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文 秀 劉 振 霞
當今世界正在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一方面,全球性問題不斷增加,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主導的全球治理體系的弊端日漸凸顯,世界面臨“發展赤字”“民主赤字”“制度赤字”“責任赤字”等一系列的深層次矛盾,全球治理體系亟待改革和完善。另一方面,以中國、巴西、南非等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力顯著提升,在全球主要多邊機制中發揮更大作用。但是,中國在全球治理體系中仍屬后起者,參與全球治理的經驗和能力尚較有限,要想更進一步地參與全球治理體系的改革和建設,就需努力提升全球治理話語權。①
20世紀80年代末,話語權②的概念進入國際關系領域,出現了國際話語權的概念。對于國際話語權的基本內涵,學界早有共識。多數學者認為國際話語權是一國進行輿論引導和控制、議程設置、國際規則制定、事件是非曲直評議和裁定等方面的權力和權利。對于國際話語權的分類,學者們見仁見智。本文借鑒張志洲教授的劃分方法,把國際話語權劃分為四類,即國際話語權包括話語性話語權、結構性話語權、制度性話語權和道義性話語權。③
話語性話語權是指概念、邏輯、價值觀、意識形態等對外傳播與分享的能力和影響力。高質量的話語傳播可以產生持久的力量,不僅使受眾愿意聽、聽得懂,還能得到廣泛認同。高質量的話語性話語權往往需要話語主體有很強的話語創新能力、發達的傳播平臺和媒介。1955年,周恩來總理在萬隆會議(即第一次亞非會議)上提出“求同存異”原則,當即引起與會者的強烈共鳴,并直接促成萬隆會議“十項原則”的達成,這是中國在國際社會成功表達話語性話語權的一個典型案例。
結構性話語權是以國家實力為基礎而建構起來的話語權。一般而言,實力與話語權存在著正相關性,“人微言輕”“財大氣粗”“強權即公理”“弱國無外交”即是體現。國際關系學界現實主義流派的學者比較重視物質權力的累積對國際話語權提升的正向作用,認為在國際社會處于無政府狀態下,大國都在尋求能夠超越或影響競爭對手的權力來獲得主導權和支配權。然而,國家實力的提升并不必然會轉化為國家話語優勢的增加,比如近年來許多發展中國家在經濟發展方面實現群體性崛起,但是它們在重大國際問題上的“失語”現象依然很突出。
制度性話語權是指以國家為主的行為主體在利用話語平臺進行理念傳播的基礎上,通過積極發揮在倡議動員、議程設置、規范塑造、規則制定、規則實施等方面的主導權和影響力逐漸形成的以制度形式固化的話語權,它通過制度化形式能夠對國際經濟、政治事務產生長期影響,而且國際社會對這種話語權的接受度比較高。④制度性話語權一旦形成,就會產生持續性的影響。國際社會很多領域的話語權長期被西方國家壟斷,就與其構建的各種影響廣泛的國際制度體系有很大關系。
道義性話語權是建立在追求公平性、正義性和正當性基礎上的話語權。當今世界主要大國在國際話語權博弈中都比較注重追求話語的正當性和道義性。一些西方國家打著“民主、自由、人權、平等”的幌子和“普世價值”的旗號干預發展中國家的內政,實則就是在利用道義性話語權阻撓他國發展。
作為國家話語權在國際社會中的延伸,國際話語權與國家利益的實現和維護密切相關。一國是否擁有較高的國際話語權往往關系國家在參與處理全球事務中能否獲得優勢地位和主動權,話語主體的話語影響力、傳播力、實效力都意味著權力,因而話語權已成為國際政治領域各大國之間博弈的一個重要目標。就傳統國際話語權而言,話語主體主要是主權國家,非國家行為體基本處于邊緣地位,話語內容涵蓋政治、軍事、安全、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全球話語權以強國為中心向弱國傳播,呈現單向傳播和“西強東弱”的特點,其中結構性話語權和制度性話語權表現突出。
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深入發展,全球性問題逐漸增多,以往的各種國際制度和理念已難以有效應對日益復雜化的全球性問題的挑戰。在應對全球性問題的過程中,全球治理應運而生。全球治理是指在沒有“世界政府”的情況下,國家之間(包括非國家行為體)以談判協商作為平衡和維護各自利益的主要方式,以及在此基礎上為解決各種全球性問題而建立的自我實施性質的國際規則或機制的總和。⑤全球治理從理論提出到廣泛實踐,其間西方國家都占據主導地位。進入21世紀以來,在世界面臨秩序轉型和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背景下,國際話語權的競爭開始由傳統話語權轉向全球治理話語權。全球治理話語權的競爭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是話語權主體之爭,其二是話語權內容之爭。
