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國
第十屆福建省中青年演員比賽終于落下帷幕,回想《打黃蓋》這一折戲,我在其間扮演周瑜,短短的十幾分鐘表演讓我到現在都感概萬千!高甲戲《打黃蓋》講述了赤壁之戰時,曹操率領八十萬雄師與孫劉聯軍隔江對峙。周瑜為破敵軍,設計讓人詐降曹操,并乘機火攻曹營。正當周瑜對詐降人選一籌莫展時,老將黃蓋主動請纓愿受皮肉之苦以報效東吳,于是黃蓋便在周瑜與眾將商議退敵之策時大唱反調,故意惹怒周瑜,當即要將黃蓋斬首,在眾將苦苦哀求下改為仗責五十軍棍。體現了周瑜對孔明的無動于衷的憤慨和自己對黃蓋的受刑不舍的內心掙扎。從接到劇本那一刻,我便被周瑜這一角色深深吸引。《打黃蓋》很多劇種演出過,京劇表演大家姜妙香、葉盛蘭等將周瑜刻畫得入木三分,乃至有“活周瑜”的盛譽。如何用高甲的表演特色演繹周瑜,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雖然有前人大師可以借鑒,然而,這仍然不是下下功夫,就能輕易做到的。為了精益求精,我首先從劇本修改入手,請劇團老師為我改唱段、譜新曲。此外,與鼓師磨合,亦是費了一番周折。
我在劇團里面主攻生行,文生武生兼演。一個好的小生演員,無論文戲還是武戲,講究表演大方飄逸,嚴謹灑脫,意態兩美。在基本功扎實,程式嫻熟的基礎上,根據劇情靈活運用程式,用性格化的情緒演繹,以深刻細膩的內心表演,刻畫各種不同人物。
按史實,周瑜年紀比諸葛亮大,然而,在舞臺上,諸葛亮是老生裝扮,掛髯口,而周瑜卻是小生裝扮。在戲曲里,角色歸屬行當,不單是看生理年齡,更注重人物的氣質特征。諸葛亮雖然年輕,然而沉穩老練,而周瑜雖然年長,卻好勝心強,英姿勃發,更像個偏偏少年。
一開始周瑜的出場亮相,身手矯健,帥氣與傲氣并重,他武藝高強,在音律上也頗有造詣,在威嚴與智慧間,要瀟灑、儒雅,有著“談笑間、墻槽灰飛煙滅” 的雄姿英發的氣度。孔明出場時,他亦非一開始劍拔弩張,而是一個以禮相待的謙謙君子,動作要凝練從容,舉止合度,落落大方。
周瑜與黃蓋定的苦肉計,必然是要假戲真做,目的是為了傳揚出去,獲取曹操的信任,為詐降提供前提。黃蓋勸降周瑜時,故意搬出元老身份,小覷周瑜年少功薄。周瑜假戲真做,怒發沖冠,我用一個比較夸張的甩袖動作和有力度的真假高音結合一起來表現此刻周瑜的怒不可遏,欲斬黃蓋。對詐降火攻計謀了然于心的諸葛亮更是抱著看熱鬧不嫌亂的心態,甚至連求情這樣的場面話也不置一詞,飲酒旁觀。周瑜的動怒,盡管直接的對象不是諸葛亮,然而必須表演出來弦外之音,仍能使觀眾聯想到周瑜的內心對象——時刻不忘的“既生瑜,何生亮”的那個諸葛亮。此處有段唱腔,既表現周瑜仗責年事已高的黃蓋的內心掙扎和煎熬,又有對諸葛亮的默然無聲的抗議與憤慨,以及對這次能計謀得逞凱旋歸來的一種堅信不疑的態度。這在表演上,必然要講究層次分明,用細微的情緒變化,演出人物在故事情節發展中的內心狀態,入情入理,分寸把握得恰到好處。天縱英才,稟賦異人,使得周瑜成為一個好勝心極強的人。好勝心本無所謂褒貶。對敵好勝,則無懼強敵,對友好勝,則瑜亮難諧。他隨時隨地刁難乃至想除去諸葛亮,都是好勝心在作祟。
