考察了不同句法位置的主、賓語關系從句的加工過程。但張強等[2]重點仍在考察主賓關系從句加工優勢,未討論關系從句在主句中的位置因素。因此,后來張強等[7]對比其之前[1]研究結果,論證了句法位置因素對關系從句加工優勢的影響,并且提出局部句法復雜性解釋是一種普遍性解釋的結論。雖然兩篇研究所用實驗材料和實驗條件盡量保持一致,但畢竟被試不同。
目前尚未關注到專門探討自閉癥兒童關系從句加工的研究,只在部分探討其句法能力的研究中有提及。Nufar & Naama[8]采用主語和賓語關系從句的產出,賓語關系的閱讀和釋義,復雜句法結構的復述三個句法測驗,考察了希伯來語的自閉癥譜系障礙(ASD)組、句法發展語言障礙(SyDLI)組和典型發展(TD)組三種被試的句法能力。在主賓語關系從句產出任務中,Nufar & Naama發現ASD兩者的產出正確率均顯著低于TD控制組,但與SyDLI不存在差異。在具體的主賓語關系從句加工優勢方面,ASD和SyDLI都呈現出主語關系從句優勢,但具體分析發現,ASD組內個體表現差異較SyDLI更為離散。18名ASD被試中有4名的主賓語關系從句產出與控制組一樣,但14名卻顯著低于控制組。在這14名中,又有9名表現出主賓語關系從句加工得分均顯著低于控制組,3名表現出賓語關系從句加工正常,主語關系從句加工存在損傷,只有2名和SyDLI一樣,表現出主語關系從句加工正常而賓語關系從句加工存在損傷。在其他兩個任務中,Nufar & Naama均發現ASD組內存在類似的不齊質性。
另外,有關自閉癥兒童復雜句法能力加工的研究,也從側面說明了其關系從句加工可能存在損傷。如Yiqi Song等[9]發現漢語自閉癥兒童在給詞造句任務中,生成的話語復雜度低、從句數量少;McConnell[10]采用“句法復雜性指數”(Sentence Complexity Index)作為句法衡量工具,發現自閉癥兒童生成話語的句法復雜性在從句密度及句平均得分上都低于典型發展兒童匹配組;Eigsti等[11]發現自閉癥兒童在動詞短語、句子結構兩項上顯著落后于典型發展兒童匹配組,句法復雜度低;Pierce和Bartolucci[12]發現自閉癥兒童有其自有的一套句法規則,但是在句法復雜度上比發展遲緩兒童和典型發展兒童匹配組低。這些研究均發現自閉癥兒童加工復雜句法的能力存在損傷,而關系從句作為復雜句法的一項重要表現,由此我們推論自閉癥兒童關系從句加工也可能存在損傷。
因此,本研究擬對比關系從句在主句中的句法位置,探究:1.漢語自閉癥兒童關系從句加工是否存在損傷;2.句法位置是否及如何對自閉癥兒童關系從句加工產生影響。為了方便參照和討論,本實驗只對比不同句法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
分別選取10名漢語高功能自閉癥兒童(簡稱HFA兒童)和10名典型發展兒童(簡稱TD兒童)。在漢語自閉癥兒童組的選取方面,本研究首先從青島某自閉癥學校和南京某自閉癥培訓機構選取出6-7歲的漢語自閉癥兒童23名,采用韋氏兒童智力量表中國修訂版(WISC-CR)進行言語智商和總智商測驗,最終挑選出10名漢語自閉癥兒童作為被試。在漢語典型發展兒童匹配組的選取方面,選取了20名在實際生理年齡上與自閉癥兒童相近的典型發展兒童。然后根據言語智商、總智商兩個匹配標準最終選取10名典型發展兒童作為被試。兩組被試內部均有南北方方言背景。所有被試均為右利手,無聽力損傷和構音障礙。T檢驗表明,兩組被試的年齡、言語智商和總智商均不存在顯著差異,t年齡 (20)=0.50, t言語智商 (20)=1.63,t總智商 (20)=0.61,ps>0.05。被試的具體匹配結果見表1。

表1 自閉癥兒童和典型發展兒童匹配結果
采用句圖匹配任務考察HFA兒童理解不同句法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為了凸顯關系從句的先行詞在主句中的句法位置,本研究將刺激材料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主語位置嵌套主語關系從句的句子(以下簡稱S-SRC,如1a),另一種是賓語位置嵌套主語關系從句的句子(以下簡稱O-SRC,如1b)。
(1)a.戴眼鏡的男孩帶走了女孩。(S-SRC)
(2)b.女孩推倒了抱兔子的媽媽。(O-SRC)
