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看到自己在大地上移動

桑子

1

每一天的終結，沉重得足以流淚

涌動的黑夜，多么無望

沒有任何傾聽者

無知在折磨已知

誰在修補無邊無際

山頂?shù)姆e雪正在融化

它們將成為真理的河流

交給每一位過路的人

紅蝙蝠倒掛在夜的廣場

澄亮的翅膀啊，天空的兄弟

正在高處燃燒

咬破的唇鮮紅，保留了純粹

啊！每一顆星星都應該熄滅

枯草堆上我們亂蓬蓬的負擔

請收下這看不見的暖洋洋

孤獨困在自己的迷宮里

寂靜把那夷為平地

盲目的天空不需要犧牲

大地才是永恒的十字架

2

你好！從未到達過的家

森林里有未采摘的果實

這一年

群山像橘貓越來越肥

這是見你最好的時節(jié)

通行證是藍色的

照耀著天空太陽穴上的太陽

它徹夜未眠，像城市的傲慢

在暴雨中被處決

談一次長久的戀愛吧

等待耐心的樹脂

超越所有的局限

掃平扎眼的毛刺

愛情的每一處破綻

每一處暗示與靈感

淹沒我們潮濕的土地

這個早春，天空肥沃

許多世紀的火灼燒著

我們避開死亡與睡眠

去往更遠的地方

3

太陽看到自己在大地上移動

我們在天空飛翔

在所有的時間里流浪

用一根細針

雄蜂的螯

深入時間的軸心

有一次因為脫靶

射向天空

引發(fā)了一次雪崩

高高的秋千逃出悲傷的深谷

這世界并非這樣不可

我們總是被時間的巨浪拋擲

留下一串泡沫的低語

看看我們沉悶的鄰居

在兇悍的月光下

交出了全部的積蓄

一千只山羊和

整個山坡瘋狂的白葡萄

白光如雨點

如夜鳥鳴啁，回蕩在弧形的山林

我們與不可獲得之物曾如此親近

4

這緩慢的遼闊

需要一個湛藍的名字

以便在沉睡時喚醒它

冷杉的輪廓開始清晰

你可以用手撫摸它

它的悲傷與清涼

保守著土地的秘密和

林中藍色果實的眼淚

有時候，它衰老枯瘦

死在溫暖在床上

那張一百年前露營的床上

聽著大地發(fā)出蜂群的嗡嗡聲

作出那毫無勇氣的告別

那么多樹，維系著群山

如詩中詞句

在暗夜中自成一體

白天，它們的信任有模有樣

枝干因強風吹拂而自由強健

每一分鐘都在遠走高飛

5

莊稼厭倦了生長

不朽的玫瑰就是夜里的太陽

蝙蝠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

只允許一個人出現(xiàn)

