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單據相關法院判例的影響與啟示

文/陳勇 賀勇 編輯/韓英彤

加深對運輸單據相關法律問題的認識，對于銀行防范結算和貿易融資中的業務風險具有重要意義。

鐵路提單第一案

2020年6月30日，重慶兩江新區人民法院對全國首例鐵路提單糾紛案做出一審判決，引起國內外各界的廣泛關注。

案例回放

英颯（重慶）貿易有限公司（簡稱“英颯公司”）就其從德國進口奔馳汽車在國內銷售業務，與重慶中外運物流有限公司（簡稱“中外運公司”）、重慶物流金融服務股份有限公司（簡稱“物流金融公司”）簽訂了三方協議：委托中外運公司通過中歐班列將車輛從德國杜倫運輸至重慶，中外運公司簽發鐵路提單作為提取車輛的唯一憑證；同時，英颯公司為支付貨款向銀行辦理托收押匯，由物流金融公司提供擔保，英颯公司將鐵路提單質押給物流金融公司作為反擔保。英颯公司向銀行付清貨款及相關費用后，物流金融公司的擔保責任解除，將鐵路提單背書后交給英颯公司。英颯公司將鐵路提單項下的兩輛奔馳轎車銷售給重慶孚騏汽車銷售有限公司（簡稱“孚騏公司”），并約定交付鐵路提單視為交付車輛。后孚騏公司持英颯公司交付的鐵路提單向中外運公司要求提貨遭到拒絕。孚騏公司遂向重慶兩江新區法院提起訴訟，要求確認其享有案涉鐵路提單項下兩輛轎車的所有權，并要求被告中外運公司交付鐵路提單項下的轎車。

原告孚騏公司認為，鐵路提單是唯一提貨憑證，其持有鐵路提單就有權提取貨物。中外運公司則認為，根據三方協議約定，其只能向英颯公司交付貨物，且運費尚未付清，因此拒絕放貨。

法院審理后認為，市場主體在國際鐵路貨物運輸中約定使用鐵路提單，并承諾持有人具有提貨請求權，系創設了一種特殊的指示交付方式，即通過交付鐵路提單來完成指示交付，該做法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強制性規定和社會公共利益，合法、有效。鐵路提單的合法持有人可以要求提取貨物。本案孚騏公司與英颯公司之間交付鐵路提單系提貨請求權的轉讓，應視為完成車輛交付。結合孚騏公司和英颯公司的車輛買賣合同這一基礎法律關系，孚騏公司取得車輛所有權，應予確認。法院據此作出一審判決，確認原告孚騏公司享有鐵路提單項下車輛的所有權，被告向原告交付車輛。同時，倡導交易各方均應在鐵路提單上背書，使貨物交付能夠通過鐵路提單流轉來完成并確保其安全性。

案例的影響與啟示

鐵路提單第一案的判決結果，對于運輸、貿易、金融等領域都將產生重要影響：

一是首次以司法判決的形式，確認了鐵路提單及其交易方式合法、有效，鐵路提單持有人因此享有了提單項下貨物的所有權，有權憑單提貨，通過鐵路提單的流轉能夠實現貨物流轉，從而能更好地滿足交易各方的貿易和融資需求。這對于促進中歐班列陸上貿易的發展和“一帶一路”倡議的落地實施，具有重要意義。

二是有利于創新貿易融資模式。一直以來，由于鐵路運輸單據不具備物權憑證功能，中歐班列相關貿易企業只能通過第三方擔保、動產質押等方式向銀行申請融資。本案的判決結果肯定了鐵路提單的物權屬性，為銀行開展鐵路提單質押融資提供了可能性。

三是對銀行國際結算提出了新的要求。由于現階段要使用鐵路提單作為提貨憑證，需要與承運人在合同中進行約定；同時，UCP和ISBP關于鐵路運輸單據的規定（如：沒有關于指示抬頭及背書的規定等）與鐵路提單的應用方式并不匹配。為確保收到符合要求的鐵路提單，建議進口商通過信用證方式結算，并在信用證條款中對鐵路提單的承運人、指示抬頭及背書等做出明確的規定。鑒于鐵路提單在目的地能否憑單提貨取決于當地的法律，存在“無單放貨”的可能，因此，出口方應盡可能做到單證相符，以免單據被開證行拒付后貨物也被提走，導致錢貨兩空。