話語權主體之爭主要體現在國家之間以及國家行為體與非國家行為體之間。由于以西方國家為主導的全球治理機制存在合法性不足、代表性不夠、有效性不高的問題,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一批以發展中國家為主的新興經濟體隨著自身實力不斷增強,開始努力推動現有國際制度不斷改革,積極尋求在全球治理體系中的代表權和發言權。除國家行為體之外,越來越多的非國家行為體也介入全球治理體系,成為主權國家的有力競爭者。在當前主權民族國家體系中,國家主義依然是主流,即國家行為的根本出發點是最大限度地維護國家利益。
全球治理話語權內容之爭主要是指國家之間在國際輿論影響力、國際議程設置權、國際制度制定權和解釋權、國際理念貢獻力等方面的競爭和博弈。具體而言,一是國家行為體與非國家行為體都在尋求對國際輿論的主導權。一般情況下,與國際輿論一致的國家政策比較容易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而且國際輿論對建構國家形象起著重要作用。“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好的國家形象有助于一國交到更多朋友,在危機中獲得更多支持。二是世界主要國家都十分重視謀求對國際議程的設置權?!白h程設置”是相關行為體通過各種方式、在各種場合展示自己的觀點并使自己重視的議題得到優先關注的過程。議程設置至關重要,它是“獲取和拓展權力的首要工具”⑥。因此,雖然各個行為體都希望自己是議程的設置者,但是行為體能否成功地將其個體議程設置為國際議程,在一定程度上與其實力相關。三是在話語權爭奪中,不同行為體尤其是大國都非常重視對于國際制度的制定權和解釋權的競爭。制度是一種規則體系,明確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是行為體在實踐中的根本遵循,能夠賦予行為體某種行為權利,使其行為合法化。因此,行為體都會努力參與、影響甚至主導國際規則的制定,以使規則和制度有利于自身發展。制度性話語權以行為體自身綜合實力為基礎,反映行為體在國際機制中的地位與作用,已成為當今大國話語權競爭的關鍵領域。四是全球治理話語權的理念之爭,不同行為體都在尋求對國際理念的貢獻力。理念是客觀事實的本質反映,是理性化的想法和見解。當一國的理念得到國際社會的認可并上升為國際共識時,就形成了國際理念,直接影響治理過程和治理效果。當前,全球治理在理念方面已達成一些共識,比如全球治理委員會認為全球人類都應在全球治理中接受并遵守共同的核心價值觀,包括對生命、自由、正義和公平的尊重以及相互尊重、愛心和正直。⑦但是,當前在國際社會占據主導地位的仍然是西方發達國家從維護自身利益出發提出的價值理念,比如西方一些發達國家以“人權高于主權”為名肆意干涉他國內政、損害他國主權,甚至給他國民眾帶去人道主義災難。理念創新是重塑話語權的重要契機。如何通過創新形成更具客觀真實性、邏輯自洽性與道義合法性的國際理念是廣大發展中國家面臨的緊迫問題。
1949年以來,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經歷了從被動到主動、從謹慎到開放、從被治理到參與與重塑的曲折過程,這是中國應對全球化逐漸成熟的過程,也是中國對自身定位不斷調整適應的結果。相應地,中國全球治理話語權也經歷了意識缺失、意識覺醒、話語權博弈與構建等階段。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最初30年,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牢牢控制著國際政治、經濟制度及其相關國際機構的構建和運行。由于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拒絕承認當時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并對百廢待興的中國實行軍事包圍、外交孤立、經濟封鎖等一系列敵對扼殺政策,致使中美關系走向全面對抗。在這種情況下,中國沒有加入以西方為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僅與社會主義國家以及發展中國家保持國際交往。20世紀50年代,國家根據不斷變幻的國際形勢先后確立“一邊倒”“另起爐灶”“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等一系列靈活務實的外交方針;60年代,確立了既反美又反蘇的外交戰略,即“兩個拳頭打人”,其間還提出“兩個中間地帶”理論,旨在加強與第三世界國家的聯系;70年代,隨著中蘇關系的一度緊張和惡化,中國提出“一條線”“一大片”的外交戰略,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抵抗外侮。1971年,中國恢復在聯合國合法席位是中國在外交領域和國際事務中取得的重大成果。這一時期,中國正式提出“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求同存異”方針、“三個世界”劃分等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外交政策和理念,并獲得廣大發展中國家的認同與支持,但由于受冷戰和意識形態因素的影響,在國際政治與經濟領域,中國仍然處于邊緣化的位置,國際話語權比較有限。