只允許一朵云經(jīng)過

只允許一只熟透的果子掛在樹梢

群山如大海洶涌

回憶是一種播種

種子浸泡在寒冷的雪水中

已經(jīng)忘記了發(fā)芽

孤獨在夜的窗玻璃上，堆積

敏感的聽覺

天完全暗下來了

巨大的黑洞，向四面八方敞開

迎接著我們的愛人

或者我們野蠻的敵人

6

那座著名的山是大地鉚向天空的榫

在倫勃朗的作品中

土地永遠狂野，不需取悅任何人

天空永遠在徘徊，愚蠢的

不存在

足夠的空白與足夠的贈予

會思想的身體散發(fā)出撩人的氣息

它們終日尋找一些被曬熱的事物

在嗡嗡聲中繁衍這個湛藍的世界

所有光亮的東西決定著生死

它們超越局限來到應允之地

靈魂在又苦又甜的豐盈之中

夜脫光一切羞怯

仿佛永恒在漫步

夜晚沒真正來臨過

也沒人真正安心過

經(jīng)驗曾賦予我們很多

讓我們覺得自己像胡扯出來一樣

7

別介意，我的花園里也長滿雜草

有時候我是它們中的一部分

高個子的云杉善于爭辯

每天看見事物的深度

矮個子的忍冬善于擴張

在蜿蜒的小道上奔跑

而我是反叛者

保持土地一樣的沉默

千萬不要讓淺薄的白天和短暫的夜晚

穿過那片大湖往西去

那看上去比任何事物都急迫的時間和

時間的酵母

它注視著我，繳獲我身上最后的武器

它無休止旋轉，夜夜被埋在群峰之上

8

一無所獲的人間，除了自由

而自由是自己的壓迫者

如夜走進黑暗

自由的意志屈服于自由

我們度過短短的時日，回到內(nèi)心

以嗅覺，觸覺和眼睛去愛

一切事物活在自我喧鬧之中

我們在細節(jié)中如饑如渴

整個未知都是你，或者是我

寫下這些潦草的句子

再無辯白，在很久以前

某一棵樹，某一條路和某一個小小的村莊

它們就成為我的一部分

而你懂得它們何以存在

很久以前，我忠于我的夢

我如此清晰地看到它

到現(xiàn)在它還未曾醒來，比死亡更純粹的

一切純粹的瘋狂，它們在自己的靈魂里

創(chuàng)造一切，這將是所有生命唯一的情節(jié)

9

很久以前它就在那兒

在紛飛的鋸屑中

在跳躍的光陰里

在一無所知和無所不知中間

它們不只是你見過的樣子

自以為是是事物的終結與死亡

而死亡從不曾存在

難以確定的事物在難以確定的時間里

多么親切的陌生人，不用交流和理論

所有的路徑都是暢通的

火中的舞蹈和水中的交融

欲望是一種變化與更新

我們需要反方向的力

或者從萬物那繼承些什么

一種動機、一種象征

獲得雙重的時間，或從時間中脫身而出

我們的天空正在培植耐心

我們向大片森林學習，向一道閃電學習

似乎是不可能的事，那小小的詩

無非是一種處境，一段個人經(jīng)歷

是陌生的人，陌生的事和我們親手

摧毀之物

有一天它會四散，包圍我們并成為我們

10

大地無休止的周而復始

地下無數(shù)的死亡與重生

經(jīng)驗觸及不了它的內(nèi)核

也減輕不了它高燒的游曳

冒煙的時間正離時間而去

我們走過群山所有的路

金色的咖啡分享了黃昏

烤面包修正著主義

不曾見過的人在不遠處穿行

黃昏亮出了它毛茸茸的肚皮

坐上酒吧最烈那杯酒的膝蓋

雄蕊和雌蕊互相凝視

夜的光芒和陰影虛弱的心臟在跳動

親愛的，你也能看到

11

大風經(jīng)過

群山成為它笑聲的一部分

短暫的燈火和長長的夜晚

房間走廊上通宵踱步的人

樹林正私語那永不枯竭的謊言

它們只真實一次

存在于真實的時間里

白天陽光席卷山林

冬天白雪覆蓋山巒

真實的捆綁和鞭笞

這個時刻適合出發(fā)，我們

對生命永不厭倦的人

沒有意志如河流不竭

沒有智慧如星辰閃耀

遲緩的，甚至衰敗之物

但仍有骸骨在深淵攀援

去吧，所有沒有腐爛和已腐爛的骨殖

所有貪財、好色，甚至道德敗壞的人

都將被召喚

所有活過和正在活著的生命

完美的秩序在不完美的進程中

模糊不清的凍雨和粗暴的冰雹

取代了我們的情感

和我們不可否認的肉體

將燒毀一切

并遵循群山獨特的法則

12

它總能取得勝利

黎明，像夜的咒語總會應驗

眾人向前，群山后退

清晨，我們觸及太陽

陽光在世界的中心開裂

這糟糕的延伸與擴張

時間在破碎的光之間誕生

那空曠之地你不要走進去

它不在時間之中

那兒沉郁，倔強，自我克制最適用

我們想不出的未來和不可知的過去

都在那

屈從于無限，和較少出現(xiàn)的閃電

那僅有的暗示與反叛將落荒而逃

假如你來，一切就不在計劃之內(nèi)

