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倩楠
【摘 ?要】本文基于對文章《二元動詞雙賓結構探析 - 以“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為例》的分析,對“吃了他兩個蘋果”構式中的數量修飾詞“總共”進行探討并依據“他”在該構式中究竟為實指還是虛指,從而分情況將該構式定義為雙賓構式或單賓構式。
【關鍵詞】“吃了他兩個蘋果”構式;單賓構式;雙賓構式;總共;“他”
引言
對于“吃了他兩個蘋果”一類的結構,究竟屬于單賓結構還是雙賓結構,學術界一直持有不同的意見。于泳波老師發表于湖北理工學院學報2017年3月第34卷第2期的《二元動詞雙賓結構探析 - 以“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為例》分析了“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在結構和表義上的區別,進而提出二元動詞形成雙賓句的基本語義,最后又從韻律結構方面加以論證。本文將基于對于泳波老師的文章的分析的基礎上結合各語言學學者的觀點提出自己的思考。
1.文章分析
文章的開頭作者列舉了將該結構定義為雙賓結構存在的4個問題:(1)為什么該結構中“兩個”不能刪去;(2)該結構與其他兩類“非有數量詞不能成立”雙賓結構相似,數量詞為何都不可或缺;(3)雙賓結構“我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單賓結構“我吃了他的兩個蘋果”在表義上有何區別;(4)用“總共”來鑒別兩種結構,為何“我總共吃了他兩個蘋果”成立,而“我總共吃了他的兩個蘋果”不成立。
文章的第一部分是對作者提出的第一個和第二個問題的解釋。文章中提到的“非有數量詞不能成立”雙賓結構包括兩類,一類是間接賓語為處所賓語,表示與動作行為相關的人或事物位移的終點,如a.盛碗里兩條魚 b.扔河里一塊石頭。另一類是直接賓語為結果賓語,且結果賓語帶數量詞,如a.燙了他一個大燎泡 b.叮了小王兩個打包。根據沈家煊的數量詞對語法結構的制約作用,在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內部產生有界和無界的對立。有內在終點的有界動作叫“事件”,后面接有界名詞賓語才能構成一個完整的事件,而無內在終點的無界動作叫做活動。因此像前文所說的兩種表事件的動作性成分后接名詞賓語,名詞前必須加數量詞才可以表示有界概念。同理,“吃了他兩個蘋果”中的“兩個”不可省略。而“兩個”在“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結構中可以省略,因為“的”將有界概念變為無界概念。作者的回答較有說服力,但是僅憑“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其他兩類雙賓結構都有必不可缺的數量詞就將其判斷為雙賓結構是否有足夠的依據,文章的論述不夠充分。
第二部分是關于兩個結構在表義上的區別,在“我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結構中,名詞性成分前帶有領屬性定語“他的”,具有強烈的定指性質,因此在該結構中凸顯指代作用,弱化“兩個”的計數功能。相反,在“吃了他兩個蘋果”結構中,“兩個”的指代作用被強化,計數功能得到凸顯。接著,作者將修飾數量的副詞“總共”放到兩個結構中發現,“我總共吃了他兩個蘋果”是成立的,而“我總共吃了他的兩個蘋果”是不成立的。這與前文提到的凸顯于指代有關,在凸顯指代的結構“我總共吃了他的兩個蘋果”中,“總共”修飾數量詞因而被弱化,所以不成立;在凸顯計數功能的“我吃了他兩個蘋果”中,“總共”修飾數量詞因而在句中是成立的。全文都是從數量詞出發展開論證,我認為單憑“總共”在語義指向上的特點就認為這類結構是雙賓結構理由不夠充分。
最后,文章指出二元動詞形成的雙賓句的基本語義,在表示“量”這一意義時,它與二元動詞接一個真賓語、一個準賓語的雙賓結構很相似。接著文章又從韻律結構方面為將這個結構定義為雙賓結構提供了證據。
