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 舒,盧朝佑
(云南師范大學 成人繼續教育學院,昆明 650092)
當我們說某種東西“自由”時,即意味著其擺脫了某種束縛。自由的東西或自由的人是不受外部強制束縛的。[1]自由這一術語有多重含義,就教育領域而言,自由包括很多方面的內容,首先便是學與不學的自由;其次是學什么的自由;在后來的教育中還有觀點的自由。[2]學習自由作為自由的一部分在教育領域尚無一個較為明確的概念,因此石中英在總結了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羅素(Bertrand Arthur William Russell)等人的概念后總結歸納出學習自由就是人類的自由精神在學生學習活動中的體現 , 是一種在教師指導或幫助下自愿、自覺和自主的學習狀態或權利。[3]
美國學者戈瑞森(D.R.Garrison)曾提到過:“在成人教育中,沒有任何領域像自我導向學習那樣獲得了如此廣泛的重視并擁有如此眾多的支持者。”[4]成人學習者作為自我導向學習的最大受眾群,他們的學習過程并不完全都像石中英所定義那樣存在教師的指導或幫助,相當一部分人是處于自主學習狀態。因此在學習自由方面,成人學習者具有與普通學習者不一樣的內涵,當前對成人學習自由的探討與公民的受教育權緊密聯系。成人學習自由權是指成人學習者在不受外在因素干涉的情況下,有權根據自身需要自主選擇學習的學校、專業、方式及發展方向等。成人學習自由權體現在學習時其意志不應受他人的強制,其行為不應受他人的干涉的消極自由,以及有權通過學習獲得自我實現的機會,并獲得足夠的力量去不斷地實現自我認同的理想,能夠主動地選擇、積極地行動的積極自由兩個方面。[5]因此,成人學習自由應是成人受教育權的體現形式,包括成人學習中的積極自由與消極自由兩個方面,最終目的是保障學習者個體的自愿自覺自主的學習狀態或權利。
新媒介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界定。今天,就一般而言,網絡媒介、手機媒介、數字電視、人工智能等媒介常被視為新媒介,圍繞新媒介的使用,會生成一種與基于傳統媒介文化迥異的新型媒介文化形態,即新媒介文化。[6]當前新媒介成為了人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改變了人們生活中公共性與私密性的平衡,更多內容被納入到公共視野中。在新媒介文化價值觀的引領及文化真實建構中,成人學習自由得到提升,主要體現在人性自由、形式自由、資源自由、內容自由等方面的擴大和提升。
人性自由是指人類自由自覺生命活動的類本質特征的自由價值,它與外在的制度、法則所確認或賦予的存在自由具有異質性。[7]人性的自由過程也是人性的解放過程,成人要實現學習自由,需要具有健全而獨特的人格、豐富的精神世界、能保持生命的本性狀態。因此,人要獲取真正意義上的學習自由就必須改變被壓迫的狀態,這種狀態的改變一方面來自于外界壓迫的減少而促成的身體解放,另一更重要的方面是心靈的非壓迫狀態下而促成的思想解放。自由狀態的成人學習更接近于消極自由意義下為追求“真我”而進行的主動學習而非因“假我”而被外物控制而進行的學習。
14世紀后的西歐通過古希臘羅馬的文化藝術傳播掀起文藝復興運動來沖破神學桎梏以獲得個人的解放與自由。在這一過程中,書籍媒介充當了重要的傳播物質,通過書籍等媒介的傳播促進了以人作為衡量萬物尺度的標準,喚醒了人性的自由崛起。反觀當前新媒介文化時代,這是一個口語媒介、印刷和書籍媒介等傳統媒介和電子媒介、數字媒介等現代媒介相互交融的大媒介時代,擁有比文藝復興時期更多元的傳播媒介。尤其是當前隨著智能手機興起和移動網絡的更新換代,人們可以輕松地通過新媒介與外界進行信息交流從而認識更真實的世界,在新媒介文化的包容開放下進行自我啟蒙,擺脫蒙昧的狀態,進而實現根植于獨立人格與獨立思想的人性自由。