13

很抱歉，你的夢中

我聆聽雪寂然無聲

你一直向前，那些雪又濕又冷

它們枯萎在陌生的地方

舌頭有天賦，它正經(jīng)歷它的戰(zhàn)爭

它想摧毀這夜晚，告訴你

雪花落下來的時候，不需要說話

而你正在粗魯?shù)乃咧?/p>

眾多的雪把你包圍，處在彼此

都沒有意識到的危險中

這是那一晚發(fā)生的所有

我們做了我們所說之事

雪落在夢外，落在葬禮中

它們飛行的弧線太長

射出了那閃耀的距離

據(jù)此，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

可以說現(xiàn)在，說將來

那持續(xù)的溫熱與不朽的生命

14

好像要下雨

那些光滑的胡桃木

將有純正的血統(tǒng)

事實上

沒有一朵云是我們看到的樣子

沒有一棵樹是我們看到的樣子

它們的囚禁于時間的刻度

然后在天空解鎖

存在于另一個我

我是它們中的一個

我在我不在的地方

一個舊我，另一個未曾到來

李花落下，世界重回遼闊

每當愛情來臨，這狂風暴雨中的群山

就充滿著理想

一具優(yōu)美而危險的軀體，將無盡繁殖

我們選擇某一個黃昏

因為它的局限多么明顯

我們把天空限制在心臟的跳動中

蝙蝠還沒有出來

烈酒已經(jīng)忍受了夜的熱烈

我們成為群山的陰影

成為永遠的謎和線索

15

蒼茫是

漸漸失去對結局的興趣

只記得

將萬物聯(lián)結在一起的云中長鳴

曾把秘密吐露給我們

我們卑微的村莊像個

圖書館，從人群中出走

在疏忽的記憶中召回了

強壯的男人和女人

那首羞怯的詩，至今沒有寫出來

奇跡在軀體中

也在群山的空曠處

如混沌之凝聚

如河流之奔襲

從前我們的肉體順從于春天

蓬勃于少一行都不行的詩中

現(xiàn)在我們不再理解陽光

所有露天下親密的男女

所有莊嚴的夜晚的誓言

我們像是要出遠門一樣

每個角度看山都是蒼茫

我們是大山最脆弱的心臟

對它的愛撫反應靈敏

我們心靈的念頭折磨著它

坐著也比它跑得快，它將永遠年輕

在參差起伏的山中，我們把自己分娩

16

目不能及，萬物的意義

但夜里可以找回那一切

發(fā)酵過的土地翻山越嶺

一場空前的戰(zhàn)爭

將把冗長的歷史交給我們

我們的軍隊在陽光下锃亮

高地和山坡上扎營

面對死亡才有瘋狂與勇士

山頂不遠

森林已做好摧枯拉朽的準備

基于失敗與偉大

基于自由并沒有被消滅

基于沒有痕跡留給歲月

我們不用指望改變它

它的秩序正影響我們

即便是最遙遠之物，也近在咫尺

它經(jīng)過我們繁茂的生命

只此一次，我們密不可分

我在清醒的白天把一切記錄了下來

17

中年后變得遲鈍的人

細膩又枯燥

簡樸的食物值得信賴

月亮從老舊的時間里發(fā)出嘆息

全能的啞巴在修建房子

如一幅沒有上色的圖畫

歷史不是時間

未來不是時間

它們只是時間的問題

暮春的夜晚屬于所有人

直到所有人都成為石頭

時間還在，時間還沒到

談論時間如同談論一個危險

它從沒有存在過，但無所不在

誰能了解那沉默的語言

夜吞沒了每一條道路，真正的無邊無際

黑暗無所顧忌，朝每個人的內(nèi)心崩塌去

謎和謎底，來自同一個問題

問題總是存在

一個龐大的不可捉摸在指揮我們

感受來自不可知的觸摸

緩慢地、迅疾地向著寂靜與喧囂

此刻一切光都能把我們打碎

夜里的貓有獨特的眼睛

我們膽怯地認識另一個自己

如當眾被識破的謊言

【責任編輯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