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財務信息系統驚現“黑客”

方圓記者 盧金增 郭芝

工程師迅速對后臺數據進行梳理，果然發現有異常賬戶存在多次充值、消費和退余額記錄，同時，收款臺工作人員也從近期的充值小票中找到了4張黑墨打印的問題充值小票

“感謝檢察官提出的建議，今后我們一定加強醫院信息系統的管理。”8月27日，山東省日照市開發區簡愛醫院（以下稱簡愛醫院）信息科負責人對檢察官真誠地說，檢察院的建議對我們真的非常有意義，今后一定加強安全意識，不讓類似的事情再發生。

經山東省日照市開發區檢察院提起公訴，8月23日，日照市開發區法院對一起醫院辭職人員巧立名目，通過侵入醫院信息管理系統、偽造醫院充值小票、雇用朋友冒充患者等方式從醫院騙取非法收入4萬余元的案件作出了判決。

案子雖然已經判決了，醫院的損失也獲得了及時的制止，但是辦案檢察官認為，這個案件反映出的醫院財務信息管理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并未真正解決，于是主動致電簡愛醫院工作人員，雙方圍繞漏洞建制、防范犯罪進行充分溝通。檢察院還發出加強醫院信息系統管理的檢察建議。

一張與眾不同的充值小票

簡愛醫院是日照市開發區內的一家口碑不錯、效益較好的私立醫院，每天前來診病的患者人數不少，賬目收支也不小。

2019年10月15日這天，一名男性客戶來到醫院大廳，將一張就診卡和一張充值小票交給大廳里的收款員，要辦理就診卡內余額的退款手續。這本是醫院的一項常規業務，按照通常的工作流程，幾分鐘就可以辦理好。

但是，辦理這項業務的收款員非常細心，她發現這位客戶交給她辦理退余額業務的充值小票看起來和其他小票似乎不太一樣。這名收款員很是警覺，立刻讓這名客戶稍等一下，便急匆匆地跑到主任辦公室匯報自己發現的疑點。

“林主任，您快看這張充值小票，好像有問題。咱們醫院小票的字體是藍色的，可這張小票上的字是黑色的，還有，這上面的日期顯示格式跟咱們醫院的也不太一樣，咱們醫院的小票顯示日期是橫杠間隔的，可是這張小票用的是斜杠。”收款員說。

林主任拿著小票仔細端詳了半天，覺得這張小票的確有些貓膩，就同收款員一起來到繳費大廳，想找那名持有這張小票的客戶了解一下情況。可是兩人來到大廳后，卻發現剛才那名男子已悄悄離開。

據其他同事說，那名男子在收款員離開工位去找主任后似乎神色有些慌張。這個人還是邊打電話邊離開醫院的，而且是非常匆忙地快步跑開的。林主任立即讓收款員趕緊查一下這張就診卡內個人信息情況，收款員刷了下就診卡，登錄醫院系統后，頓時大吃一驚，剛才還有余額300多元的就診卡，此時已顯示為零，可是這張就診卡其實一直在她手里攥著的。兩人意識到這件事太蹊蹺了，趕緊拿起電話，向簡愛醫院領導進行了詳細匯報，醫院領導很重視這件事，要求信息科工作人員立刻從后臺進行排查。

與此同時，在這家醫院旁邊的一個小區里，一個“神秘”男子正躲在一輛汽車上，神色慌張地操作著一臺筆記本電腦。這名“神秘”男子叫張恒，十幾分鐘前，他接到剛才那名在簡愛醫院大廳里辦理退余額業務的男子的電話。

那名男子是他的朋友，叫李俊。李俊實際上是冒充患者，去辦理退余額業務的。李俊邊離開大廳時邊打電話，那個電話就是打給張恒的。

李俊在電話里說：“哥，不好了，咱們暴露了，醫院發現充值小票是假的了。”張恒一邊囑咐李俊抓緊離開，一邊趕緊打開車上的筆記本電腦，迅速連接了簡愛醫院的無線網絡，熟練登錄了該院的信息系統，找到了剛才辦理退余額業務的那個賬號，迅速把里面的余額清退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合上了筆記本電腦，他覺得簡愛醫院發現余額為零，應該就不會再深究此事，便給李俊發出了一條信息：“兄弟，放心吧，我已處理好。”然后，汽車發動，慢慢駛出小區……