自1978年改革開放直到20世紀末,中國國際話語權隨著國家實力的日益增強而不斷提高。20世紀80年代,中國恢復了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兩大國際金融機構的合法席位,并開始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主動參加議題投票,自覺承擔維和費用。此時,中國雖然參加了各類國際組織的會議、談判、討論,但仍未真正融入國際機制的運作過程,對于會議所討論的議題、治理機制的規制等問題既缺乏話語權,也欠缺積極主動的參與意識。⑧20世紀90年代,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和全球性問題的日益尖銳,中國積極參與國際事務解決機制的構建和運作,制度性話語權有了一定提升。這一時期,中國提出了一些具有影響力的全球性發展理念,比如,鄧小平提出“和平與發展”的時代觀,江澤民提出以“互信、互利、平等、合作”為核心的新安全觀,胡錦濤提出建設“和諧世界”的思想。這個時期是中國全球治理話語權意識的重要覺醒期,由于實力所限,在這個階段中國最重要的任務是集中精力發展經濟,所以參與全球治理的程度不高。正如鄧小平同志所指出的,“我們再韜光養晦地干些年,才能真正形成一個較大的政治力量,中國在國際上發言的分量就會不同”⑨。
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非傳統安全問題凸顯,全球治理以其公共性、多元性、協商性等特點和優勢逐漸成為彌補國際權力不足、解決全球性問題的一種重要選擇。隨著國家整體實力的大幅度提升,中國更加積極主動地參與全球治理,努力推動國際制度不斷改革,積極反映以中國為代表的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合理訴求。在經濟領域,中國積極加強與國際組織的交往,參加APEC領導人非正式會議、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峰會,推動成立博鰲亞洲論壇,開展與東盟成員國及其他鄰國的區域經濟合作。在全球氣候治理領域,中國由被動參與逐漸轉向主動介入,積極向國際社會作出可信承諾,并且在國內外深入推動氣候治理。在國際發展領域,中國積極承擔道義責任,同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合作由過去單純提供援助的方式發展為多種形式靈活運用的互利合作模式。其間,中國提出的“安鄰、富鄰、睦鄰”的周邊發展理念、“和平發展”、“和諧世界”等主張,得到國際社會的一致好評。這一時期,中國參與全球治理話語權競爭的意識顯著增強,不斷拓展參與全球治理的深度與廣度,國際話語權明顯提升,“中國是負責任的大國”開始深入人心。但就整體而言,此時中國參與全球治理話語權博弈背后的直接動力主要是回應國際社會壓力的需要,并與西方世界話語霸權的對華壓制有著直接關系。⑩
2012年以來,中國的身影頻繁出現在全球治理涉及的各個領域,中國政府高度重視全球治理議題以及相關的國際制度建設。為了更好地參與全球治理事務,促進全球治理公平化,中國基于自身文化、傳統和實踐積極倡導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為核心的、具有中國特色話語體系特征的多元主義全球治理理念,并將國際話語權建設提升到國家戰略和外交戰略的層面。可以說,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在話語性話語權、結構性話語權、制度性話語權和道義性話語權方面都實現了質的提升。在推動全球治理改革與發展過程中,中國提出的強化全球治理合作、推動全球治理體系變革的系列新舉措成效顯著。在貿易領域,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積極支持和完善以世界貿易組織為核心、以規則為基礎的多邊貿易體制,反對貿易保護主義。在金融領域,主張改革現行的國際金融制度,增加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國家的發言權,推動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絲路基金、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等國際金融組織,歡迎人民幣正式納入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在發展領域,中國將本國的發展與廣大發展中國家的發展緊密結合起來,積極推動南南合作和南北對話,設立“南南合作援助基金”,召集南南合作圓桌會,推動發展中國家多方合作向更高水平、更深層次發展。在網絡空間領域,中國主張共同構建網絡空間命運共同體,維護網絡空間主權和安全。