《成人教育漢堡宣言》將成人學習分為正規學習、非正規學習、無一定形式學習及偶然學習等形式。[8]當前新媒介向著人工智能化、技術虛擬化的態勢演變過程中逐步拓寬了成人學習的形式,成人教育的重心也逐漸從正規的學歷教育走向形式多樣化的非學歷教育。過去成人學習更多通過以學校繼續教育的形式進行,而隨著社會中新媒介的多元拓展,成人學習逐步改變傳統學習形式,積極運用網絡遠程教育、移動學習等途徑進行實時交互式的學習。成人學習者的學習不再囿于課堂,無論是工作中還是休閑中,無論是站著坐著還是躺著,只要有學習的意愿,成人便可隨時進行學習。成人學習所面臨的工學矛盾在新媒介的作用下能得到較為妥善的解決,只要具備學習的意愿,以及擁有一些碎片化的閑暇時間,成人就能實現隨時學習的需要。學習形式的多樣性和可選擇性給予成人學習形式的自由,使得成人學習走向更自由的空間。
在新媒介未出現的相當長一部分時間里,紙質印刷書籍作為最重要的學習資源掌握在精英階層手中,普通民眾尤其是偏遠地區的群眾難以獲得學習資源。隨著新媒介的興起,紙質印刷書籍也逐漸數字化,紙質書籍與電子書籍呈現共融共存狀態。新媒介文化時代極大豐富了學習資源種類,包括素材資源(包括文字、音頻、視頻、圖片、動畫等)、軟件資源(多媒體課件、網絡課件、教學輔助軟件、教育游戲軟件、教育管理軟件等)、網絡課程資源(網絡輔導、網絡講座、網絡交流等)。[9]學習資源的豐富多樣,為普通民眾提供了更多的選擇。
從物質資源獲得的角度來看,資源的豐富多樣使成人學習者可以在決定運用何種類型資源進行學習上有更多選擇性;從人力資源獲得的角度來看,教師是學習者學習過程中非常重要的資源,成人即使是自主學習也并不意味著與教師劃開了界限,教師雖不是成人必需但也是重要的人力資源。新媒介文化時代下成人學習者所能接觸到的教師不再囿于傳統課堂安排的固定教師,當前教師的授課早已突破時空限制,成人學習者運用一些電子設備即可在線觀看全國各地名師的課堂講授。資源自由作為衡量成人學習自由的一個重要加持項在新媒介文化下資源獲取的自由度得到極大幅度的提升,從而使成人學習自由得以更進一步實現。
羅素曾提到過學什么的自由就是學習內容的自由。[10]教育的過程雖包含著教師的教與學生的學兩個重要方面,但成人學習者方面顯然學占據更重要的成分。
成人學習者是自我導向學習使用最廣泛的群體,他們本身在學習內容自由方面也要強于其他層次學習者,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未有外界硬性規定的必須完成何種課程、進行哪類科目的學習才能達到要求的指標。再者,學習自由不是憑空產生的,它需要依托于客觀存在,失去了現實依托就成了“烏托邦”式的理想主義。就這方面而言,新媒介文化不斷構成我們生活的主體,不斷創造新的生活方式,衍生出了各類新興文化。同時伴隨著社會進程中人的身體從生產勞動中的解放,成人有了更高一級提升自我或其他層次的需要,而現實中可供人們學習的內容的增多能更大程度地滿足學習者的需要,再加上當前學習資源獲取的便捷性使得成人學習者能夠自由選擇,并對自我選擇負責,加速了成人學習內容實現自由。
由邊沁(Bentham)改造的全景敞視建筑是一種分解觀看/被觀看二元統一體的機制。在環形邊緣,人徹底被觀看,但不能觀看;在中心瞭望塔,人能觀看一切,但不會被觀看到。[11]隨著對該建筑中隱含的理論改造,現今它的使用早已突破為改造犯人的監獄體系,實際上它已經滲透了社會的方方面面包括教育體系。在新媒介文化時代,隨著網絡、手機、數字電視等新媒介對人們生活的滲透,文化的傳播產生了根本性變革,各類學習資源與學習平臺不斷推陳出新也給予了學習者更多地選擇自由。對成人學習者而言似乎學什么、怎么學、去哪學這些問題都可自行決定,自由的學習語境為廣大使用者提供的這片自由的沃土似乎將成人學習自由推到一個制高點。
事實上,新媒介文化時代下成人學習正在陷入一種全景敞視下被隱形監視的狀態,尤其是當前大數據時代下的網絡學習并非隱蔽而是有痕狀態。例如在網頁瀏覽過程中學習者無論有意或無意點擊過界面進去瀏覽學習,在這之后會發現往后新的推送很大程度與之前瀏覽內容相似,表面上看是智能篩選方便了學習者,而實際上個人瀏覽信息正在被監視。先前提到成人主體的學習應該是自由的,而且在實現過程中,成人選擇學習內容與形式等方面也應該擁有自主權,然而當前媒介的運用過程能對信息進行智能化分析篩選,這在無形中使成人學習者不僅要面對信息泄露的風險,同時又會陷入學習主體的偽自由問題。當大數據主動為成人做了學習偏好等的選擇時,人的主體性也正在被這類人工智能侵吞。在各類媒介相互交叉造成信息大爆炸的今天,成人學習者自愿、自覺和自主的學習狀態或權利不該被媒介所監視。