有人侵入醫院信息系統

但是，簡愛醫院并沒有像張恒希望的那樣，就此打住，不再深究。

醫院的數據庫工程師馬上查閱了醫院系統后臺數據，發現這張卡信息顯示是一名女性用戶，2019年10月11日充值500元，10月15日，開具了一份腹部彩超檢查和兩盒復方紅衣補血口服液，藥品已經購買但腹部彩超檢查卻沒做，卡里余額還有323元。后臺數據顯示，在當天10時8分，余額已全部清退，而這恰好是那名收款員發現問題小票，而向林主任進行匯報的時間段。結合之前持卡男子的異常行為，大家得出了一個大膽推斷——“有人侵入了醫院的信息管理系統，篡改了后臺數據！”

數據庫工程師迅速對后臺數據進行了梳理，果然發現有一些異常賬戶存在多次充值、消費和退余額記錄，同時，收款臺工作人員也從近期的充值小票中找到了4張黑墨打印的問題充值小票，這進一步印證了大家的推斷。

事關重大，簡愛醫院立刻報警。警方讓醫院工作人員仔細回憶了一下近期有沒有可疑的人員出現。工作人員想起來，原信息科負責人張恒一直負責醫院網絡系統維護，但他已在這一年的8月辭職，辭職原因是他曾經盜竊收款員收取的現金，并通過修改系統后臺數據將賬目扯平了。當時，他被醫院發現盜竊行為后，寫下了“自述書”，因盜竊的數額不大，醫院就沒再追究這件事，只是讓其辭職離開。

真相終于水落石出

警方認為，張恒有重大作案嫌疑。警方立刻電話通知張恒，讓其到公安機關配合調查。心虛的張恒到案后深深低下了頭，面對偵查人員擺出的相關證據，他立刻就承認了自己的不法行為：“就是我，利用醫院系統漏洞，想方設法騙取醫院錢財的……”

原來，2019年7月，簡愛醫院財務信息管理新老系統進行更新，當時，新舊系統的表格是不能兼容的，老系統內的數據需要由人工導入新系統中，這個導入的過程就為張恒提供了犯罪的機會。張恒覺得可以利用新舊系統導入的機會弄些錢。他利用職務之便，進入計算機舊數據庫，把多年不用且余額小于10元的患者的賬戶篩選出來，并把這些錢轉入一個自己創建的虛擬賬戶上，暫時隱藏起來。隨后，他又利用在醫院工作的便利，從收款臺上竊取了少量現金，再偷偷修改醫院系統的后臺數據，把賬目扯平。

然而，沒過多久，張恒竊取現金的行為就被簡愛醫院發現了，他因此也丟了這份工作。

離職后的張恒一時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經濟上日漸捉襟見肘。作為一名南京航天航空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的大學本科生，他曾經是父母的驕傲，也是他們的希望。可如今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失去工作，面對妻子和幼小的孩子，他為了養家糊口，甚至不得不去“送外賣”賺錢，風吹日曬，很是辛苦。而在農村的父母也是年事已高，體弱多病。父母曾經非常辛苦地供他讀完了大學，如今需要他來好好地盡一份孝心了，他卻無能為力。再看看自己的大學同學，甚至沒有考上大學的那些同學們都混得風生水起，至少生活安穩，而自己卻如此落魄和無力。他很不甘心，又著急掙錢，于是又惦記起那些被自己藏在虛擬賬戶中的錢。一番冥思苦想后，他又想到了用就診卡辦理退費業務的方式把錢倒騰出來的方法。

早在離職前，他就私自留存了醫院的三四十張還未錄入患者信息的空白就診卡，還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私自安裝了該醫院的后臺操作系統，此時，這些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那天午后，張恒來到醫院附近，搜索到了醫院財務信息系統的無線網絡信號。他一陣竊喜，迅速登錄后，往在職期間私存的空白就診卡內充值了300至500元不等。

隨后，他又在客戶端登錄醫生賬戶，冒充醫生身份進行就診操作，一次只開幾十元的藥品。接下來，他又跑到日照市王府大街電子科技城購買了一個小票打印機，專門用來打印虛假充值小票。

這樣一番“神操作”后，張恒就明目張膽地親自去簡愛醫院的大廳辦理了兩次退余額業務，結果是，非常順利地拿到錢。但是，他也怕自己被熟人認出來，惹來懷疑和麻煩，于是又雇用了好朋友李俊、宋青麟扮演患者角色，并承諾給他們30%的好處費，李俊和宋青麟沒有抵擋住“給好處”的誘惑，輪番出入該醫院騙取藥品和錢財。