文章從數量詞不能刪除著手討論,是將這類結構認定為雙賓結構的重要依據。的確,數量詞在“我吃了他三個蘋果”結構中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但是,我認為作者對于這類結構的分析還不夠全面。對于這個結構,作者的重點在于對數量詞的研究,沒有注意到結構中其他成分的作用,例如“他”。
2.數量修飾詞“總共”的可信度
文章中提到在凸顯計數功能的“我總共吃了他三個蘋果”結構中,“總共”因修飾數量詞因而在句中是成立的。也就是說,“總共”與其后邊的數量詞 - 三個蘋果有關,與其前邊限制性定語“他”無關。追根溯源,作者的結論是受到陸儉明老師的觀點的影響。陸儉明老師在他的《現代漢語語法研究教程》中, 認為“總共”所指向的數量成分不能受限制性定語的修飾。他利用“總共”一類副詞在語義指向上的特點, 說明把“吃了他三個蘋果”分析為雙賓結構是可取的。
但是有例子表明在表示數量的成分之前也是可以有修飾性定語的。如“他總共開除了我校十名學生”、“她總共買了商店里五瓶飲料”,其中“我校”、“商店里”都是表領屬關系的定語。這其中的原因不是“總共”的問題,這涉及到多層定語的位置排列問題。在多層定語中,定語的詞序為:表領屬關系、表指代或數量、動詞性短語、形容詞性短語、表性質、類別或范圍,如“小明那個黑色新書包”。此外,在一般情況下,多層定語還遵循帶“的”的定語一般在不帶“的”的定語之前的規律。但是有兩點特殊之處:一是數量短語作定語可以放在“的”定語之前; 二是領屬性定語只能放在前邊。因此,我們說“總共三個紅的蘋果”,不說“總共紅的三個蘋果”。
陸儉明老師認為“總共”可以修飾典型的雙賓結構“給了他三個蘋果”,如“總共給了他三個蘋果”。成立的原因是“他”跟“三個蘋果”沒有直接的句法關系。他把這個過程直接當作一種結論,認為“總共”可以修飾“吃了他三個蘋果”,也是因為“他”和“三個蘋果”間沒有直接的句法關系。意思是,只要這種結構能被“總共”修飾,就意味著兩個成分之間沒有直接的句法關系。這種論證過程不夠嚴密。此外,我認為他在分析“我吃了他三個蘋果”這個結構時,他本身沒有將“他”理解為“三個蘋果”的定語,只是將“他”理解為賓語,所以才通過自己一步步的論證得出“我吃了他三個蘋果”為雙賓結構。
3.“他”是實指還是虛指
Goldberg將構式定義為:“當且僅當C是一個形式 - 意義的配對 < Fi,Si>,且形式Fi的某些方面或意義Si的某些方面不能從C的構成成分或從其他已有的構式中得到嚴格意義上的預測,C便是一個構式”。這個定義體現了兩個關鍵:一是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配對;二是構式成分不能預測整個構式的意義,構式的不可預測性是充分條件,而不是必要條件。由此,我認為“我吃了他三個蘋果”這類結構屬于構式。通過搜索知網中相關文章發現,有研究“我吃了他三個蘋果”、“吃了他三個蘋果”、“我吃他三個蘋果”或“吃他三個蘋果”等等,必不可少的成分是“吃”、“他”和“三個蘋果”,因此我們可以將這個結構歸納為“動詞 + 他 + 數量名詞”構式。
《雙二元動詞雙賓結構探析 - 以“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為例》文章的關注點在于結構中的數量詞,認為數量詞在這類結構中起到關鍵作用,依據數量詞在這類結構中不可或缺從而判斷“我吃了他三個蘋果”為雙賓結構。那如果將關注點轉移到“他”,會得出不一樣的結論嗎?理解這個結構的另一關鍵是要弄清楚“他”在構式中是實指還是虛指,也是判斷這個構式為雙賓構式或單賓構式的重要依據。
接下來我們仍以“吃了他三個蘋果”為例展開討論。當“他”為實指時,具有指稱性,可以指這個構式中的主語,也可以指構式外的其他對象。在“(我)吃了他三個蘋果”構式中,“他”是一個賓語,指句子外的其他對象。與這個結構相類似的句子有:小紅吃了她一顆西瓜、小明占用了他三個小時、這個小孩打碎了他一個奶瓶。在以上的句子中,他/她既可以指主語“小紅、小明、這個小孩”本身,也可以指其他對象。但是在理解句子時也要結合實際情況來判定“他”到底指代誰。例如“那個男人搶了他一個手機”,這里的“他”就不能指“那個男人”,而是指那個被搶手機的受害者。根據以上分析,“他”和“三個蘋果”均在構式中是賓語,由此判斷這個構式為雙賓構式。