2019年,中國外文局與華東政法大學聯合發布的《國際治理指數報告2019》對全球189個國家和地區參與全球治理能力進行了系統衡量和評估,中國綜合排名位列第二,國際話語權實現大幅度提升。但仍需認識到,現階段國際上發揮重要影響的政治制度仍是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主導的政治制度,在西方世界強大話語霸權的壓力下,構建中國國際話語權仍面臨不少阻力和困難。
第一,中國制度性話語權的建構面臨著來自西方發達國家的強大阻力,主要體現為西方世界刻意維護體現自身利益的國際規則體系,阻止中國書寫全球規則。當今的全球治理體系主要是以西方發達國家為主導建立起來的,目的是維護西方發達國家的利益,因而在制度設計上呈現出“制度非中性”的特征。在這種制度下,發達國家擁有絕對的話語權,處于劣勢的發展中國家特別是新興經濟體長期受到來自西方世界的壓制,無法享有與其責任義務相應的制度性話語權。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發展中國家貢獻了約80%的全球經濟增量,但是,全球經濟治理的投票權、話語權分配并未充分反映新興市場和發展中經濟體在全球經濟中權重上升的現實情況。對此,美國經濟歷史學家里亞卡特·艾哈邁德曾指出,讓比利時擁有與巴西相同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投票權是荒唐的,同樣荒唐的是,讓比利時和荷蘭的投票權之和超過中國。雖然迫于格局變化的壓力,在新一輪通過的投票權改革方案中,中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中的投票權均上升至第三位,但是對于世界兩大金融機構的任何重大金融改革,美國始終都擁有一票否決權。
第二,目前中國在國際議程設置方面還存在短板,突出表現為議題形成能力不足和傳播能力欠缺。一直以來,全球重大事務的議程大多數由西方主導,報道也主要由西方主流媒體主導,中國媒體在這個過程中常常處于較為被動的局面。現在,中國已經意識到議程設置的重要性,開始積極推動設置國際議程,但是在很多議題上,中國的發言權依舊很小,西方大國甚至西方國家的某些媒體都能夠對中國問題進行議程設置使中國陷入被動境地。2020年春節前后暴發的新冠肺炎疫情就暴露出中國在議程設置上的不足。疫情發生后,中國積極參與國際抗疫行動,體現了大國擔當,但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媒體和政客不斷進行議程設置,“污名化”中國。一些西方國家領導人公開用“中國病毒”“武漢病毒”等詞匯誤導公眾,企圖將疫情暴發的責任甩鍋給中國,“中國賠償論”一度成為國際媒體的焦點。在議題形成后向國際社會傳播的過程中,中國也存在國際傳播能力不足的問題。盡管近年來中國媒體在基礎設施、媒體數量、覆蓋率方面實現實質性提升,但是目前中國還沒有一家能夠引導國際輿論和話語權的具有全球強大影響力的媒體,現有的對外傳播媒體平臺在媒體內容的原創、首發、技巧等軟實力方面依然較弱。如何利用議程設置占領國際話語制高點是未來中國國際傳播領域亟須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
第三,中國外交話語創新能力還未有效轉化為外交話語傳播優勢,一定程度上還難以抵抗來自西方世界的話語霸權壓力。目前中國在外交話語創新方面成果突出,“和平發展”、“一帶一路”倡議、“共商共建共享”、“人類命運共同體”、“新型大國關系”和“正確義利觀”等成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關鍵詞和核心話語,引起國際社會的充分肯定和廣泛認同,“中國道路”“中國模式”也引起國內外學界和政界的關注,但就整體而言要消除“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等西方世界一些國家針對中國的荒唐論調和話語陷阱,牢牢掌握國際話語權和解釋權,中國的國際話語權建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比如,上述核心理念和概念要被國際社會接受,就需要深入、全面的理論闡述和解釋,服務和對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話語體系、“一帶一路”話語體系和全球治理話語體系建設,但中國學者在研究中還存在著使用國外的研究范式和理論范式以及借用西方話語解釋中國問題等現象。