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孟悅

1927 年6 月,日本田中義一組閣后主持召開“東方會議”
《田中奏折》是日本政府于1927 年年底秘密制訂的一份全盤侵華的綱領,也是日本侵華歷史上一份非常著名的秘密文件。這份奏折從軍事、經濟、鐵路、金融、機構設置等方面對侵略中國的行動做出了詳細的安排和部署。就在《田中奏折》出籠的兩年后,即1929 年的年末,南京《時事月報》登載了一條爆炸性的新聞,題目是《驚心動魄之日本滿蒙積極政策——田中義一上日皇之奏章》。此新聞中提到的“田中義一上日皇之奏章”,即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田中奏折》。
《田中奏折》曝光的消息在中國的報紙上一經公布,不僅震驚了中國,也轟動了全世界。《田中奏折》可謂是當時日本的最高核心機密,被密藏于戒備森嚴的日本皇宮。那么,這樣一份保密森嚴的機密文件是如何泄露的呢?抗日愛國華僑——蔡智堪為《田中奏折》成功公之于眾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1928 年6 月4 日,日本駐東北的關東軍制造了震驚中外的“皇姑屯事件”,軍閥張作霖在這一事件中命喪黃泉。東北地方政府新上臺的領導人張作霖之子張學良對日本野蠻的侵略行徑深感憂慮。這時,張學良的秘書主任王家楨向張學良提供了日本關東軍企圖借張作霖被炸之機乘虛而入的秘密情報。張學良聞聽此言,不禁國恨家仇一起涌上心頭。張學良和王家楨達成了一致,只等待時機成熟,做一件抗擊日本侵略的大事。
這天,王家楨呈送給張學良一份駐東京辦事處人員蔡智堪發來的加急密報,上面寫的是:田中內閣強行阻止南北妥協失敗后,不僅對滿洲政策遭受挫折,關稅交涉完全陷于孤立,出兵濟南泥足深陷,而且因炸死大帥的交叉點時間在國會被窮追猛打,裕仁天皇也動怒追問,以床次竹二郎為首的在野黨指責田中義一揮舞戰刀早已喪失威力,日本的威信急劇下降,遂使田中內閣陷于絕望狀態。為坐穩首相寶座,田中內閣變本加厲推行《田中奏折》所確定的侵略中國的計劃,企圖加快奪取滿蒙的步伐,從而跳出四面楚歌的困境。
張學良看畢文件,預感到形勢非常緊迫,應該盡快獲取到這份《田中奏折》。 然而,《田中奏折》畢竟是日本政府的最高機密,絕不容易拿到。王家楨對張學良說:“蔡智堪是個有強烈愛國感的旅日華僑,我相信他正在搜集這方面的情報,但估計困難很大。”張學良沉思良久,想起政友本黨總裁床次竹二郎是田中義一的死對頭,可以派人和他取得聯絡,利用他取得《田中奏折》。
這位向王家楨發送加急密報的蔡智堪,是一位抗日愛國的華僑。他出生后不久即逢甲午戰爭,自幼飽嘗亡國之痛。成年后赴日本經商,逐漸成為巨商大賈。在經商的過程中,蔡智堪憑借自己的財力和交際能力,結交了一大批日本政要。這為他日后從事反日活動,提供了極其重要的條件。
1928 年6 月的一天,正在東京宴請中野正剛等貴族議員的蔡智堪收到了從中國沈陽寄來的一枚甜餅。蔡智堪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甜餅。散席后,蔡智堪趕忙掰開甜餅,果然看到有一張字條藏在餅中,是王家楨用毛筆書寫的一封密信,寫道:“英美方面傳說,《田中首相奏章》對我國頗有利害,宜速圖謀入手,用費不計多少。”
盡管《田中奏折》是日本的最高機密,絕對不容易拿到手,但此事關乎中國的安危存亡,義不容辭。蔡智堪經過一番審慎的考慮后,還是決定拼死一搏。對于這次行動,他決定不用通常的間諜手段,而是利用民政黨和政友會的矛盾,采用“國民外交”手段,獲取這份密件。
于是,蔡智堪找到了在野的反對黨“民政黨”黨魁、前內務大臣床次竹二郎,向他提議,為了民政黨能打倒執政的“政友會”,推翻田中內閣,應設法公開揭發《田中奏折》,以引起國際輿論的譴責與日本國內政局的變化。床次很認同蔡智堪的提議,他承諾為蔡智堪打聽線索。
不久,床次告訴蔡智堪:“牧野伯爵稱,中國當局如敢將《田中奏折》公之于世,保皇黨就可利用英美輿論,阻止田中內閣執行武力政策。中國政府如能承諾這一點,牧野伯爵就可設法讓你進入皇宮秘密抄寫《田中奏折》。”蔡智堪立即請示王家禎,得到王家楨的應允。牧野獲悉后,當即命令在御文庫工作的妻弟山下勇,布置蔡智堪夜間入內,抄取“田中奏章”。
為了成功獲取密件,躲避日本警察,蔡智堪特意找了一個俄國姑娘假扮成情侶作為掩護,與牧野在文庫工作的妻弟山下勇接上了關系。1928 年6 月的一個深夜,蔡智堪扮作一個補冊工人,攜帶牧野伯爵交來的金盾圓形的“皇居臨時通行牌”(編號72 號),由山下勇領路到達皇城,摸黑找到了書庫的門口。
