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一凡
自烏克蘭危機以來,歐俄關系一直未能出現實質性轉圜。過去幾年,歐洲國家也在試圖尋找對俄關系破冰的機遇,比如歐俄領導人之間不定期開啟“諾曼底模式”對話機制,法國總統馬克龍公開呼吁歐洲“應當擁抱而非排斥俄羅斯”,如此才能為歐洲安全提供長久穩定結構,德國總理默克爾也曾在“北溪-2”天然氣管道上力爭歐俄間的互利共贏。
然而,歐俄雙方改善關系的意愿和實際需求仍然不斷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沖擊,從撲朔迷離的納瓦利內中毒案,到白俄羅斯政局動蕩背后的拉扯博弈,歐俄之間現在似乎又走上了互放狠話、斗氣頂牛的老路。與此同時,對歐俄關系“影響最大”的外部因素也在發生巨大變化。
過去四年,特朗普政府表面上不排斥美俄關系改善,實踐中卻不斷以升級制裁、外交降級、退出軍控條約等方式踐踏俄羅斯的利益和尊嚴,同時強迫歐洲盟國為了美國一己私利而犧牲自身與俄羅斯的務實合作。這些做法讓夾縫中的歐洲感到更為不適,在增強獨立性的基礎上調整大國關系以維護自身合理利益的訴求愈發強烈,也形成了歐洲推動歐俄關系改善的迫切愿望。
現在,美國大選的結果正為大國關系以及全球戰略格局注入新的變量。無論美媒還是世界多國領導人都已承認拜登勝選,而美國領導人更迭及外交風格調整將讓本已持續僵冷的歐俄關系遭遇更多困難。
不少分析認為,拜登的外交理念中充滿美國傳統自由主義元素和價值觀色彩。其選前宣介的政策理念中就包括將重整美國的國際影響力和價值觀吸引力,將民主、自由、人權等融入美國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實踐。對歐洲而言,一位對西方價值觀更為熱衷的美國總統,似乎將進一步夯實歐美關系的價值觀支柱,緩解歐美關系面臨的挑戰與滑坡。同時,美歐之間“三觀走近”也為雙方政策協調提供了更好的基礎,所謂維護西方制度和價值觀吸引力的“初心使命”,可能成為雙方對某些國家政策的共同出發點和落腳點。
然而,重回“價值觀外交”的老路很可能給基于國家利益的務實合作帶來掣肘,使得歐盟和美國無法認清對俄政策的最優先目標。比如白俄羅斯出現政權動蕩后,法國以及波蘭、立陶宛公然支持白俄羅斯反對派領導人,要求白俄羅斯進行政權更迭,明顯是在所謂西方民主的“政治正確”下作出的規定動作。再比如納瓦利內事件后歐盟及其成員國對俄羅斯立場日趨強硬,部分德國政客試圖將該事件與“北溪-2”項目掛鉤,均顯示了歐盟國家將涉俄羅斯及其周邊議題政治化,不擇手段顯示其“規范性”和“價值觀立場”的盲目性。而隨著美國外交政策朝價值觀取向的方向轉移,歐洲國家受到歐美同盟框架的局限以及自身對西方價值觀的鼓吹,在歐俄關系上可能受到更多掣肘。
與此同時,歐盟成員國在對俄政策上有著不同偏好、取向和利益訴求,也將限制歐盟提升處理歐俄關系的“務實性”。近期,歐盟著名外交智庫“歐洲對外關系委員會”發表了一篇展望歐俄關系前景的文章,指出當前歐盟內部就處理歐俄關系的三種模式。一是以立陶宛、波蘭為代表的“絕對強硬模式”,出于地緣現實和歷史情結而秉持“逢俄必反”的態度,還試圖以提高對俄批評的調門來提升自己在歐盟內的外交影響力。第二種是“法國模式”,秉持現實主義國際政治的“均勢思想”,試圖通過加大同俄羅斯合作為歐洲謀得更多與美國和中國博弈的籌碼,也試圖促進俄羅斯在價值觀方面向歐洲或法國靠攏。第三種是務實色彩更濃的“德國模式”,一方面強調維護和增強歐俄在經貿、能源等領域的務實合作,又宣稱要通過討論和對話來解決歐俄之間的潛在分歧。
然而實踐證明,這三種模式過去數年都未能起到緩和歐俄關系的效果。結果就是在日趨強調西方價值觀和民主自由的背景下,歐盟國家公眾輿論和政客觀感日趨向“絕對強硬模式”靠攏,對俄務實派面對越來越大的政治壓力。
從根本上說,無論歐盟還是美國,對俄羅斯都堅持某種價值觀優越感,一旦有機會就希望推動“民主擴大”甚至“和平演變”。與此同時,美歐還基于俄羅斯是威脅和對手而非構建歐亞大陸和平安全伙伴的設想來跟俄羅斯打交道,那么希望轉圜關系乃至期待出現一個“令人滿意的俄羅斯”,就更是緣木求魚了。雖然有不少學者預測,未來拜登政府或許會在戰略武器管控等方面放棄特朗普時代破壞秩序的行為,但美國國內政治環境和價值觀掛帥的理念,恐怕難以緩解經貿、能源、外交等領域對俄高壓示強的政策傾向。那樣的話,處在夾縫中間的歐俄關系恐怕也很難迎來回暖的曙光?!?/p>
(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研究所學者)
環球時報2020-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