需要認識到,話語優勢的形成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實現的,在中國外交話語創新的過程中,中國的發聲必然會與西方理論和話語博弈乃至碰撞。例如,中國提出“和平發展”,西方學者就提出了“修昔底德陷阱”,用該名詞指代守成大國和新興大國之間的關系,認為守成大國和新興大國身陷結構性矛盾,沖突極易發生。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并取得豐碩成果后,2017年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就提出了“銳實力”(Sharp Power)概念,指責中國通過“收買”“審查”“操縱”“脅迫”等“非常規手段”對目標國家或群體施加影響,更有甚者,直接將“一帶一路”倡議斥責為“中國銳實力的首要體現”。如何運用中國特色話語體系解讀中國道路、中國問題,并且為解決全球問題提供中國方案和中國智慧,是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面臨的緊迫問題。唯有將話語創新轉化為話語優勢,才能抵擋來自西方大國的話語壓力。
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綜合國力的增強為中國參與全球治理和提升話語權奠定了基礎,但是,實力強大并不必然帶來國際話語權的提升。因此,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既要重視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理論體系的頂層設計,又要在實踐創新中堅持講好中國故事,積極貢獻中國方案、中國智慧。
第一,進一步增強中國國際公共產品的供給能力,創新和完善中國特色治理理念。全球問題的凸顯需要更多行為體提供更多的國際公共產品,但是現在國際公共產品存在著供給不足、供給難以持續等困境。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面對公共產品需求高漲的國際社會,美歐等西方發達國家供給乏力,供給意愿不高,并呈持續下降趨勢。同時,以西方大國為主導建立的國際規則和機制的“非中性”色彩濃重,發展中國家在其中嚴重“失語”,合法權益難以得到保障。作為負責任的大國,中國有必要更深度地參與全球治理,推動國際合作,為世界經濟共同發展和繁榮提供更多優質國際公共產品。具體而言,中國可從生產理念性產品和方案性產品入手,提高國際公共產品供給能力和供給質量。提供理念性產品,就要加強中國外交話語理念創新,提升話語質量。為此,應繼續推動“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和“共商共建共享”的治理理念,深入挖掘兩大理念的科學內涵,進一步提高中國理念的國際傳播度和認同度。其中,最重要的是不斷提升中國哲學社會科學的研究水平,持續“發揮中國哲學社會科學作用,要注意加強話語體系建設”。提供方案性產品,就要加強中國的制度性話語權建設。十八大以來,中國在經濟制度性話語權建設方面取得了較大的成就,在國際組織中的發言權有了顯著提升,并積極推動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建設。未來,需繼續加強制度話語權建設,積極創設國際組織和機構,擴大中國發揮制度影響力的國際舞臺;推動現有國際機制改革,增加以中國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的制度性話語權;努力為國際組織輸送高級人才,增加中國人在國際組織中的任職數量和質量。
第二,著力增強中國在全球治理過程中的議程設置能力。議程的選擇和設置已成為獲取和擴展權力的工具,影響著國家戰略的制定與實施。未來,應在提升中國國際話語權整體戰略框架下,精心籌劃,努力爭取成為“中國議程”設置的主導者,國際性議程的重要倡導者和積極參與者,在向世界傳遞“真實的中國”的同時,更主動地去影響和引導世界輿論。國際議程設置是多方博弈的產物,議程設置過程充斥妥協、讓步與交易,因而只有那些能夠獲得足夠支持或引起強烈共鳴的議題才有望最終進入議程。因此,在議程的選擇與設計階段,要選擇有緊迫性、低政治性并且容易引起共鳴的議題。同時,要確保中國對所選擇的議程能夠掌握內容上的主動權并能夠提供相關的解決方案,這樣才能獲得別國的認可,讓其他國家參與到中國主動設置的議程中。在議題的擴散階段,要進行廣泛的利益動員和宣傳。為此,要建立盡可能廣泛的統一戰線,尋求支持者、擴大同情者、爭取搖擺者、孤立反對者;同時,要善于利用更具全球影響力的聯合國、G20等多邊機構作為宣示中國理念和呼聲的重要平臺,靈活運用多種方式將議題成功轉變為國際議程。