當蔡智堪打開一份文件夾,“田中首相奏章”六個大字赫然躍入他的眼簾。蔡智堪不由心頭一緊,他深知時間緊迫,于是忙取出準備好的碳酸紙,然后將紙片附在《田中奏折》原件上,用鉛筆眷錄起來。
正當蔡智堪在燈下奮筆疾抄之時,山下勇突然將御文庫的燈迅速關掉,黑暗中只聽山下勇壓低聲音說:“有一個黑影正向這里走來!”蔡智堪不由一驚,抬眼一看,果然有一個黑影在晃動。這人好像是宮內侍從黑木正光,只見黑木突然欣喜地大叫:“終于找到表妹的情書了!”然后樂呵呵地走了。蔡智堪見黑木正光確實走遠了,不由呼出一口長氣,原來是一場虛驚。他來不及多想,連忙輕輕打開一盞小燈,繼續抄描起來。漸漸地,天空出現了魚肚白。蔡智堪趕緊將《田中奏折》原件整理好,交給山下勇,再將眷抄好的材料仔細揣入懷中,然后匆匆從原路走出日本皇宮。
第二天傍晚,蔡智堪和他的密友又在護城河邊散步,他們扮作情侶,注視著皇室巡警。直到夜深人靜,蔡智堪和山下勇背著工具袋,裝作進宮補冊的裝訂工,憑著皇居臨時通行牌,悄然來到御文庫。
夜半時分,蔡智堪正在奮筆疾書之時,燈光突然熄滅,山下勇低聲說:“不好,有人來了!”兩人已經來不及逃離,趕緊鉆到墻角的一架屏風后面。二人剛藏好身,皇室侍從武官長鈴木貫太郎帶領一伙侍衛就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隨手打開電燈開關,厲聲命令道:“我遠遠看見這里有燈光,肯定有壞人!趕緊給我搜!” 屏風后面蔡智堪和山下勇屏住呼吸,聽著外面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禁握緊拳頭,準備必要時拼命一搏!

1927 年政友會總裁田中義一組閣
忽然間,一個中年侍衛突然轉到了屏風后面,蔡智堪正要與來人動手拼命,卻聽到那侍衛故意大聲對外面嚷道:“別神經過敏,連個人影都沒有!”原來這個侍衛正是山下勇的好朋友石川忠雄。石川在東京帝大后房見過蔡智堪,是特意來掩護蔡智堪和山下勇的。他從口袋中掏出兩個蠟燭交給山下勇,讓他們點蠟快抄,外面的情況由他來處理。隨后,石川忠雄邁步到屏風外面,主動請求留下在御文庫周圍巡邏,鈴木貫太郎應允后,帶領眾侍從離開御文庫。
御文庫又復歸安靜。蔡智堪和山下勇立即分頭抄描,終于大功告成。收拾好文件和工具后,山下勇掏出鑰匙從里面打開門,兩人偷偷溜出,見石川忠雄還一直在門外等候。蔡智堪激動地握住石川忠雄的手,再次道謝。石川把一套皇宮侍從服裝交給蔡智堪,讓他穿在外面,并讓山下勇護送蔡智堪出宮,自己在暗中保護。
二人沿著皇宮的護城河緩緩前行,見已無可疑人注意,蔡智堪便將皇宮侍衛服脫下交給山下勇,又掏出金質圓形的第72 號“皇居臨時通行牌”,鄭重地還給山下勇,真誠鞠躬致謝。至此,愛國華僑蔡智堪在日本友人的幫助下,憑借勇敢和智慧,歷經艱險,終于從日本皇宮中抄取出了機密文件《田中奏折》。
關于這段歷史,王家禎后來做了這樣一段回憶。他說:這年(指1929 年)年尾前后,我們的駐東京辦事人蔡智堪分批給我寄來一些文件。另外來信說,這是絕對秘密的文件,是他的朋友在某政黨干事長的家里當書記抄寫來的,只能分批寄來。原來這個文件,就是由政友會新選出來的總裁田中義一大將在大連召開的會議的一部分會議秘密記錄,經整理后以奏折形式呈奏日本天皇的,我就給它起名為《田中奏折》。這個文件,大概是分十余次寄來的,每次的相距時間是兩個星期左右。因為稿件抄得非常潦草,錯字錯句很多,念起來也不順口,不易閱讀,而且語氣夸誕……但是后來才逐漸覺察到,這個文件不是尋常的偽制品,因為內容所提到的好些具體事實,以及為了推行它的侵略政策所采取的措施,都是合乎邏輯的發展,特別是關于滿蒙的經濟開發,全是用嚴格的科學方法加以闡述的;對于某某蒙古王爺的密契也全是事實。我這才將寄來的稿件交給辦公室分段先行譯出,然后再將意義不明了或是脫字脫句的地方,逐一經過研究,加以添補。……這次我將原稿面呈張學良,說明了它的內容和它的重要性,就請他當時批準了。因為是機密文件,特在官銀錢號印刷所印刷,用上等宣紙六開大本裝訂,共只印200 本,發給在東北范圍內簡任級有實職的人員每人一本。
后來,蔡智堪到了臺灣,王家禎曾于1946 年6 月3 日給蔡智堪寫信說:“閣下宣勤國事,不辭勞瘁,身體既自由,財產亦遭損失,緬懷高風,易勝欽遲。” 1955 年,蔡智堪逝世,臺灣國民黨要人紛紛題詞悼念他,就連蔣介石也親筆題寫了“卓行流馨”四個大字表達了對蔡智堪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