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娜,劉 鯤
王陽明名守仁,字伯安,生于明代憲宗成化八年(1472),死于明世宗嘉靖七年(1529)。他是明代最有影響的哲學家,也是明代“心學”運動的集大成者。
王陽明青年時代有過“五溺”,“五溺”之說出于湛甘泉為陽明所作墓銘,墓銘記載:“初溺于任俠之習,在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正德丙寅始歸于圣賢之學。”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是非常喜歡任俠、騎射、辭章、道家和佛家思想的。但是,我們不能把他的這些愛好歸結為一定的順序,例如任俠→騎射→辭章→神仙→佛氏→圣學(孔孟)這樣一個次序。正如秦家懿所指出的,五溺作為王陽明歸本正學的多種嗜好,其整個事件的發生順序,并非是成線性的,而是同時持有的不同的興趣愛好。
從王陽明的“五溺”中我們可以看出,王陽明是崇文尚武的,因為他喜愛“任俠”和“騎射”,而任俠和騎射就是屬于武術的范疇。史料記載,在王陽明平定寧王暴亂后,正德皇帝到達南京,派許泰、張忠等一部京兵以清查寧王余黨的名義進駐南昌,因為王陽明沒有將寧王交給他們為懷恨在心(王陽明為了減少殺戮,希望直接把寧王交給正德皇帝)。他們慫恿士兵搗亂,還欺負王陽明是文人出身,逼他當眾表演射箭。不曾王陽明在射箭中三發三中。這個故事明確的告訴我們,王陽明的射箭技術是多么的高超。
綜上所述,王陽明應該是一個喜愛騎馬射箭并且射藝技術非常厲害的武術高手,在實際生活中,他還是一個有著俠客精神的武術人。
“射藝”是中國古代“六藝”之一,簡單的理解,射藝就是一種追求射箭的藝術。周朝是射藝發展的鼎盛時期。從周朝開始,射藝開始隨著歷史的進程在不同朝代傳承發展。王陽明喜愛射藝,其親自作的流傳至今的詩《觀德亭記》中這樣寫道:
《觀德亭記》
明 王陽明
君子之于射也,內志正,外體直,持弓矢審固,而后可以言中,故古者射以觀德。德也者,得之于其心也。君子之學,求以得之于其心,故君子之于射,以存其心也。是故慄于其心者其動妄,蕩于其心者其視浮,歉于其心者其氣餒,忽于其心者其貌惰,傲于其心者其色矜。五者心之不存也。不存也者,不學也。君子之學于射,以存其心也。是故心端則體正,心敬則容肅,心平則氣舒,心專則視審,心通故時而理,心純故讓而恪,心宏故勝而不張、負而不弛。七者備而君子之德成。君子無所不用其學也,于射見之矣。故曰:為人君者,以為君鵠;為人臣者,以為臣鵠;為人父者,以為父鵠;為人子者,以為子鵠。射也者,射己之鵠也。鵠也者,心也,各射己之心也,各得其心而已。故曰:可以觀德矣。作《觀德亭記》。
上述是王陽明對射藝作的一個心得體會,從中我們可以領悟到,王陽明提出的“心即理”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也可以從他在崇義剿匪后提出的“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一窺得見。王陽明思想中的“心”往往是個體對于個體所處的生活境域的“投入”以及在這種“投入”中切己的深刻體會和深刻感悟。
王陽明是中國“心學”大師,從提出格物致知到最后的致良知,他始終秉承一個總體特征,就是一種對終極實在(心、理、良知等等)的非對象化和生活境遇化的理解。簡單的理解就是把自己置于一種和自然、和社會相交相融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處處體現了切身的直接領會性。所謂的“理”、“良知”和“道”其實是一種生活之道、生命之道。它始終是思想與日常生活的相互交融,高遠和切近的交融,深邃和簡明的交融,簡而言之就是“日用為道”。
相對于射藝而言,王陽明提出了射手在表象上是“內志正,外體直”只有這樣,才能夠射的準、射的好。從射藝這個從周代盛行而后逐漸衰落的傳統文化,王陽明悟出了“射以觀德”的道理。他提出了一個有德的人,應該是“射以存心”。這里的“存心”是指去掉五心而保留(存下)七心。
因此,在進行射藝的時候,需要做到心上的五心不存(慄心、蕩心、歉心、忽心、傲心),和存下七心(心端、心敬、心平、心專、心通、心純、心宏)。當然,這里的謙心不是指謙虛之心,而是指過于謙虛之心。
首先談談哪五心不存?五心包括慄心、蕩心、歉心、忽心和傲心。慄心意味著內心恐懼或者不安、不平靜。這樣的話,射藝動作在就會想內心一樣不平靜,不規范;蕩心意味著內心境界是搖擺不定,這樣的話,射藝之人就會視線漂浮不定;歉心意味著內心過于謙虛,外在表現則呈現出信心不足;忽心意味著內心馬馬虎虎,干什么事情粗枝大葉,這樣的話其外在的變現也必將呈現出懶散的樣子;傲心意味著內心驕傲,目空一切,這樣的話外射藝之人就會在外在表象上表現出來,就會自鳴得意,過于自負。這五心是射藝者不能要的。
