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智慧化升級
——新冠疫情警示下的再思考

曾寅初 教授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 北京 100872）

新冠疫情的流行與防控正在深刻影響著我國社會經濟的各行各業，農產品批發市場的發展也不例外。2020 年初新冠病毒肺炎患者首先被較集中地發現于武漢華南海鮮市場，特別是同年6 月份新發地農產品批發市場聚集性感染引發的北京市疫情復發，使得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被推至社會輿論的風口浪尖，引發了社會對農產品批發市場轉型升級問題的再次關注（吉寶飛，2020；李金紅等，2020）。實際上，轉型升級一直是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發展的重要課題，也是政府有關部門一直在積極推進的一項重要任務（馬增俊，2014；楊軍，2016；王超，2018）。但是，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轉型升級的實踐卻進展緩慢，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我國農產品流通現代化的發展。新冠疫情引發的關注，正是加速我國農產批發市場轉型升級的歷史機遇。因此，本文將結合新冠疫情對批發市場發展帶來的警示，主要從智慧市場的視角探討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轉型升級問題。

智慧化升級方向和途徑

新冠疫情在少數市場的集聚性感染，再次集中顯現了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存在著基礎設施不完善、現場管理秩序差、盈利模式傳統單一、經營業態創新不足、產品管理不規范、配套服務不健全和公益功能相對欠缺等問題，表明市場發展相對于社會期望而言存在著巨大落差，已不適應我國新時代社會經濟發展的需要，即市場 “臟亂差” 現象不適應現代城市發展的需要，市場商業模式落后不適應農產品流通現代化的需要，市場功能不健全不適應消費升級和政府調控的需要。存在問題的多樣性特征決定了批發市場需要進行全面綜合升級，而農產品批發市場嚴重不適應新時代社會經濟發展需要的滯后性狀態，決定了批發市場需要進行根本性大跨度升級。而要實現這樣的市場升級，其方向無疑是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建設，因為只有智慧化升級才能全面徹底解決我國批發市場存在的多樣性問題，從而實現批發市場的跨越式轉型換代（馬增俊，2015）。

（一）按照數字化運行要求實施跨越式設施建設

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要實行數字化運行，即通過采用數據采集、數據儲存、數據分析的現代數字技術，實現農產品批發市場各項業務的便捷、規范、配套運行。因此，必須根據數據化運行要求進行市場基礎設施建設。

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的基礎設施建設，應該將現代基礎設施的常規化建設和現代常規化基礎設施的信息化改造工作合二為一，直接按照智慧市場數字化運行要求，實施農產品批發市場基礎設施建設的跨越式發展。這種跨越式發展不僅可以盡快改變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基礎設施不完善的狀態，而且還能因為不需要再經歷現代流通基礎設施的信息化改造過程而降低投資成本。

市場自身應該建立起符合數字化運行需要的信息化平臺。根據目前我國許多農產品批發市場尚未采用統一電子結算系統的現實，應該首先從推進統一電子結算系統出發，按照數字化運行要求，在改建交易場所、配套設施等基礎條件的前提下，通過市場信息化帶動市場基礎設施的全面升級。在批發市場信息化的基礎上，政府相關部門應該以互聯網為依托，嘗試構建全國統一互聯的農產品批發市場信息平臺。利用物聯網、大數據、區塊鏈等現代信息通訊技術，實時收集農產品批發市場各參與主體各類信息，并將這些信息匯集到統一的信息管理平臺，結合與農產品流通產業鏈相關的其他信息，通過及時傳輸、挖掘處理和綜合分析，實現信息在購銷商、服務商、批發市場和政府管理部門等之間的共享利用（楊軍，2016）。

（二）通過智能化管理變革促進全方位管理提升

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要實現智能化管理，即通過數據共享、智能利用、自動簡便實施等技術和制度手段，實現農產品批發市場的高效管理。因此，智慧化升級必須通過批發市場的智能化管理帶動現有批發市場管理方式和管理手段的全新變革，在市場本身運行過程數字化再造的基礎上，實現各個環節的標準化和精準化管理。

實現標準化管理，需要改變目前批發市場管理主要以人的經驗判斷來執行的狀態，充分利用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數字化運行中收集到的各種數據信息，建立以數字為關鍵要素的標準化管理。可將常規性的購銷商管理、產品質量安全管理、交易流程管理、場地車輛管理等大量的、重復性的工作通過數字化方式來實現，而將管理人員主要用于滿足購銷商個性需求和新需求的創造性工作，同時把人員變動可能對企業運營體系造成的破壞降到最低。而實現精準化管理，需要通過智慧化管理改變目前批發市場的粗放管理狀態，對農產品批發市場的人、場、貨、車等運行軌跡和關鍵節點，進行全面、及時和準確的控制和優化，實行高效率的精準管理。可通過數字化方式，對購銷商實現有效的分群分層，進行個性化更有針對性的精準服務，真正使每項管理措施都做到有的放矢。