第三,持續加強對外聯系,深化與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團結和合作,以聯合“發聲”方式積極提升中國道義性話語權。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中國有責任和道義與全球廣大發展中國家一道共謀發展大計。在以“義”為先的義利觀指導下,中國積極踐行“共商共建共享”理念和“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既團結與本國接壤的“小周邊”國家,也團結不與本國接壤甚至遠隔萬里的“大周邊”國家,自愿向友好國家分享資源和機遇,積極承擔國際責任,以實際行動向國際社會彰顯道義性話語權。同時,聯合其他發展中大國共同“發聲”,有助于實現權力共享,增強國家應對危機和挑戰的實力和能力。2017年,金磚國家峰會期間中國提出“金磚+”合作模式,就是中國聯合其他發展中國家攜手開辟公平、開放、全面、創新的發展之路的具體體現。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廈門國際會議中心主持新興市場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對話會時強調,要加強團結協作,共同建設廣泛的發展伙伴關系,共同構建開放型世界經濟。與會各國領導人一致認為,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理念和方向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高度契合,完全能夠加強對接,相互促進,“一帶一路”是一條合作之路,更是一條希望之路、共贏之路。
第四,注重提升中國非政府組織參與全球治理的能力。在全球問題日益凸顯的情況下,人類社會已經形成了休戚與共的命運共同體,越來越多的非國家行為體參與全球治理事務,承擔全球或地區性的具體治理工作。對非國家行為體最為簡單的理解和分類是將其劃分為政府間組織和非政府組織。相對來講,中國在積極開展政府間組織活動方面成果顯著,并且主要借助于政府間組織平臺參與全球治理,但是對國際非政府組織平臺的價值重視不夠,同時,中國涉外的非政府組織參與全球治理的程度也比較低,主要集中在扶貧、救災、列席會議等方面。非政府組織是具有非政府性、非營利性、公益性和志愿性的組織,其更關注和表達邊緣狀態群體的利益,可以對政府和社會起到拾遺補缺的作用。當前,非政府組織在扶貧、人道救援、環保等方面的貢獻已經獲得國際社會的普遍認可,成為彌補政府和市場失靈的一股重要力量。未來,中國政府有必要加大對本國非政府組織發展的支持力度,鼓勵中國非政府組織走出去,與國際接軌,擴大國際影響力。一方面,政府要有所作為,不斷完善相關的制度保障和激勵機制;另一方面,非政府組織也要不斷提升自身能力,在走出去的過程中兼容并蓄,既以實踐活動立體地傳播中國經驗,分享中國智慧,也留意學習國外先進的治理理念和治理技術。
第五,著力提升以新華社為代表的中國重要媒體平臺的國際傳播能力和輿論引導力。隨著國家綜合實力的提升,中國已成為全球治理的重要參與者和貢獻者,為世界經濟增長、和平穩定、秩序公平貢獻著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但是中國的貢獻并未完全被世界所了解,并導致在西方話語霸權的壓力下中國時常面臨“有理說不出,說了傳不開,傳了少認同”的輿論困境。因此,講好中國故事極為重要,既要讓國內民眾受到鼓舞,又要讓世界了解真實的中國。對內,要結合中國傳統文化講好中國的話語創新以及黨和國家的擔當與情懷,讓普通民眾真正了解中國為什么“能”、為什么“要”參與全球治理;對外,要結合國外受眾的思維習慣和文化背景,運用中國特色的話語體系,講清中國方案和中國擔當。加強傳播能力建設,需要重視傳播主體和傳播平臺的建設。在全球治理視域下,一要持續加強國際傳播專業人才的培養,打造專業化人才隊伍,確保中國在全球治理的重大事件中不缺位、不失語。同時也應進一步加強中國智庫和民間國際聯系渠道的輿論宣傳建設,通過它們參與全球治理的實踐以及國際交流往來,不斷增強國際社會對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關注與認同。二要重視傳播平臺建設,積極發揮好新興媒體作用,增強中國傳播媒體對外話語的創造力、感召力、公信力。要在新媒體的引領下,以互聯網為依托,加快對廣播、電視、電影、圖書、報刊等傳統媒體的整合,搭建資源共享平臺,完善規?;蛯I化信息數據庫,積極搶占新的媒體空間信息制高點。三要重視提高傳播技巧,創新對外宣傳途徑,使“中國發聲”既能體現中國的國情和特色,又能與外國受眾的話語習慣、思維方式、表達方式有效對接,推動國際秩序朝著于己有利的方向發展。