應該看到，鐵路提單的推廣應用目前還存在一些法律障礙。例如，我國《海商法》《擔保法》中提單的范疇并未明確涵蓋鐵路提單；同時，我國《物權法》中關于“物權法定”的原則，也導致鐵路提單的物權效力存在疑問。此外，《國際鐵路貨物聯運協定》和《國際鐵路貨物運輸公約》僅對鐵路運單作了規定，并未涉及鐵路提單。

“無單放貨”再認識

案例回放

2015年蘇普爾公司與舜天公司簽訂《委托代理進口協議》，委托舜天公司從三菱公司進口丙酮，并在江蘇中行開立信用證來結算貨款。承運人君正公司（原中化公司）簽發提單，收貨人為憑指示，通知方為蘇普爾公司。舜天公司對外支付了全部貨款后取得全套正本提單。但承運人君正公司在未收回正本提單的前提下向蘇普爾公司交付了貨物，蘇普爾公司提貨后卻未向舜天公司償付貨款。舜天公司遂向武漢海事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判令君正公司和蘇普爾公司連帶賠償貨物損失和利息。一審法院認為，舜天公司通過與三菱公司買賣合同的履行而取得正本提單，系案涉正本提單的合法持有人，君正公司在未收回案涉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允許蘇普爾公司提取貨物，侵害了舜天公司的權利，應當承擔賠償責任。蘇普爾公司作為無正本提單提貨人應當與君正公司一道對舜天公司承擔連帶賠償責任。二審維持了一審判決。

君正公司不服判決，申請再審時提出舜天公司雖然持有提單，但并不享有提單物權，舜天公司與蘇普爾公司簽訂的《委托代理進口協議》約定了舜天公司可留置蘇普爾公司的所有財產包括提單下的貨物。該約定表明，提單下的貨物屬于蘇普爾公司。最高院認為，舜天公司基于與三菱公司的基礎合同而取得正本提單，構成《物權法》下所規定的指示交付，因此舜天公司享有提單項下貨物的所有權。本案中委托代理協議的相關表述并不能改變舜天公司對提單貨物享有所有權的事實。因此，最終裁定維持一審和二審原判。

案例的影響與啟示

本案是最高院2020年7月發布的一則無單放貨侵權糾紛案例。該案再次引起了各界對于承運人無正本提單交付承運貨物行為（以下簡稱無單放貨）的關注。對銀行來說，其融資往往依賴于對貨權的控制，一旦出現無單放貨，將危及銀行的融資安全。因此，融資銀行需要關注以下方面并做好風險防范：

一是關注基礎合同、委托代理協議等對提單物權的約定。通常認為，提單代表物權，持有提單即取得物權。本案的承運人認為，根據委托代理協議的表述，進口方雖然持有提單，卻并不享有提單物權；最高院認為，提單持有人是否因受領提單的交付而取得物權，取決于基礎合同的約定。這也提醒敘做融資的銀行，除了關注是否掌握全套正本提單外，還需要對基礎交易合同、委托代理協議認真進行審查，防止基礎交易合同、委托代理協議等對貨物所有權做另外的約定，影響融資銀行的權益。

二是關注FOB合同下無單放貨的風險。在多數的無單放貨案件中，貿易合同中大都約定以FOB貿易術語成交，由進口商指定貨代公司負責訂艙。一些不法進口商借機與資信不良的貨代串通，在進口商未提交正本提單的情況下即放貨，造成提單項下的貨權，即融資銀行質押物落空的情況。銀行在為以FOB貿易術語成交的交易提供融資時，應謹慎考察進口商和貨代公司的資信情況，對資信不明的境外貨代或無船承運人，要提高警惕。

三是關注記名提單下的無單放貨風險。對記名提單項下承運人是否可無單放貨，國際上的認識并不統一。根據我國《海商法》的規定，記名提單下的收貨人仍需提交正本提單提貨。但是在一些國家，如美國，其法律規定，承運人交付貨物前，只要發貨人無特別指示，在貨物到達目的地后，可以憑提單收貨人的身份提貨，而無需將正本記名提單交付承運人。這樣，如果托運人事先不采取措施，就可能失去對貨物的控制權。鑒于在海運實務中提單法律適用的復雜性，若不了解進口國關于記名提單的法律，建議出口商應避免使用記名提單，盡量使用指示提單。如果不得已需使用記名提單，建議選擇信用證作為結算方式，因為只要出口商在信用證下做到交單相符，即便發生了船公司無單放貨，也仍可以獲得開證行的付款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