“他”在構式中既可以是實指也可以是虛指。當“他”為實指時,“他三個蘋果”是表示領屬關系的偏正結構,“他”是“三個蘋果”的定語,這個表示領屬關系的偏正結構“他三個蘋果”是“吃”的賓語。因此,將這個構式認定為單賓結構也是可信的。當“他”是虛指時,“他”不與主語同指,同時也找不到句子外的指稱對象。“他”在句子中不充當任何成分,與“三個蘋果”沒有領屬性語義關系。此時,只有“三個蘋果”作“吃”的賓語。“他”在句子中只是一個語氣助詞,不充當動詞的賓語,也不是其后名詞的定語,只是表達一種語氣的宣泄。類似的句子如“賭他三萬塊”、“逛他三天”、“睡他三天三夜”。因此,這個構式屬于單賓構式。而且,如果把“他”在句子中去掉,意思變化不大,只是缺少了那種強烈的語氣。而在雙賓構式中,如果將“他”去掉,意思就完全變了。
構式語法涉及統一性,以構式概念統攝一切語法現象。構式可復雜可簡單,可具體也可抽象。在句法結構上,構式可分核心與邊緣構式。依據典型的單賓構式和典型的雙賓構式的特征,可知“吃他三個蘋果”無論是被定義為單賓構式還是雙賓構式都屬于邊緣構式。在典型的雙賓構式中,動詞在詞匯層面和句法層面都是三價動詞,如“他給我一本書”中,“給”這個動詞涉及到三個論元“他”、“我”和“一本書”。在構式中,句子結構是由構式本身決定,而非完全由動詞決定。所以,動詞“吃”本身在詞匯意義上是一個二價動詞,而在“吃他三個蘋果”這個構式中,在句法意義上體現為三價動詞。因此,我們將“吃他三個蘋果”定義為雙賓構式中的邊緣構式。
在單賓構式“吃他三個蘋果”中,“他”是虛指,不具有任何指稱性,我們可以用構式壓制來解釋它。從單賓構式的角度思考,“吃”由于與其后的“他”不能形成正常的動賓關系,此處的“他”沒有任何指稱性,因此在語義上會發生沖突。此時構式會通過詞匯壓制來對語義上的沖突進行調解。“吃”這個動詞發生詞匯壓制從而迫使構式中的“他”虛化為一個虛指的語氣詞,這與雙賓構式中的“他”作賓語的語法功能截然不同。“他”在這個構式中,代表一種語氣的宣泄,屬于插入性的語氣詞。所以根據以上分析,可以判斷即使“吃他三個蘋果”屬于單賓構式,它也屬于單賓構式中的邊緣構式。
此外,有人認為“他”是“他X的”的縮略語,比如“吃他X的三個蘋果”也是可以的,只是語氣更加強烈,顯得說話人有些粗魯。將“他X的”縮略為一個字“他”,與前邊的“吃”形成雙音節,按照句法構造上的韻律要求,動詞“吃”重讀,語氣詞“他”弱讀,構成了漢語中的雙音構式,既強調了動詞的作用又形成了和諧的韻律。我認為此處和前文分析的于泳波老師的文章《二元動詞雙賓結構探析 - 以“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為例》中最后一部分內容所提到的韻律結構較為相似。與它不同的是,本文認為“他”在構式中屬于語氣詞,整個構式仍屬于單賓構式。
4.結語
通過對文章《二元動詞雙賓結構探析 - 以“吃了他兩個蘋果”與“吃了他的兩個蘋果”為例》的分析,發現作者是根據數量詞來將“吃他三個蘋果”結構定義為雙賓結構。數量詞在這個結構中的確必不可少,但是作者認為只要這種結構能被“總共”修飾,就意味著兩個成分之間沒有直接的句法關系,那這個結構就是雙賓構式,這個結論不夠有說服力。我認為這是涉及到多層定語的位置排列關系。作者的關注點在數量詞,本文將關注點轉移到“他”,發現當“他”為實指時,這個結構為雙賓結構;另一種情況,當“他”為實指時,“他”與“三個蘋果”是領屬關系,整體作為動詞“吃”的賓語,所以是單賓結構;當“他”為虛指時,不具有指稱性,只是一個帶有宣泄語氣的語氣詞,并且從韻律結構方面分析,“他”也代表語氣詞,因此“吃他三個蘋果”是單賓結構。但是,無論這個構式根據“他”的語義被判斷為是雙賓構式還是單賓構式,“吃他三個蘋果”(“動詞 + 他 + 數量名詞”構式)都分別屬于雙賓構式和單賓構式中的邊緣構式,它們與典型的單賓構式和雙賓構式在句法和語義上有所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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