為了盡量控制其他影響因素,我們從四個方面控制了實驗語料:1.所有實驗句為可逆句(reversible sentence,即主、賓語可以互換位置的句子);2.所有實驗句的動詞均為被試熟悉的動作性和形象性較強的2價雙音節動作動詞;3.所有實驗句的主要動詞詞頻統計無差異;4.所有實驗句以詞為單位的平均句子長度均不超過10,介于4-8之間。
本研究的刺激材料由3個S-SRC句和3個O-SRC句組成,另各選取一個訓練句。可接受度測試表明本實驗語句均為可接受,且可接受性較強。每個測試句配4幅由大學生畫的簡筆圖畫,共8張,32幅實驗圖。每張圖畫由隨機抽取的10名成人被試根據相對應的句子進行指認,經修改后正確率均為100%。最后,每張紙質圖畫均經掃描后錄入電腦,并標明A、B、C、D四幅圖畫。
個別實測。圖片呈現之后,由主試說句子,被試聽了之后指認圖片。所有句子采用偽隨機排列呈現給被試。先進行預實驗,之后進入正式實驗。
按照類似研究的評分標準,指認正確為1分;錯誤或不指認為0分。最后對被試的錯誤進行歸類整理統計。
采用T檢驗比較了兩組被試在句圖指認任務下具體錯誤類型,其中組別(HFA兒童和TD兒童)作為組間變量,句子類型錯誤數為組內變量。兩組被試在兩種句型條件下主語關系從句理解的具體統計結果如表2。

表2 兩組被試不同句型條件下句圖指認平均錯誤數和標準差
獨立樣本T檢驗表明,HFA兒童的主賓語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和典型發展兒童的相比均存在極其顯著差異。T(O-SRC)=7.276,P=0.000<0.01,表明HFA兒童組理解O-SRC句錯誤數顯著高于TD兒童匹配組;T(S-SRC)=2.741,P=0.013<0.05,表明HFA兒童組理解S-SRC句錯誤數顯著高于TD兒童匹配組。
配對樣本T檢驗表明,HFA兒童T(S/O-SRC)=4.129,P=0.003<0.01,表明HFA兒童組理解O-SRC句錯誤數顯著高于其S-SRC句錯誤數;而TD兒童T(S/O-SRC)=0.429,P=0.678>0.05,表明TD兒童組理解S-SRC句錯誤數略低于其O-SRC句,但不存在顯著差異。
統計顯示,HFA兒童主賓語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句圖指認錯誤數和TD兒童相比均存在極其顯著差異,表明HFA兒童主語關系從句加工存在損傷。這一結果與引言部分提到的有關自閉癥兒童復雜句法加工的研究結果相一致。在不同句法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加工方面,HFA兒童O-SRC句的句圖指認錯誤數較S-SRC句的錯誤數多,差異極其顯著,p=0.003<0.01。而TD兒童匹配組O-SRC句的句圖指認錯誤數略多于S-SRC句的錯誤數,不存在差異,p=0.678>0.05。由此可以看出HFA兒童對O-SRC句的掌握較S-SRC句困難,句法位置因素對HFA兒童的主語關系從句加工產生了影響。
句子理解包含信息加工和存儲[14],而句子信息的加工和存儲均需一定的言語工作記憶容量。任何句子語義或句法的變動都會直接影響句子信息加工和存儲,進而影響言語工作記憶容量。不同種類的關系從句由于其先行詞在句中的句法位置不同,對主句原有構成成分的事理邏輯或時間先后順序會有不同程度的干擾,從而影響對句子的理解。
從言語工作記憶的角度,基于關系從句的先行詞在主句中的功能,Kuno[15]提出了“感知難度假設”( Perceptual Difficulty Hypothesis, PDH ),他認為,不同句法位置的主賓語關系從句對主句的解析會造成不同程度的中斷,進而要求不同的言語工作記憶容量,四類關系從句加工難度為:SS/SO > OS/OO。這一觀點得到了Izumi[16]等研究的證實。而本研究卻發現兩組被試特別是HFA兒童在O-SRC句的理解上難于S-SRC句,這似乎和Kuno的觀點完全相反。但引言部分已提出,語言類型學的差異對不同類型關系從句的加工難易度有直接影響。如:
(1) a. The reporter that attacked the senator dislikes the editor.
b. The reporter dislikes the editor that attacked the senator.