隨著新世紀電影、電視、網絡等大眾傳播媒介的迅猛發展,我們正進入一個視覺文化時代,圖像在不斷擠占甚至凌越文字,視覺文化或圖像文化已逐漸成為現代文化的主導形態。[12]新媒介文化雖然呈現傳統媒介文化與現代媒介文化相交融狀態,然而視覺圖像文化所具有的直接性,使成人學習者更趨向于通過視覺刺激進行學習,視覺圖像文化大有擠占其他符號文化的趨勢。尤其在當前隨著智能手機普及化,移動學習逐步成為成人學習的重要方式,無論是進行正式課程學習還是各類非正式的學習,成人與手機都密不可分。即使成人學習者進入課堂采用傳統師生授受方式進行學習,手機視覺圖像的僭越也已經使成人學習產生變質,學習過程時不時刷一下手機成為常態。
近些年興起的“抖音”、“火山小視頻”等短視頻軟件更是成為了少中青老幾代人茶余飯后休閑娛樂的消遣,且它們已滲透在學習過程中的方方面面。在學習過程中低頭看電影看小視頻的“低頭族”并不少見,在視覺文化的僭越下新媒介文化作用于學習的力量受到干擾而致力于打造一場視覺盛宴。另外,由于視覺文化能帶來更多的媒介流量,利益驅動下人們難免聚焦于視覺文化建設忽視其他,導致文化產業厚此薄彼,進而導致成人能接觸到的學習渠道不均衡。衡量學習自由的一個因素是學習者能否自由選擇學習方式,成人學習方式一旦讓視覺圖像一家獨大,那么成人學習自由也將受到限制。
文化生產如同其他行業的生產一樣可以劃分為“自由的”勞動和分工的勞動兩種,前者可以誕生不朽的藝術,而后者則產生商品,媒介文化就具有這種商品性。[13]媒介文化的商品性造成它的生產和發展的決定因素是市場,市場能反映出文化中的大眾需求,但這并不一定意味著大眾喜聞樂見的文化等于有價值的文化。對于成人學習者而言,當前在新媒介文化視域下進行學習正在面臨著的“娛樂化、低俗化、商業化”等趨勢,束縛了文化的正向發展趨勢,產生的負面價值對成人學習自由直接或間接造成不良影響。學習自由是以承擔學習責任為保障和限度的,自由的選擇意味著相應的努力程度和責任意識。[14]在新媒介文化時代網絡學習逐漸成為成人學習者的主流學習方式,在這一平臺內人人都可以成為傳播因子,人人都可以成為信息創造者。但這些信息有時候并不構成可供人學習的文化,在這種場景下成人學習資源讓人眼花繚亂、良莠不齊。一些擁有博人眼球標題但卻粗制濫造,嚴重缺乏文化價值的內容也許也能獲得廣大讀者的青睞,成人學習者一旦被這些缺乏文化價值的資源包圍導致思想庸俗化,將自身該承擔的學習責任拋之腦后,就突破了學習自由的限度,那么也將難以實現學習自由。
學習自由從來不是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學習自由從根本上否定了教育的存在意義,使學習活動回到了原始的自我看管的境地,所以一定要為學習自由設置限度。[15]可以通過建立學習契約的途徑來幫助成人學習者更好地在可行范圍內實現學習自由。基于成人選擇通過各類新媒介進行學習的人數日漸增多的現狀,可以在進行學習開始之前就借助各類媒介平臺與成人學習者共同建立一份學習契約,闡明雙方需要履行的責任與義務,提供學習者選擇是否需要后臺監管提醒的選擇自由等。
尤其在成人學歷教育的學習過程中,隨著學分銀行體系的逐步成熟,利用學分等級制建立學習契約也具有可操作性。一門課程的學習可以分成不同等級并對應不同學分,每個等級都有明確要完成的學習要求,學習者可以自行選擇等級建立學習契約。契約一旦建立,學習者要履行學習要求,另一方要給予契約規定學分,這樣就使得學習者在修一門課業的學分時不是非有即無的,而是程度的多少。在學習契約的限度之下,成人學習者學習愿意學到什么程度可以憑個人主觀判斷與選擇,對于成人學習而言將獲得更多自由。