那么去掉五心,我們需要保留什么了?就是保留七心(心端、心敬、心平、心專、心通、心純、心宏),對王陽明來說,也就是七備。射藝中,因為只有“心端”了,內心位置擺放端正,才能從內到外做到身體正直;心敬則意味著內心深處存在對天地、自然、社會和其他人的敬畏之感,只有對萬事萬物心存敬畏,才能在射藝中從容不迫;心平意味著內心的平和、安靜,內心真正的安靜下來才能呼吸舒暢;心專意味著情感的專一,這里是指射藝中對整個射藝的專注和關切,一心一意才能做到射藝中的內審;心通意味著內心世界和外在實踐(射藝)合一,這樣的結果就是真正懂得(射藝)道理,在射藝中能夠正確的把握時機(放箭);心純意味著內心的安寧、純潔,沒有一絲雜念,這樣才能謙讓并懂得禮儀;心宏意味著內心的格局遠大,放長遠,這樣才能做到勝不驕敗不餒。
應該說,上述這段話就是記載了王陽明對射藝的總結。那么從射藝,王陽明也悟出了做人的道理。
《觀德亭記》中,王陽明是這樣描述君子的:“君子無所不用其學也,于射見之矣”。射藝,成為了王陽明觀察一個人是否是真君子的衡量手段,君子是無所不能的,要想辨別真正的君子,那么就在射藝中來判斷。“鵠”就是射箭的靶子,靶心的意思。由射藝中的“鵠”而聯想到生活中的“鵠” ,這就是王陽明的“日用即道”的生動、完美的體現。
“為人君者,以為君鵠;為人臣者,以為臣鵠;為人父者,以為父鵠;為人子者,以為子鵠。射也者,射己之鵠也。鵠也者,心也,各射己之心也,各得其心而已。”這就是王陽明從射藝悟出的做人的道理。作為一國之君,就要以國君的標準為目標;作為別人的父親,就要以父親的標準為目標;作為別人的兒子,就要以兒子的標準為目標;同樣,作為一名優秀的射手,就要以自己的內心所想為目標。目標就是內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內心目標,射藝就是以自己的內心為目標,射的準其過程就是在于獲得自己的內心目標的過程而已。綜上所述,通過射藝,我們可以在其整個的過程中觀察一個人的外在表征和內在心理,而這種外在表征和內在心理正好反映出了個體的道德品質。
中國傳統射藝中,要求的身端體正、內心安寧、思維內視、安詳從容、用力柔而不僵,這些從外在的“正身”“身端”到內在的“視心”“省心”的技術動作要領,正好和中國傳統思想中的“仁”、“中”、“道”、“禮”、“儀”、“信”等傳統思維相符合。在后來的歷史發展進程中,無論是軍事的“射”還是禮儀的“射”,射箭的藝術逐步的融入到中華傳統文化的血脈中,成為培養人的意志、考驗人的品德和修煉個人內心的重要手段之一。在古代的《禮記》中,我們已經能夠發現在周朝的時候,射藝不僅是一種單純的武術技能,同時它還包含了個體的內心修養、品德規范和儀禮道德的內涵。因此,從射藝許多人引申出了很多的道理。
唐代詩人王琚的一首詩《教射經》這樣寫道:“治心調攝。古法曰:得之于心,應之于手,蓋心不治,則射無中理。凡射有十不可:1.他想不可;2.他憂不可;3.奔走而至不可;4.醉不可;5.饑不可;6.飽不可;7.怒不可;8.不欲不可;9.射多而好,不止不可;10.爭奮不可。戒此十者,則不徒射矣。射中無喜,喜則心易而反跌;射不中勿憂,憂則心惑而無主。手執其弓,弦安其箭,目注其的,心實運之。平居暇日,更當調氣息,節其飲食,避其寒暑,持其喜怒,誠其嗜欲。此射之至要。”
從《教射經》中我們可知,關于射藝的禁忌有許多,我們必須戒掉。戒掉了十大禁忌,我們還要在射藝中不能表現出射中的喜悅之情,也不能因為射不中而擔憂,因為物極必反,射藝的練習就和日常生活中的平淡一樣,我們必須掌握一個外在的“度”(調氣息、節飲食、避寒暑),只有把握了這個“度”,我們才能真正的掌握我們的內心意識(喜和怒),掌控我們的欲望。
從王琚的《教射經》到王陽明的《觀德亭記》,我們可以看到,王陽明的陽明心學和射藝的內在關聯。從贛南剿滅山匪建立崇義縣城到平叛寧王反叛,王陽明可以說是他的軍事才能展現的淋漓盡致。同時,他高超的智謀才略應該說是充分展現了他的心學智慧。王陽明用兵幾乎從不談計謀。甚至有時會回答“用兵有術否?”,他自己回答道“用兵何術,但學問純篤,養得此心不動,乃術爾。”由此可見,王陽明用兵之法與“道”是相互融合、相互貫通的。這個道就是他說提到的“知行合一”。這里的“養的此心不動”正是和射藝中對個體內心世界的要求是一致的,要“各射己之心”,只有這樣,才能“各得其心”。因為“何為‘心,身之靈明’?主宰之謂也”。只有這樣的心才能化與生活之中,與生活融為一體,才能“知行合一”。
王陽明27歲在京師聽道講養生,從而對道家產生濃厚的興趣。31歲因身體生病而到陽明洞修習導引術,因此,王陽明受道教的影響比較大。同時他還學習佛教的文化,從他的“格竹”可以看出,他還深入修煉儒家的“格物”思維。這三種宗教信仰中都有養生和養身的成分,而養生和養身是離不開“心”的。射藝中“心”的鍛煉是最值得習練者修煉的,沒有內心的安寧、祥和,是不會射中箭“鵠”的。在日常生活中,如果不能真正做到內心世界和外在行動相一致的話,也是不能夠做到“射也者,射己之鵠也”,這也意味著不能夠致良知。
射藝是一種禮樂之射、反省之射和君子之射。應該說,射藝為王陽明提供了非常好的思維方式,而王陽明也從射藝中悟出了深刻的人生道理。王陽明通過射藝把活生生的生活與人
生體現的儒學精神以及中國傳統的“以身證道”的思想向融合,射藝也是陽明心學中寶貴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