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焰火

鄒世奇

又快過年了！小妮站在東廂的廊下，仰頭望著夜空。很久以前，有人曾為她在那里升起一朵絢爛的煙花。

那時候，小妮和父母住在四合院的西廂和北廂，東廂和南廂住著一位阿婆。每年一進臘月，阿婆便去火車站排隊買票，去省城和兒子一起過年。在小妮初二的那年臘月，阿婆的孫子考上了北大，他們一家回來過年了。

大年三十傍晚，小妮看見阿婆的門關著，里面電視開著，有客人，言笑聲不斷。年初一一大早，小妮就被鞭炮聲吵醒，覺得外面特別亮，隔著木格窗子，她看見外面下雪了！小妮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來到院子里。她看到了什么？一樹被雪覆蓋的臘梅花下面，一個少年正用手指輕輕撥去積雪，深嗅那雪中臘梅的清香。他穿著藍色的休閑裝，系著灰色的羊毛圍巾。感覺到有人看他，便朝小妮扭過頭來。小妮也忙低頭看自己：粉色羽絨服，粉色毛毛拖鞋——真土氣啊，她覺得自己的臉發起燒來。少年朝小妮笑了笑，干凈透明。

那一天，小妮任爸媽怎么喚都不肯回屋。她收集積雪做了很多只雪鴨子，每一只都比茶杯大不了太多，姿態各異，栩栩如生，從雪地里排到院中的石桌上，從屋檐下排到白色的冬青樹上，好像小鴨子們列隊在走。嗅臘梅的少年出來了，看見雪地里的小鴨子，眼睛一亮，朝小妮笑了起來，說：“心思好巧的小妹妹。”小妮藏起凍得通紅的雙手，也笑了。

這一年，出門走親戚格外令人厭煩，連小妮往年喜歡的糍粑、糯米蒸飯、粉蒸肉都變得油膩而齁甜。好不容易到了初五，終于不用出門了，輪到小妮父母邀請親戚們來自己家了，小妮在心里雀躍。然而一大早，她眼看著阿婆一家人鎖上門出去了，小哥哥還回頭對她笑了笑。小妮憋得眼角疼，才沒讓眼淚流下來。到了晚上，院子里響起爆竹聲。鞭炮一響，到了小妮耳朵里就有了召喚的意味。她飛快地把洗凈的盤子放進碗柜，沖出家門。

天上新月如鉤，不甚亮的院子里，小哥哥正用一根燃著的線香，探著身子去點地上豎著的一根大爆竹。小妮一直仰頭看著，直到小哥哥碰碰她：“你來放。”小哥哥手中一支細細的焰火棒，大小像媽媽織毛衣的竹針的一半，上面包裹著一層火硝。小妮退后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不，我不敢。”小哥哥微笑：“這個不怕的。”看見小哥哥眼里的鼓勵和期待，小妮一下子來了勇氣，接過那根小棒，伸長了胳膊遠遠地持在手中。小哥哥用線香點燃了它，綻開一朵金黃的、毛茸茸的煙花，安安靜靜，小巧玲瓏。小妮不再害怕，把這朵小小的煙花舉到眼前，好奇地看它，像看著一簇小小的希望，喜悅充塞了內心。那個夜晚，那種焰火棒，小哥哥給她點燃了一支又一支。小妮第一次知道，煙花也可以如此溫柔。

又是一年春節。阿婆把房子賣給了小妮家。欣喜的小妮父母把春聯和“福”字貼遍了四合院的每一扇門窗。他們終于擁有了一個完整的四合院，但沒人注意到小妮的憂傷。當年煙火璀璨的一瞬，在她心里亮了好多年。

幾年后，小妮早已改掉了愛吃甜食的習慣，她的成績也從班級中游升到了全縣前五。新年過后，小妮就要高考，她想考北大，如果不行，也要上北京的其他學校。她記得小哥哥的專業和班級，相信他還會在那里繼續深造。這樣想著，小妮點燃一根小小的焰火棒，金黃的煙花安靜綻放，溫柔的，毛茸茸的，像一簇小小的希望。

（選自《人民日報·海外版》，有刪節）

技法提煉

小小說的精彩之處在于構思精巧，尺水興波。小小說不同于短篇和中長篇，可以放開手腳，對人物、環境進行濃墨重彩的精雕細琢，對情節進行收放自如大開大合的處理，倘若不精于構思，很容易陷入平庸或落入窠臼。本文講述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小妮與鄰居家的孫子因“小焰火”而結下的純真情誼，以及“小焰火”照亮小妮奮進之路的動人故事。文章別出機杼，親切自然，使人回味無窮。

1.巧用倒敘，頓生波瀾

文章以倒敘開篇，不僅表明故事背景與春節放焰火有關，還造成懸念：是誰曾為小妮在這里“升起一朵絢爛的煙花”？小妮與這個神秘的主人公之間到底有著怎樣動人的故事？接著對小妮與“小哥哥”之間美麗的邂逅娓娓道來，猶如一幅幅電影畫面，引領著觀眾一起感受那種純真的情感。最后將讀者的目光拉回現實，揭示小妮蛻變的動因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可謂匠心獨運。

2.巧用對比，烘云托月

文中通過小妮的雙眼，展示了“小哥哥”的帥氣形象，與她自己的衣著形成鮮明對比，將少女情竇初開的怦然心動刻畫得淋漓盡致，筆觸細膩，溫婉動人。文章第四段“那一天，小妮任爸媽怎么喚都不肯回屋”，不僅烘托了小妮的心靈手巧和專注，而且體現出她想通過做“雪鴨子”引起“小哥哥”注意的古靈精怪，人物形象生動可感。文末將“欣喜的小妮父母”與“憂傷的小妮”進行對比，巧妙地烘托出人物的情感。

3.巧設鋪墊，前后呼應

文章開篇“很久以前，有人曾為她在那里升起一朵絢爛的煙花”與結尾“小妮點燃一根小小的焰火棒，金黃的煙花安靜綻放，溫柔的，毛茸茸的，像一簇小小的希望”，首尾呼應，并與文中小妮看“小哥哥”放“焰火”、“小哥哥”教小妮放焰火的情節相互映襯，使文章結構嚴謹，渾然一體。

文章以標題“小焰火”為線索，將跨越多年的人和事串聯起來。“小焰火”一語雙關，既指現實生活中燃放的“小焰火”，又象征“小哥哥”在“小妮”心中點燃的美麗“焰火”。正是這不熄的“焰火”，讓小妮對未來充滿希望，并為實現自己的夢想而不懈努力，使這個溫馨的故事充滿了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