（三）確立平臺化經營理念推進服務型模式創新

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應該是為購銷商服務的平臺，充分利用經營平臺的資源整合優勢為購銷商提供更高效的優質服務。因此智慧化升級需要通過對農產品批發市場現有商業模式的開創性創新，運用線上線下融合方式，通過批發業態變革，真正實現農產品批發市場運行效率的提高，平衡智慧化所需的追加成本，擴展農產品批發市場的盈利空間。

批發市場需要使其盈利模式從傳統的 “瓦片經濟” 升級到 “服務經濟”。目前絕大部分農批市場的盈利模式，是以收取場地租金費用和進出門費用為主的物業出租模式，盈利空間有限，被稱為 “瓦片經濟”。實際上，農產品流通的基本功能是實現商品所有權轉移的交易功能和實現商品實體轉移的實體功能，流通的本質特征在于服務。農產品批發市場智能化升級，需要回歸批發市場的應有定位，即批發市場從企業本質上講應該是購銷商的服務商，是滿足購銷商各種潛在需求的平臺。平臺的優勢在于資源整合，即通過資源整合可以做單個購銷商做不了的事或者更有效率地做事。有調查顯示，批發市場提供金融、進銷存、加工運輸、電子商務等各種專業服務，可使購銷商利潤率提高5%-10%，而作為服務提供方的批發市場則可從中分得2%-5% 的份額（周輝，2020）。

批發市場需要探索實現平臺服務的經營新業態。新興電子商務平臺在供求快捷對接、信息傳輸、資本支持方面有明顯優勢，而批發市場在貨物集散、運輸物流、質量確認、客戶體驗和服務方面有優勢，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應該實現二者的相互融合和優勢互補，探索線上交易和線下交割相結合的批發新業態，嘗試商流和物流相分離的交易新方式。例如，以物流聯合為切入點，通過信息化手段相互之間建立信息共享，可使物流效率大幅提升，有利于解決交易市場在物流方面較亂的問題。

（四）通過網絡化拓展方式帶動多維度功能完善

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必須是功能完善的市場，不僅要有價格形成、商品交易和貨物集散的基本功能，也要具備保障流通農產品實體流轉和服務購銷商流通活動的配套功能，既要有實現資源優化配置的市場功能，也要承擔兼顧公共利益的公益功能。

從商流來看，應該積極發展線上交易服務功能，發揮線上交易可以突破在場客戶的空間局限性、具有搜尋比較供求信息的便捷性等特點，開發非在場客戶和發展非在場交易。從物流來看，應該以龐大的農產品物流流量為基礎，在資源整合中與購銷商分享物流中的利益，根據購銷商的服務需求，拓展集團客戶配送、超市配送、餐飲企業、零售商戶配送等服務功能，或者在整合單個購銷商物流配送業務的基礎上，通過發揮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優勢獲得新的盈利增長點。從資金流來看，應該依托統一的電子結算拓展農產品批發市場的金融服務功能，積極發展各種類型金融服務。從信息流來看，應該利用對購銷商信息的平臺優勢，積極拓展新的增值型促銷服務，包括品牌推廣、信息定制、信息中介等新的服務功能。此外，還可以借助供應鏈電商平臺完成 “反向定制服務”，為零售網絡提供產地定制服務。

針對我國批發市場購銷商的調查表明，購銷商對產地溯源、運輸調度、裝卸碼頭、冷鏈庫存、暫存暫養、分揀包裝、加工車間、中央廚房、社區配送、供應鏈金融、后熟處理、電子記賬、廢棄物處理、大客戶商務接待、購銷商進銷存等服務均有購買意愿（周輝，2020）。可見，在批發市場智慧化升級中，在如何利用好數字智慧技術和管理手段提高農批市場公共服務功能方面，仍具有很大拓展空間。通過移動互聯網手段為商戶提供分時共享服務，可以減少購銷商的固定資產投入，提高市場攤位運營效率，節約人工成本，提高資金周轉率，與此同時，農批市場也能獲得服務費收入。

智慧化升級促進政策

盡管我國已經較早確立了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智慧化升級的方向，但在實踐中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升級進展緩慢，長期停滯在 “相對原始” 的狀態，說明目前仍存在各種農產品批發市場智慧化升級的制約因素。因此，智慧化升級促進政策的關鍵在于通過營造有利于批發市場升級的良好制度環境，激發批發市場的升級動力和提升批發市場創新能力。

