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癡呆癥侵蝕下的農村

抗日是少數能觸發老人記憶的話題。平山是革命老區，臺頭村當年處于抗日游擊區。老人曾把這些經歷一遍遍講給兒子、孫子，如今大部分也忘了。兒子兒媳提醒他時，他說“想不起來了”，一會兒又問：“日本人被弄走（趕走）了嗎？”

如今，阿爾茨海默病（俗稱老年癡呆癥）在農村肆虐，但那里很少有人聽過這個病。忽視以及情感表達缺失，讓農村遇上老年癡呆癥時顯得靜悄悄。許多農村家庭面臨更加復雜的窘境，他們該如何抵御這種“遺忘病”的緩慢侵蝕？

抗日是少數能觸發老人記憶的話題

在河北省石家莊市平山縣溫塘鎮臺頭村，91歲的劉二看是農村少有的被醫生診斷為老年癡呆癥的人。

這幾年，劉二看多次走丟。2018年那次是在秋天傍晚，全村老少出動，最后在一人多高的莊稼地里找到了他。

劉二看目前由二兒子和三兒子輪流照料（大兒子劉東升過繼給了伯父）。劉東升介紹，老人一直有一個習慣——吃完飯去街上走走。如今，看到老人一起身，兒子兒媳就要緊跟在身后，生怕他再走丟，家里甚至曾給他配了一個可以定位的手機。

有時家人一不留神，老人就自己上街了，好在白天街上人多，大家也會照看。如果到了吃飯的時候老人不在家，基本就是和街上的村民在一起。如果老人走遠了，鄉親會把他送回來。

這兩年，劉二看不僅不認識鄰居，連女兒和兒子也不認識了。有時候老人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但眼神是渙散的，看電視更多是一種習慣性動作。老人總是記不得吃的是誰家的飯，被子女問起來時，他自己也感到困惑，實在想不起來就笑。

抗日是少數能觸發老人記憶的話題。平山是革命老區，臺頭村當年處于抗日游擊區，1938年的辛莊慘案就發生在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劉二看經歷過日軍掃蕩、村民逃亡和外出討飯，對那時的記憶尤為深刻。他曾把這些經歷一遍遍講給兒子、孫子，如今大部分也忘了。兒子兒媳提醒他時，他說“想不起來了”，一會兒又問：“日本人被弄走（趕走）了嗎？”

農村的漠視與無奈

并不是每個患有老年癡呆癥的老人都能得到子女照顧，尤其在逐漸空巢化的農村，青壯年不斷外流，農村留下的老人越來越多。

在地處河北西部太行山深處的大橋村，王歪妮是村中5個潛在的老年癡呆癥患者之一。如今，只有年近六旬、至今未成家的大兒子韓寶堂守在她身邊。

去年，王歪妮查出有惡性腫瘤，而且已經到了晚期。疼痛發作時，她只能捂著肚子呻吟。

韓寶堂稱，母親這兩年意識越來越不清楚，常常不認識他。有幾次他從地里干活回來，老人盯著他不停地問：“你是誰？”韓寶堂沒有聽過老年癡呆癥，更沒有帶老人診斷。不過即便確診為老年癡呆癥，他也沒有打算給老人治。對于他來說，治療老人的惡性腫瘤更要緊，他要省錢給老人買藥。

社會認知率低一直是老年癡呆癥的一個難題。中國老年保健協會阿爾茨海默病分會主任委員解恒革曾介紹，雖然近年來社會對于該病的認知率有了大幅提高，但仍有85%的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家庭認為老人記憶下降是自然衰老的過程，沒有必要治療，從而延遲就診，這是公眾對于這種疾病最大的認識誤區。

在寧波曉塘鄉敬老院院長周月敏看來，農村老年癡呆癥患者被漠視的情況，比城市更嚴重。近年也有分析顯示，中國65歲以上老年癡呆癥在城市和農村的患病率分別為4.40%和6.05%，老年癡呆癥城鄉患病率分別為2.44%和4.25%，而農村地區的教育水平較低是可能的原因之一。

許多家庭誤以為老年癡呆癥無藥可治，所以認為沒有必要治療。周月敏發現，患病老人的子女目前多在五六十歲，他們比年輕人更缺乏科學的認識，更“不聽勸”。

“通過預防高血壓、聽力下降、糖尿病等疾病，并多進行有氧運動等措施，可以減少1/3的老年癡呆癥患者發病。”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孫永安說：“很多人由于不知道、不了解，耽誤了早診早治的時機。”

周月敏介紹，曾有一名年輕女士發現奶奶總是走失或跟鄰居吵架，在她的建議下，這名女士帶老人去縣精神病醫院做檢查并確診為老年癡呆癥。之后，老人在敬老院得到有針對性的照護，按時吃藥、定期到醫院檢查，如今病情控制得非常好。“所以我認為政府要多宣傳，比如組織每個鄉鎮去給村民上課，告訴大家老年癡呆癥是什么，提高社會對這種疾病的認識。”

期待更多的照護資源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天壇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徐俊表示，絕大部分的疾病負擔都是農村重于城市，老年癡呆癥也是如此。農村早期診斷困難，就診困難，后續經濟支持也更為困難。

周月敏介紹，去年養老院內去世的一名84歲老人，在人生的最后10年遭受老年癡呆癥的折磨，照顧她的女兒女婿也十分痛苦。這名老人不僅忘了所有人，還有暴力傾向，“誰靠近打誰，大小便也完全失控，只能鎖在一個小屋子里”，實在沒辦法，家人把老人送進了敬老院。

這只是個例，大多數情況下，老人如果有暴力傾向的話，周月敏也不敢收。因為敬老院還有其他需要照顧的老人，而敬老院并沒有足夠的護工。

周月敏認為，與城市相比，農村的經濟條件更差，照護資源更加短缺，這需要政府進一步關照，比如給敬老院適當的照護補貼，提高從業者收入及社會地位等，鼓勵更多服務機構為患者提供照護服務。

業界也指出，這些照護者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更容易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們的健康情況也需要關注。

（《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