上兩例中,例(1)a為S-SRC句,(1)b為O-SRC句。前者中斷了理解主句“The reporter dislikes the editor”的過程,加工較難;后者由于主語關系從句位于主句后,未對處理主句造成中斷,因此加工較容易。
(2) a. 女孩找到了戴帽子的男孩。
b. 戴帽子的男孩找到了女孩。
上兩例中,例(2)a為O-SRC句,(2)b為S-SRC句。前者中斷了理解主句“女孩找到男孩”的過程,加工較難;后者由于主語關系從句位于句首,未對處理主句造成中斷,因此加工較容易。因此本研究結果支持Kuno的“感知難度假設”理論。
其實張強等[8]提出的“局部句法復雜性解釋”也從另一方面論證了句法位置因素對關系從句加工的影響。他們在解釋與其對比性的研究[2]產生主賓語位置相反優勢現象時,認為正是句法位置的不同導致了關系從句加工優勢的差異。本研究中O-SRC句中的關系從句處于主句的賓語位置,中斷了自左向右累積加工的語序,HFA兒童還要將之前語句信息進行存儲記憶,因此難度較大。而S-SRC句中的關系從句處于主句的主語位置,受主句的影響較小,且未中斷HFA兒童對主句句法的解析過程,因而加工較易。
綜上可知,HFA兒童理解主語關系從句較TD兒童存在損傷,表明HFA兒童的言語工作記憶較TD兒童存在差距。而HFA兒童理解O-SRC句較S-SRC句難,說明句法位置因素對HFA兒童主語關系從的理解產生了直接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可能源于其言語工作記憶容量較低。主句語序的中斷會增加HFA兒童理解語句時的加工和存儲代價,進而要求更高的言語工作記憶容量來完成。
無論是對S-SRC句的理解還是O-SRC句的理解,HFA兒童均存在困難;HFA兒童加工S-SRC句較O-SRC句更容易,句法位置因素對HFA兒童主語關系從句的加工產生了直接影響,支持“感知難度假設”理論。
探究句法位置對HFA兒童主語關系從句的影響,對于HFA兒童復雜句法的語言干預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一是針對HFA兒童主語關系從句加工困難的語言干預,可遵循句法結構的理解由易到難的順序。 因此,在針對HFA兒童關系從句理解的語言干預中,可先引導其理解不帶關系從句的簡單句,再將簡單句轉換成小句結構,在兩者都熟練基礎上,再進行整合成關系從句。例如“戴眼鏡的男孩帶走了女孩”,可先訓練簡單句“男孩帶走了女孩”;再訓練“男孩戴眼鏡”轉換成“戴眼鏡的男孩”,提高他們對小句結構的熟悉度;最后再將小句整合進簡單句,形成關系從句。二是針對HFA兒童理解賓語位置的主語關系從句較困難,可有意識地訓練HFA兒童的語序感知力和言語工作記憶容量。可先在簡單SVO句基礎上,增加由簡單(如單個形容詞、動詞等)到復雜(如帶論元的動詞短語等)的賓語修飾語,引導HFA兒童在熟練由簡單賓語修飾語中斷主句加工過程的基礎上,逐步熟練由復雜賓語修飾語中斷主句的加工過程。如“女孩推倒了抱兔子的媽媽”,可先訓練簡單句“女孩推倒了媽媽”,再到增加簡單賓語修飾語句“女孩推倒了我的媽媽”,再到增加復雜賓語修飾語句“女孩推倒了抱兔子的媽媽”。這樣逐步增加同一句法位置修飾語的難度,既有利于提升HFA兒童對中斷主句加工過程的賓語位置主語關系從句的語序感知力,又有助于提高HFA兒童的言語工作記憶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