（一）通過目標導向增強批發市場升級的外部壓力

“誰投資、誰管理、誰受益” 的投資模式和企業型發展道路，決定了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發展的起點較低，形成了脫胎于 “集貿市場” 的傳統經營模式。而這種傳統經營模式被長期 “鎖定” 說明，僅依靠市場機制不能使批發市場根據社會經濟的需求變化及時進行適應性調整，這里存在著需求傳導的市場失靈現象。因此，政府管理部門應該根據新時代社會經濟對批發市場的新要求，制定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標準化規范，通過目標導向來引導批發市場逐步改變傳統經營模式，實現市場經營模式升級。

實現農產品批發市場的批零分離經營。“臟亂差” 問題作為批發市場長期存在的 “痼疾”，已經影響到行業整體形象。批發市場內批零業務在購銷商層面和時空存在方式上的混雜經營，使得批發市場實際上不可能實現批發業務和零售業務的流程優化和專業管理，使得 “臟亂差” 成為市場傳統經營模式相隨的負外部性。因此，批零分離有可能成為市場 “臟亂差” 問題解決的一個突破口。集散地和銷地的大型骨干農產品批發市場應該逐步放棄兼營零售，應該實施嚴格意義上的分業經營，朝著建設真正的批發市場方向發展。而對于確有需要保留零售業務的農產品批發市場，特別是位于城市的銷地中小型批發市場，應該設立與批發業務相分離的附屬零售設施，并明確規定好零售業務經營時間，使得批發市場主營批發業務和零售業務在時空上得以明確區分。

在批發市場中引進批發代理制。在兼顧小規模零散化生產者和零售商需要的情況下，可考慮通過在批發市場引入代理制方式，即夠不上批發市場所要求的批發限額的小額批發業務，可以通過批發代理商進入批發市場進行交易，而批發代理商實行無條件接受委托的方式替代相對小額批發供貨方和需求方（其銷貨或者購貨量明顯大于零售但又夠不上大額批發）來完成批發交易。批發代理商收取一定傭金，基本相當于小額批發價格與通常大額批發價之間的差距，而小額需求方則同樣可獲得低于一般零售價的進貨價格。批發代理制的引入不僅可以保障批發市場在放棄兼營零售后仍可以滿足小額批發者的需求，也為農產品批發市場提高購銷商進入門檻提供了可能，有利于改變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上購銷商小而散的現狀，提高購銷商組織化水平。

制定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標準化規范。從長期發展來看，政府管理部門應該在總結發展實踐的基礎上，及時制定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標準化規范，明確批發市場升級最基本的條件要求和階段性任務要求，按照發展目標考核制方式，引導農產品批發市場由傳統經營模式轉向現代經營模式，解決批發市場升級自身動力不足的問題。

（二）通過制度規范營造批發市場升級的市場推力

如果說過于依賴低成本優勢的傳統經營模式是批發市場升級緩慢的內在根本原因，那么制度不規范無疑是加劇這種發展惰性的重要杠桿因素。因此，促進智慧化升級必須進一步優化批發市場發展的制度環境，構建市場升級的激勵機制。

構建有效的批發市場公益功能實現機制。農產品批發市場從本質來看具有公益性（徐柏園，2011），因此商務部從2014 年開始實施公益性農產品市場試點，希望通過投資入股來強化批發市場的資本控制能力從而實現公益功能（李娜，2019）。但是，這種批發市場公益功能實現方式仍有待探討。首先，通過改造一批市場來實現其公益性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曲解了 “農產品批發市場公益性” 的本身含義，公益性應該是所有農產品批發市場本身具有的普遍性特征，規模越大、越具有影響力的市場越需要發揮其公益性。將一部分市場改建成公益性批發市場，并不能保障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就能充分發揮公益功能，反而會造成公益性市場和其他市場之間的不平等競爭。其次，通過出資入股增加國資比重并不一定就能發揮批發市場公益性，只要是企業型批發市場就必然遵循企業行為邏輯，就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的發展現實來看，本身就存在許多國資參股、控股甚至全部為國資的市場，但是這些市場并沒有因為其資本來源為國資，就在公益功能發揮上顯著優于其他市場。而且這種將國資控制作為條件的公益性市場建設方式，還會帶來民營社會資本控制的批發市場對其資本權益的擔憂。因此，要發揮我國 “企業型” 批發市場的公益性，重要的不是要選擇一些市場進行其股權結構改造，而是要建立起一套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得企業在明確區分“公” 與 “私” 的基礎上，通過補償和激勵來促進作為企業的農產品批發市場更好實現其公益功能。可考慮的具體做法是，首先根據批發市場規模和其在農產品流通中的地位，確定需要發揮公益性的 “指定市場”。中央和地方政府可以按照不同要求確定不同等級的 “指定市場”，對實現公益功能影響越大的重要市場都應該確定為 “指定市場”；其次，應該明確市場發揮公益性的具體內容要求和市場責任，根據保障城市供應、合理形成價格、質量安全保障、綠色環保引領等公益功能發揮的內在機制，制定合理明確的補償和激勵制度，例如對于某項特定要求的政府購買服務等，以實現農產品批發市場的公益性。

