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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縣志》記曰:“周瑜墓在東門外二里許。”從合肥市的廬江縣城往東走,不遠處的朝墓巷內有一墓園,這里長眠著一位曾經世人皆知又誤解纏身的男人,他就是千古風流、名振江東的東吳大都督周瑜。
周瑜(公元175—210年),字公瑾,廬江縣人,三國吳國名將。他六歲熟誦詩經,十歲研習兵書,天資聰穎,勤奮好學;他精于音樂,留下了“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的樂壇佳話;他推宅拜母,義結金蘭,明禮重信;他丹陽借兵,江東立功,初露鋒芒;他二十四歲娶小喬,任建威中郎將,二十六歲受命輔政;他殫心竭慮,創立水軍;他團結老將,以德服人;他忠心事吳,智退蔣干;他征江夏,滅黃祖,三十四歲登壇掛帥,助孫策江東創業,又輔孫權立國。
通過高高的門樓,走進墓園,蒙蒙夕照,一片漢式建筑。一道影壁,一如厚實的歷史之門。影壁正面,是東坡先生的《赤壁懷古》,詞意蕩胸,氣勢磅礴。繞過影壁,我便聞及三國東吳的絲絲縷縷的氣息,頓生滄桑之感。
一路往后走,墓道兩旁的牛、虎、馬、羊、豬等石像一字排開,這些鎮墓獸靜穆安詳,忠實地護衛著它們的主人。穿過享堂,一個高大的黃土堆赫然闖入視線。要不是碑碣上“吳名將周公瑾之墓”的字樣,你無法把眼前這個土堆和那個能讓曹操膽寒的周瑜聯系起來,真所謂“一代英雄土一抔,寒云衰草翳荒丘”。
時光往前倒推一千八百年,周瑜率兵連克潯陽、豫章、廬陵,鎮守巴丘助孫策在江東創立孫吳政權。而作為東吳建威中郎將、三軍主帥,周瑜最具超凡軍事指揮才能、且最顯赫軍事戰績,當是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他聯合劉備在“赤壁之戰”中,“談笑間”竟使曹操的“舳艫千里、旌旗蔽空”的強大水軍“灰飛煙滅”,創造出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典型戰例。
只可惜天妒英才,赤壁一戰之后兩年,周瑜從京口(今鎮江)還江陵(今沙市),而道于巴丘(今湖南岳陽),由于長期征戰,積勞成疾,箭傷復發病卒,時年三十六歲。周瑜英年早逝,訃聞東吳,孫權素服舉哀,痛哭流涕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遂決定喪當還吳,并迎周瑜靈柩于蕪湖,“命厚葬于本鄉”。在周瑜死后十幾年,孫權仍念念不忘。后人有詩云:“赤壁遺雄烈,青年有俊聲,弘聲和雅意,杯酒謝良朋。曾喝三千斛,常驅十萬兵,巴丘終命處,憑吊欲傷情。”
佇立于墓冢前,令人頓生無限感慨。年僅三十六歲的周郎,星隕巴丘志未酬,功名未就身先卒,留下多少遺恨,留下多少詠嘆。
周瑜墓最早建于東漢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墓地約五畝,北域高約八尺,有封無表,平地起墳,以3×6×12小車紋麻布漢代大磚封頂,墓門向東,墓周圍繞以石刻欄桿,旁建木質六角“談笑亭”。歷經千年,冢塌亭倒,石欄毀滅無存。明正統七年(公元1442年),提學御史彭勖令知縣黃金蘭重加修葺,并立“吳名將周公瑾之墓”碑碣。清朝詩人張熊路過周瑜墓曾作詩一首:“踏破寒威過野村,周郎遺跡至今存。森森古木參云表,寂寂殘碑守墓門。冷雨欲添吳主淚,凄風遙斷小喬魂。可堪憑眺東郊晚,猶憶醇醪帶醉吞。”
周瑜墓曾在清咸豐年間、抗戰時和“文革”中先后三次遭到洗劫,詩中描述的周瑜墓那種蒼涼的景觀早已不復存在。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洗劫發生在民國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秋。當時廣西人、國民黨桂系駐廬部隊176師526團團長覃振元打著“行善”和“修墓”的幌子,借“天機不可泄露”為由,動用全團兵力,趕走周瑜墓四周的老百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實行全封鎖式“修墓”,前后整整折騰半個多月,連地方的官員也不準進出。
秋風凄雨,落葉楚歌。墓冢被打開,隨葬品被洗劫一空,筑墓的漢磚堆積如山,現場一片狼藉。覃振元盜墓心虛,為掩人耳目,將成堆的漢磚運往樅陽(今樅陽縣)修戰壕,并改圓形墓型為“凸”形墓型,分三層臺階,正方體,圓頂。底臺階邊長十米,墓高約五米,墓四角配以四頭石獅,墓正面豎立高兩米多的“吳名將周公瑾之墓”石碑。墓前兩旁豎立一對高大的長方形磚柱,上書對聯:“赤壁展鴻圖,三十功名公已勛垂宇宙;佳城封馬鬣,兩千年后我來樹此風聲。”東漢流行厚葬風。當時周瑜與孫權是連襟關系,按照他的官位及影響,再加上風華年少,突然病逝,理當厚葬。由此推測,覃振元上演的“佯修葺、真盜墓”的“雙簧戲”,究竟盜走了墓中多少珍貴文物,至今仍是個謎。
新中國成立后,廬江縣政府多次對周瑜墓進行修葺保護,2009年,政府又投資將整個墓園重修一新,四周竹林環繞,并立刻石一塊,標有“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字樣,免費向公眾開放。
歷史總是無情地撇下所有東西,但在周瑜墓園內,我們卻很意外地看到了“情”,而且是最刻骨銘心的兒女情。墓園一隅有一口井,名曰“胭脂井”,又名“周公井”,為小喬守墓所用,原井口石和搗衣砧石依稀可辨。周瑜入土,其妻小喬撫養遺孤,守墓十四載,直至病卒,葬于相距周瑜墓兩里外的大西門。歷經十四載風風雨雨,我想這井里一定裝滿了小喬對周郎、對子女無限的愛,一定裝滿了小喬對周郎不盡的思念,也一定裝滿了小喬對周郎悠悠的恨。胭脂井,用歲月的滄桑,見證了東吳名將與南國佳人的一段完美姻緣,更見證了這一段愛情的美好與堅貞!詩曰:“墓木如今劫火燒,今時潛水舊吳朝,凄凄兩冢依城廊,一是周郎一小喬。”
一片夕霞,灑落在墓園的影壁上。霧霾被夕陽啃食而盡,西天一片爛漫。回望墓園,我想:真的歷史無需花邊,無需修飾;讀懂公瑾,不僅在于讀他美男英豪、小喬纏綿、瑜潔無瑕,更在于讀他赤壁江流、羽扇綸巾、雄姿英發、儒雅倜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