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墮落，郁文的沉淪

李珈祁

摘要：《沉淪》是郁達夫內心長期積蓄的對性的壓抑，以創作作為宣泄口而寫成的一篇名作。本文將采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相關知識，試從主人公“他”和作者郁達夫兩個個體出發，窺探“他”死亡的原因與郁達夫的寫作原因。

關鍵詞：“他”;郁達夫;弗洛伊德

一、“他”死亡問題的追尋

弗洛伊德將人的心理結構劃分為：本我、自我、超我三個層次。本我是指人先天的本能欲望和沖動，是無意識的、最原始的心理結構，遵循的是快樂原則;超我代表著內化的社會道德對個人的約束，是超個人的方面，遵循道德原則;自我則是處于本我和超我的夾縫中，受知覺系統影響經過修改來自本我的一部分，不斷對本我和超我中的沖突力量進行調節，遵循現實原則，在“他”的身上，本我、自我、超我就存在著極大的沖突：

“他”作為一個青春期的男孩，在本我的驅使下，對異性無限地渴望，但超我意識部分將它不斷克制，將這種情感投射到大自然以躲避自認為卑污惡濁的社會，就像文中他多次用自然界事物來暗示他用性獲得了一絲安慰?！八痹匝宰哉Z說“在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里，在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體覺得同陶醉似的酥軟起來，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懷里的樣子……躺在情人膝上” “他竟變成了一個大自然的寵兒，一刻也離不了那天然的野趣了”。但沖突的天平總是傾斜的，是此消彼長的。本我勢力突出后的他還是將自己的興趣轉向了自己的身體。自我意識下的他在每次的歡愉后不斷懺悔自己的行為：翻閱書籍、沉浸在無限的自責和恐懼中。而超我意識下的他因祖國弱小而自卑，因祖國積弱讓自己受到委屈……是三層次下的“他”共同將自己推向海底深淵的。而其又起源于自我的被抑制的欲望，但又是他所不知的，逐漸變成了潛意識進入他的正常生活。所以才會讓他一次又一次陷入犯罪的深淵，而良心也一次又一次受到譴責。良心在弗洛伊德的解釋下就是“最易脫落自我，與自我對峙，譬如我欲為某事以求快樂，但因良心不許而不為，或者我所受的誘惑力量太大至違背良心而為之，可是事過境遷之后，乃大受良心的譴責而后悔?！弊晕沂欠至训?，而罪惡感又是超我的一種表現，他想利用侍女的負心來使自己回去發憤用功，但同時又羨慕間壁的幾個俗物，盼望那侍女回到他這邊來，于是在思想極度混亂的情況下，將自己沉淪于女子肉體之間。他事后極度悔恨，為了洗滌自身的污穢，讓無靈魂的清影葬身在大海中了。這是他良心不安的一種表現方式—懲罰自己，是潛意識里的罪惡感，是超我采取的內向攻擊。他沒有一切，他也失去了僅有的一切，包括尊嚴與尚潔，所以潛意識里他將自己定義為一個罪人，是一個最下等的人，所以才會選擇自殺的形式攻擊自己。弗氏提到過“食色本能常欲將生命的物質集合而成較大的整體，而死亡本能則反對這個趨勢，它要將生命的物質重返于無機狀態”。而他身體里的這兩種本能不斷進行和解也進行著永恒地搏斗，最后他的死亡本能戰勝了食色本能，在內疚與痛恨中死去。

弗氏認為人的本能有二：“饑與愛”。饑是一種自我本能，能壓抑其他欲望的勢力，而愛是一種性本能，是自我不斷壓抑的勢力，因為性本能是一種以破壞為目的的攻擊本能，崇尚唯樂原則。因為自己出身寒苦加之祖國的弱小這兩種“饑”，才會對“愛”的渴望超乎常人。從“理解我的美人——愛我的婦人——異性的性愛”，這不是對愛情的希望而僅僅是對性的渴望，他已經卑微到希望有人同情他而給他愛。可是這與愛情就相悖了，所以他的懇求也只剩下性滿足了，這是他作為一個“零余者”的唯一情感寄托與身體需要了。

“他”就是因為性本能這一惡魔不斷驅使，瓦解內心所遵從的社會習俗、社會成見，而所獲得的快感又在不斷逼迫自我進行著重復。這是他壓抑情感和被壓抑的性之下一種無意識的行為表現，是在意識層面下自我無法察覺的。他在初到日本這個開放國度之后，各種燈紅酒綠和女郎的誘惑讓他大受刺激。在被封建思想和社會習俗告知不允許之后被壓抑，排斥到了意識閾之下，但不是被消滅而是潛藏起來，仍不自覺地活動著并追求滿足，不自覺地企圖滲入意識之中。由于潛意識沖動下的唯一目的就是尋求自求滿足，所以他有意識地將注意力轉向大自然、轉向詩歌作品中去，但無意識狀態下他的孤獨是占據著他的全部情感，所以向意識層面迸發出性的無限渴望，并一步步讓他走向妓院。