注釋
①參見孫吉勝:《當前全球治理與中國全球治理話語權提升》,《外交評論》2020年第3期。②最早將“話語權”作為獨立概念提出的是法國思想家??拢麑⒃捳Z定義為一種以其特有方式構成的知識體系和社會實踐,并且提出了“話語就是權力”的著名論斷。他認為,影響和控制話語形成與變動的根本因素是權力;誰掌握了話語權,誰就擁有了彰顯權力的平臺,從而最大化其在社會生活中呈現和表達的機會,并獲得相應的利益。在一國內部,統治階層往往通過構建具有現實感、解釋力與感染力的理論、概念和范疇來構建自己的話語權,進而實現本階級的利益和訴求。比如,封建時代君主宣揚的“君權神授”,資產階級推崇的“議會民主”和“三權分立”,都是爭取話語權的體現。參見王治河:《??隆?,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59頁。③參見張志洲:《金磚機制建設與中國的國際話語權》,《當代世界》2017年第10期。④參見陳偉光、王燕:《全球經濟治理制度博弈——基于制度性話語權的分析》,《經濟學家》2019年第9期;高奇琦:《提高我國制度性話語權》,《人民日報》2016年2月3日。⑤參見張宇燕:《全球治理的中國視角》,《世界經濟與政治》2016年第9期。⑥Steven G.Livingston. The Politics of International Agenda-Setting: Reagan and North-South.InternationalStudiesQuarterly, 1992, Vol.36, No.3, pp.313-315.⑦參見蔡拓、楊雪冬、吳志成:《全球治理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11頁。⑧參見潘競男:《從UN到G20——中國參與全球治理的歷史與成就》,《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6年第10期。⑨參見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鄧小平年譜(1975—1997年)》(下),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1346頁。⑩隨著西方發達國家大力宣傳的“文明沖突論”“民主和平論”“軟實力”“巧實力”等以工具理性和二元對立思維為基礎的理論在全球范圍內產生廣泛影響,由此衍生的“中國威脅論”“中國崩潰論”等論斷甚囂塵上,給中國發展帶來了諸多困境。比如,在原油、鐵礦石等大宗商品的國際貿易領域,中國雖然是超級買家,但在商品定價與買賣決定權上總是“受制于人”,一些受西方世界輿論宣傳蠱惑的國家往往以此阻撓中國發展。參見隆國強:《全球經濟治理體系變革的歷史邏輯與中國作用》,《人民日報》2018年8月28日。參見《美國會獲對IMF更大干預權 終有條件放行改革方案》,《中國青年報》2015年12月23日。參見國紀平:《世上本無“修昔底德陷阱”——評美國一些人戰略迷誤的危險》(中),《人民日報》2019年6月18日。參見馬麗:《境外新聞媒體關于中國“銳實力”的報道分析》,《國際論壇》2019年第6期。參見《習近平: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全文)》,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5/18/c_1118891128_4.htm,2016年5月18日。參見孫吉勝:《中國國際話語權的塑造與提升路徑——以黨的十八大以來的中國外交實踐為例》,《世界經濟與政治》2019年第3期。參見陳正良、高輝、薛秀霞:《國際話語權視閾下的中國國際議程設置能力提升研究》,《中國礦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參見韋宗友:《國際議程設置:一種初步分析框架》,《世界經濟與政治》2011年第10期。參見李潔宇:《從權力轉移到權力共享:新興體系內國家的理性選擇》,《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參見《習近平主持新興市場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對話會并發表重要講話》,央視網,http://news.cctv.com/2017/09/05/ARTI17VjYwXF3v1ovBCgFuPE170905.shtml,2017年9月5日。參見開可、李正穹:《國際話語權:習近平打造外宣旗艦 講好中國故事》,中國青年網,http://news.youth.cn/wztt/201602/t20160224_7667316.htm,2016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