營造更加規范有序的市場競爭秩序。2009 年以后，農產品批發市場進入集團化發展的新階段。新市場通常會采取“不同尋常”的手段從既存成熟市場中招攬購銷商客戶，從而引發了批發市場之間的無序競爭，其激烈程度可稱之為 “惡戰”（胡歷芳、曾寅初，2018）。從表面上看，許多地方新建農產品批發市場是地方政府招商引資的結果，但是從根本上看，是由于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發展缺少有效的規劃制約。而缺少有效農產品批發市場規劃的深層原因，在于盡管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已經有了30 多年的發展歷史，但是至今仍然缺乏最基本的專門法律，使得行業主管部門不能制定具有法律約束力的行業發展規劃。農產品批發市場所面臨的此種惡性競爭環境，在一定程度上嚴重制約了整個行業轉型升級。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率先轉型升級的批發市場，完全有可能面臨著因為轉變過程對購銷商帶來的暫時性額外成本，從而面臨客戶流失的巨大潛在風險，從而成為被淘汰出局的 “先驅”。因此，需要建立有法律保障的農產品市場發展合理規劃，而合理規劃的一個重點就在于要建立有序的 “準入” 制度。

（三）通過政策支持提升批發市場升級的創新能力

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傳統經營模式過于依賴低成本優勢，而這種低成本優勢主要與土地、簡單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密切相關，從而造成批發市場對于與創新驅動有關的知識資本和智力資本等專用性資產的投資嚴重不足。因此，實現智慧化升級不僅需要解決批發市場的升級動力問題，也必須同時通過政策支持來提升批發市場升級能力。

利用 “兩新一重” 支持計劃促進批發市場智慧化設施建設。2020 年5 月，中央作出戰略部署，重點支持 “兩新一重” 建設，即 “加強新型基礎設施建設，加強新型城鎮化建設，加強交通、水利等重大工程建設”。農產品批發市場智慧型基礎設施是新型基礎設施的重要組成部分。從信息通訊技術的技術特性來看，數字化啟動成本包括一些必要的固定資產投資（數據庫、傳感器、數據終端等硬件以及算法、程序等軟件），之后的數據搜集、加工等數據創造與應用環節幾乎以零邊際成本運行。從使用功能來看，信息通訊技術的采用所形成的數據信息本身具有一定的公共產品特征。同時，農產品批發市場是新型智慧城市建設的重要內容，不僅與城市民生休戚相關，直接影響到城市居民幸福指數，而且緊密關聯著城市形象，制約城市建設的現代化進程。因此，應該充分利用新冠疫情防控中農產品批發市場受到社會關注的歷史機遇，將批發市場基礎設施建設納入 “兩新一重” 支持計劃。

啟動批發市場能力建設支持計劃。我國農產品批發市場企業型發展的歷史過程，決定了批發市場在創新人才方面存在亟待彌補的短板。我國相當一部分農產品批發市場是由城郊結合部的鄉鎮、行政村投資興建的，所以其市場管理人員也大多來自于鄉鎮干部。盡管這些管理人員在管理實踐中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但是從總體來看，與現代管理相適應的知識、素質和技能尚存在不足。因此，應該啟動批發市場能力建設支持計劃，既要根據農產品批發市場智慧化升級的需要，充分利用地方政府出臺的各項人才引進計劃提供的優惠條件，要將批發市場所急需的現代市場管理人才和智慧化專業技術人才納入各種人才引進計劃，積極招募和引進所需的人才，更要做好農產品批發市場的人才培訓工作，政府部門和行業協會應該積極開展批發市場管理人才培訓和專業技術人才培訓，提升其智慧農產品批發市場的基礎知識和業務能力，做好批發市場購銷商培訓，使得購銷商能夠適應農產品批發市場業務轉型的需要，為批發市場的智慧化升級提供人才支撐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