二、郁達夫《沉淪》寫作探討

人與藝術家在面對本能欲望時，人除了得到滿足就是被壓抑成病，而文學家會選擇用語言美化欲望，使其升華為一部優秀的文學作品。郁達夫信奉“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所以我們進一步對主人公與作者進行比較。郁達夫是家中的幼子，有兩個年齡差距很大的哥哥，母親一人養家，只有婢女翠花的陪伴，變成了“有兄長不得跟隨，有慈母不能依傍”的人。生長于幾乎純女性圈子讓他成為了一個性早熟的少年，童年落寞加之自幼體弱多病，使他的性情十分孤僻。從封建保守的中國隨兄嫂東渡留學，在哥嫂的照顧下感受到了些許的家庭溫暖，但也隨著哥嫂回國而立馬消失，從此“野馬脫韁，風箏斷線，一生潦倒漂浮，變成了一只沒有柁楫的孤舟”。這個情色誘惑猛增的世界無時無刻地不在刺激著他的性欲望。所以《沉淪》是郁達夫一定程度上的自我敘事，但絕不能簡單地將“他”看作是郁達夫本人，他的存在應該是當時社會的一個縮影，也是一代留學青年的象征。

他的感傷、敏感和自卑，與郁達夫的纖敏、柔弱的個性有暗合之處，以他內心情感的波動和思想情緒去組成文章的抒情線，比如寫到他對愛情的渴望時說到“知識我也不要，名譽也不要，我只要一顆安慰我體諒我的心”，這是他向世界宣告他的心史——對愛情的渴望，可是這是畸形的心對另外一顆心的渴望。他欲將所有的情感寄托在一位異性身上，欲將所有責任都歸咎于國家的軟弱和無能：因為你的無能，讓別人笑我，因為你的無能，讓我在異國他鄉受到欺負，因為你的無能，所以我相信總會有人用同情的方式給我以愛情的火焰。這是他寂寞時對愛而不得的失望轉向對性本能的需求，想要用性的方式安慰自己、掩飾自己來與世隔絕。

弗洛伊德認為，人的一切動機來源于無意識的本能欲望。文學創作就是作家以幻想的方式滿足其本能欲望的一種手段。人的幻想是由人的實踐欲望形成的?；孟氲膶嵸|就是人在實踐中被壓抑的欲望的感性顯現。對于作家來說，其創作過程就類似于做白日夢，即以幻想的形式宣泄受壓抑的情感，滿足被壓抑的欲望。郁達夫將一代五四青年“他”，帶著自身的悲慘經歷，“弱國子民”的“頭銜”去異國求學，懷揣著救國救民的夢，途中自身欲望與孤獨因子不斷增長，不斷壓抑著自身的感情，肢體也不受控制起來。在最后自殺時依舊愿望著祖國能強大起來，這是創作愿望的反應，也是郁達夫看到中國消頹景象的惋嘆，是對毫無希望的一種希望。因為他是中國人，他相信中國的力量，所以采用這種方式來表現愿望抑或是絕望著的希望，并通過創作的方式來獲得暫且的滿足。郁達夫在兄嫂回國后，猶如脫韁的野馬，享受并且放縱著這種自由，加之青春期的年齡階段對性的強烈渴望，但卻由于環境和理性的壓制，不能將這種渴望表現出來，所以他將這種情感投入到寫作中去，比如他作品中很多對青樓、妓女的描寫，以此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宣泄自己的情感。

郁達夫在現實主義的主流創作洪流下，向我們展示了一個充滿矛盾和沖突的青年，盡管大受反對但依舊堅持撕下這塊關于“性”的遮羞布，因為五四既然是解放就應該直視人生，其他人都是口是心非或者選擇避而不談，可這種虛偽、不現實的“存天理，滅人欲”思想必須有人來打破，郁達夫從人生理進行了大膽描寫，對人的性欲進行大膽刻畫，就像郭沫若所說的那樣：“他那大膽的自我暴露，對于深藏在千萬年的背甲里面的士大夫的虛偽，完全是一種暴風雨式的閃電，把一些假道學、假才子們震驚得至于狂怒了。為什么？就因為有這樣露骨的真率，使他們感受著作假的困難?！薄冻翜S》中有著大量露骨的描寫以及感情的宣泄，讓我們看到那個時期郁達夫的孤獨、自卑和矛盾復雜的內心世界。

郁達夫以作為“他”的青年求愛的故事與希望國家強大聯系起來，他將大部分的筆墨都放在了希望祖國強大上。如開頭他一口氣將一首外國詩翻譯成中文，那是帶著祖國的情感以及在故土上的經歷所譯成的;再如他從頭到尾都強調自己的身份是一個中國人，被人看不起的弱國子民身份。他想要中國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讓正在覺醒的青年一代在新時代獲得自由發展的機會。他在《雪夜》中談到的“國際地位不平等的反應，弱國民族所受的侮辱與欺凌，感受最深切的亦是最難受的地方，是在男女兩性，正是中了愛神毒箭的那一剎那?！彼麄兩钤谝粋€看似開放實則密封的傳統社會里，不能為自己做主，不能為自己人生做主，更不能為了自己國家做主，這也是為什么都在《沉淪》中“沉迷”于性描寫的原因，是想呼喚青年心中對自由的渴望，喚醒人們心中的愛去與封建社會、帝國主義進行頑強抗爭，更是對中國美好前途的一片肯定與信心。郁達夫這位世紀病患者，把自己的遭遇和感受進行了概括，升華成代表青年一代的藝術作品。用青年性發泄的方式打開封建的丑惡大門，輕撫了自由的帷幔，以此希冀祖國的強大，他以“他”壓抑、被迫選擇、懺悔、逐步沉淪的方式向我們展示著這種人生沖突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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