所謂唱念做打就是戲曲演員樣樣都要精通的四個主要部分,而唱是排第一位,可見其重要性。唱腔要求演員要有好的聲線,要把曲里面的內容聲情并茂,準確的表達出來呈現給觀眾。高甲小生唱腔講究在表演角色需要激情之處,采用以激昂高亢的大嗓為主的發聲方法,在演唱抒情之處則用以委婉寬甜的小嗓為主的發聲方法。在練習這些發聲法時,我學習前輩老師,“收住臍腹部,提起橫隔膜,敞開胸腔,呼息自如,小偷氣,大換氣,不憋氣。”我堅持每天吊嗓,在演唱中找運用氣息的規律,在氣口處調節充實氣息。這些都不可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否則聲帶容易過于疲勞,以至嘶啞,反而會適得其反。
這折戲的核心唱段采用激越昂揚的高甲戲曲牌【北調】,一開始以【慢頭】起,前三句是緊拉慢唱的,所謂緊拉慢唱,顧名思義就是樂隊奏的旋律比較快,而演唱者卻是慢節奏的的唱,憑自己的樂感演唱,收尾又要跟樂隊一起結束。這個很考驗一個演員的唱功和樂隊老師配合程度,既要集中精神在戲份里面,又要能吻合的跟著樂隊的節奏,唱出情緒來。接著有一句“委屈元老年世高”是清唱,這就很赤裸裸的把演員的音準、音色,情緒醞釀以及對節奏的把握,毫無保留的呈現在觀眾面前了。只要有一點點的音準不準,節奏有偏差,或者破音之類的,一點點瑕疵都會放大般的暴露出來!故而雖然那么一句清唱,我也是天天練唱,直到一張口就能很穩的唱出來為止。接著唱詞轉而抒發對孔明的不滿惱怒,唱腔則轉為四二拍的【疊板】,這是一段快節奏的唱段,這個很考驗演唱者的氣息運用,每句曲的銜接都是很快的,氣息不足唱出來就沒力度,也可能會導致尾音唱不到最后的節拍。演唱的情緒和表演是融合一體,這樣才能吸引觀眾,準確表達出人物當時的內心感受。
掌握了程式技法,不等于掌握了性格,人物的性格總是要隨故事情境、劇中人物關系,以及參與的事件表達出來。戲曲性格便由此而精致、豐富、深刻、鮮明而生動。戲曲并不忌諱“我就是在演戲”,在設身處地領會傳遞劇中情感時,也是很講究演員的技術動作,甚至在不影響劇情、角色的基礎上,適當炫技。表演上可接可卸,可簡可繁,乃至有條不紊,亂而有章。在《打黃蓋》戲中,由于眾人求情,改仗責黃蓋。在這段表演里,周瑜有兩次偷偷觀察孔明的表演,這兩次觀察表現出來的內心情感是疊加的,第一次觀察,見孔明不求情,很是意外,內心氣憤,第二次觀察,他為自己下令的“一百軍棍”懊惱與糾結,轉而對孔明無動于衷,不肯求情,讓其無臺階可下的怒火中燒。這兩段表演都是要靠翎子功和太子盔來展示,要抖動帽子上的絨球,讓翎子顫抖起來,表達周瑜此刻的復雜而劇烈的內心。表演動氣時掏翎子時,手上的勁兒,或順或帶,都要把握好,否則容易折斷。舞翎子都要用脖子的帶勁兒,沖里大躬身時脖子上則用梗勁兒,這樣才能有節奏地把翎子帶得美觀。
戲諺中也有“ 一步走、一張口,本事就能見八九” 的說法,可見臺步的重要性。在不離戲曲的程式下,臺步要符合人物身分,動作幅度的大小,腳步穩重的程度,要與人物性格和情節、環境變化的不同相適應,走出劇中人物的內在心情。呂布和周瑜同樣翎子生,由于呂布乃酒色之徒,逞勇好斗,反復無常,他的步子走起來就要硬一些,輕浮一些; 而周瑜的步伐走起來就應沉著穩健,使人看著有“派頭”,夠“譜兒”。即便是在《打黃蓋》里的周瑜,一開始的俊逸灑脫,到“打黃蓋”時的殺氣騰騰,動作步伐的幅度自然就要更大些、更強些、更武些。
戲曲舞臺有自身一套嚴謹而美觀的形式,每個動作和表情,都追求著好看的姿態,既有寫實的生動臨摹,也有寫意的想象虛擬,二者相得益彰,既和諧統一,又獨立自由。戲曲藝術學無止境,只有不斷的鉆研,才能為高甲戲藝術創作出更好的角色,為戲曲增添一份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