為了方便聯系，張恒還建立了一個名為“外賣兼職”的微信群，把簡愛醫院附近的一個網吧作為秘密聯絡點，如法炮制，不斷復制騙取行為。

每次事成之后，張恒會立刻給好朋友們按照30%的比例“發紅包”，這些微信里的紅包轉賬記錄，為案發后司法機關對于詐騙案數額的認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張恒等3人自以為如同“黑客”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找到了一條不用費力的“生財之道”，卻不知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僅僅兩個月，他們的行為就被簡愛醫院發現了。截至案發，他們共計非法騙取醫院款項4萬余元。

？三人行為屬盜竊罪還是詐騙罪

今年5月，日照市開發區公安局將此案偵查終結，以張恒等3人涉嫌盜竊罪移送日照市開發區檢察院審查起訴。

初次見到張恒，他給檢察官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滿臉寫著后悔不已，讓人很難將他與那些狡黠的詐騙犯聯想在一起，但證據擺在面前，事實也擺在面前，檢察官也只能按照法律程序辦事，任何人觸犯了法律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在此案的定性上，公安人員認為，嫌疑人張恒通過后臺操作系統，將一些小額賬戶資金轉移到虛擬賬戶，符合使用“秘密”手段竊取他人財物的特征，其行為符合盜竊罪的構成要件。

辦案檢察官告訴記者，盜竊罪和詐騙罪都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獲取他人數額較大的財物的行為。但盜竊罪的特點是行為人使用“秘密”手段竊取他人財物，被害人沒有主動處分財產的行為;而詐騙罪的特點是，行為人使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騙方法，使被害人陷入錯誤認識，從而主動“處分”財產給他人占有的行為。

該案中，被告人張恒前期通過后臺操作的行為只是在為實施詐騙做前期準備，還不能實際控制這些財物，還未達到“非法占有”的目的，此時不能認定為盜竊罪。在完成后臺操作后，在就診卡里面完成了虛擬充值，張恒又偽造了“充值小票”，讓李俊、宋青麟冒充患者，去醫院就診取藥并辦理退款業務，這些行為使得醫院工作人員陷入了錯誤認識，誤以為被告人就是來醫院就診的真實患者，從而，按照醫院工作流程，為他們辦理了退款業務，把現金交到了被告人手中，這些行為完全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張恒等人的行為應當認定為詐騙罪。

檢察官對3名被告人進行訊問。經過悉心釋法說理，他們均對當初的行為悔恨不已，自愿認罪認罰，積極退賠，爭取從寬處理的機會。

今年6月上旬，日照市開發區檢察院以涉嫌詐騙罪對被告人張恒、李俊、宋青麟提起公訴。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張恒、李俊、宋青麟詐騙他人財物，數額較大，其行為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66條的規定，已構成詐騙罪，應當追究刑事責任。公訴機關的指控成立，應予支持。被告人張恒在犯罪中起主要作用，應當認定為主犯;被告人李俊、宋青麟在犯罪中起次要作用，應認定為從犯。綜合考慮三被告人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和對社會的危害程度及認罪態度，對三人分別做出上述判處。

經日照市開發區檢察院提起公訴，8月23日，日照市開發區法院以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張恒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兩年，并處罰金6000元;分別以詐騙罪判處被告人李俊、宋青麟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并處罰金3000元。

辦案檢察官呼吁，醫院一定要切實加強賬戶和人員管理，發現信息系統存在安全漏洞時要及時修復，不給網絡黑客以可乘之機。對涉及網絡安全、財務管理等重要崗位人員要加強普法教育，發現苗頭性犯罪問題要及時進行制止并嚴肅處理。比如，本案中被告人張恒在被辭退前首次作案時，如果醫院能夠徹查他是如何篡改后臺數據的，并及時修改重要賬號密碼，就可有效避免案件的發生，而該醫院只是讓其寫一份自述書并辭退了事，且對空白就診卡管理混亂，一定程度上“縱容”了張恒后續犯罪行為的發生。同時，醫院也要切實加強防范詐騙預警，對于可能發生的詐騙行為提高警惕，又如，本案中的收款員，在收取了數十張假充值余額小票后，才發現“小票是假的”，且對辦理退款業務的充值小票未進行合理保存，為后期辦案取證增加了工作量，僅此就能說明，醫院和工作人員的安全防范意識有待加強。（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