新媒介文化下對成人學習自由的一些負面抑制若只依靠外部力量去消除始終是不夠的,成人學習者作為一個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的群體,要想實現學習自由應該加強自我規訓。提倡學習自由不意味著成人學習者可以為所欲為,它更需要成人學習者一種自知自覺的狀態,保持內心的自省與約束。當前新媒介文化時代下成人學習所面對的資源增多,而誘惑也隨著增加,面對一些諸如娛樂至死的文化媒介導向,成人學習者需要加強自我規訓,主動抵制不良影響,強化自身對學習的主體責任。學習自由與成人學習者的主動性密不可分,一方面學習自由增強了學習者的主動創造精神;另一方面,通過成人學習者的主動性強化主體責任,又為成人學習自由奠定了有序環境基礎。在提倡成人學習自由的今天,仍要著重于個人的自我規訓,以自律促自由。
學習自由的實現很大程度要依賴資源的豐富性,但由于當前媒介文化具有商品屬性,因此新媒介文化下成人學習可以獲得學習資源的程度與市場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當前,我國的學習資源并非缺乏,更大問題在于各學習平臺間的孤立性。如大學圖書館的館藏資源也只提供給本校在校大學生,互不暢通的學習資源平臺容易造成資源浪費,作為成人學習者而言更是難以接觸到這類資源。因此,如果建立一個互融互通的公共學習平臺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成人學習選擇自由。在提倡全民終身學習、建立學習型社會的今天,各類學習資源逐步實現開放共享、體現公共價值是一種趨勢。
當然公共性并不意味著公益性,為使得平臺可以更為高效運轉也可以采取部分收費措施。借助當前已有部分省市分發以身份證號為依據的電子終身學習卡為契機,可以將終身學習卡融入到搭建互融互通公共學習平臺中去。例如為每個學習卡設置一個可以滿足大部分人基本學習需求的免費初始額度,如果這些額度不足以支撐自身學習需要則可以自行充值購買,成人學習者大多具有一定經濟實力,小部分的付費在可承擔范圍內。將全國各類學習資源整合成一個互融互通的資源庫,終身學習卡用于保障秩序和規則,能夠幫助成人學習者實現更大化的資源自由,進而實現學習自由。
隨著人與媒介的關系日益緊密,二者儼然在相互交融中被納入一個協同共生的系統之中。媒介融合生態下,主體間的互動關系常伴隨價值流動形成環形,即輸出的結果又返回作為原因,價值共創就是在這種環形的流通中實現的。它突破了媒介組織原有的封閉運作,開放組織邊界,通過利益相關的主體間不同層次的互動形成共生關系。[16]就媒介與人的共生關系而言,“娛樂化、低俗化、商業化”等反向媒介文化價值不僅影響成人學習,也不利于媒介的良性循環發展,基于此,應該鼓勵多方力量推動新媒介價值共創。
首先,需要用生態融合的觀念促成正確媒介價值觀念,尤其是對于媒體人而言,正因為媒介文化具有商品性,新媒介文化受眾群體的消費能力決定了他們的獲益大小。聯系人力資本理論的觀點來看,只有高質量、非低俗化的學習教育才能促進成人學習群體教育質量的提高,進而促進經濟增長,當成人受眾群體整體素質提升后才能創造更多利潤進而帶動消費,媒體人只有樹立了生態融合觀,了解到在這個循環體的運轉過程中的共生關系,才不會助長“低俗化、娛樂化”等不良媒介價值風氣。其次,在媒介價值共創過程中的成人學習自由仍是有限度的學習自由,這一過程仍然需要加強監督管理。新媒介文化下人人都是文化傳播因子,同時人人也可以成為監督者。建立監督管理機制,針對人們投訴舉報的錯誤低俗導向的學習資源進行封殺或整改,可以一定程度阻斷低俗產品的進一步傳播,給予成人學習更具滋養的沃土,從而推動成人學習自由。
文化價值的根本是“人”,主體性的有無決定了文化的生命力大小。在媒介化社會,人們已不僅僅只是一個社會人,更重要的是一個信息人、媒介人。[17]學習自由不僅需要外部掃清障礙,還需要人的主體發揮作用,從人的角度出發以人為橋梁從而達到學習自由的應然態勢。新媒介文化下的成人學習以前所未有的開放性和包容性接納所有成人學習者,學習者在學習過程中獲得從外部到內心的解放,毫無疑問新媒介文化促進了學習自由,但同時新媒介文化的自身特性決定了它在作用于實現學習自由時不免存在諸多弊端??偠灾旅浇槲幕犬a生精華也衍生糟粕,成人學習者應學會趨利避害,合理利用當前新媒介文化對學習的幫助促進,從而最終達到實現自愿、自覺和自主的學習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