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的角度考量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應承擔的清算責任

曹紅中

廣東格明律師事務所，廣東 深圳 518000

一、案情介紹

A公司于1993年注冊成立，經營期限制2003年，于1997年就已經沒有年審并停止經營，于1999年被吊銷營業執照。成立后股東的出資全部到位，完成了出資義務。1995年某銀行起訴A公司，要求其償還某銀行300萬元的貸款，同年，法院判決A公司應償還某銀行300萬元貸款，因政策變化導致A公司無力償還，A公司不得已于1995年停止營業。人民法院也終止了對A公司的執行程序，并出具中止執行書。

B公司于2010年收購了某銀行的上述債權，2014年B公司向法院申請對A公司進行破產清算，法院認定A公司下落不明，A公司破產管理人無法接收A公司的賬冊、文件，無法全面進行清算，裁定終結A公司的破產程序。

此后B公司依據上述裁定，以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未及時組織清算，怠于履行相關義務，沒有保管好公司的賬冊、文件為由，以甲某某、乙某某為被告，提起了侵權之訴，要求A公司股東甲某、乙某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的第十八條的規定，承擔清算不能的賠償責任。

由于A公司于1999年就被吊銷了營業執照，因此2014年3月1日修訂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的規定是否適用于A公司的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就成為本案的關鍵，以下試著從歷史的角度，循著我國公司法演變的過程的對以上問題進行分析探討[1]。

二、具體法律適用的分析

A公司在1999年被吊銷后營業執照時，依法并不享有組織清算的權利，也不負有清算的義務。原告B公司要求被告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承擔沒有及時清算的責任，于法無據。

A公司系1993年設立的有限責任公司，于1999年因未按期辦理年檢被工商局吊銷營業執照。根據A公司的設立時間、運營時間、及被吊銷營業執照時間，應當適用199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的相關規定及地方相關規定確定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的清算義務！而根據以上《公司法》、《特區有限責任公司條例》，A公司在被吊銷營業執照時，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并不存在獨立主動清算的義務！根據1993年《公司法》第一百九十一條、一百九十二條規定，公司違反法律、行政法規被依法責令關閉的，應當解散，由有關主管機關組織股東、有關機關及有關專業人員成立清算組，進行清算。根據該條規定，A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股東甲某某、乙某某是沒有獨立進行清算的權利的！更沒有權利自行成立清算組，依法應由主管機關組織股東、有關機關及有關專業人員成立清算組，進行清算。據此，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在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后未成立清算組，未對公司進行清并沒有任何過錯，不應承擔公司未清算的法律責任。

那么本案是否應當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一）》第二條的規定呢？即適用現行公司法的相關規定呢？答案是否定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一）》第二條的規定（因公司法實施前有關民事行為或者事件發生糾紛起訴到人民法院的，如當時的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沒有明確規定時，可參照適用公司法的有關規定），只有在案件事實發生于1993年公司法頒布前，才參照公司法的規定，然而本案應該組織清算的事實系發生于公司法頒布之后！故應當適用1994年的公司法的相關規定，而不應適用現行的公司法。

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保管A公司相關賬冊的法定義務是有期限限制的，股東對公司資料的保管并沒有無限期的保管義務，按照《會計檔案管理辦法》的相關規定期限滿后，則股東甲某某、乙某某無需再對A公司的賬冊等文件承擔保管責任，更無需對不能提供相關賬冊承擔任何責任。

A公司自1999年被吊銷至B公司起訴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之時已經過了19年，運營期間的年度報表已經提交給相關部門了。自1997年之后，A公司便因經營不善，停止運營，因此，在1997年之后，A公司便不存在任何公司賬冊。根據1999年《會計檔案管理辦法》第八條規定，在1997年之前A公司所產生的相關賬冊，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對相關賬冊的保管期限均已屆滿，甲某某、乙某某無需對不能提供相關賬冊承擔任何責任。

A公司的所有財產在企業停止運營時就已經全部滅失，該財產的滅失非因被告不及時清算所至。

A公司在被吊銷營業執照之前就已沒有任何財產，不是被吊銷營業執照后未及時清算而導致公司財產去向不明，也并非由于股東怠于履行義務，導致公司主要財產、帳冊、重要文件等滅失。

根據《公司法解釋二》第十八條第二款的規定，構成股東侵權賠償責任應當有以下行為，首先，清算義務人應當在主觀上存在不作為的過錯，其次，清算義務人的行為造成了公司債權人的損失，最后清算義務人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與公司債權人的損失之間具有因果關系。

反觀本案，A公司早在1997年便停止運營，當時企業便已經沒有任何財產了，在A破產程序啟動后，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并非主觀上逃避清算責任，而是客觀上履行不能。其次，股東甲某某、乙某某無法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并沒有造成A公司債權人的損失，股東甲某某、乙某某的行為與B公司的損失之間并不存在因果關系。

B公司要求A公司股東甲某某、乙某某應負未及時履行清算義務的責任，其原因系認為股東甲某某、乙某某未及時履行清算義務，而損害了B公司的權利，該責任系屬于侵權責任，依照相關法律規定，當事人可以對債權請求權進行時效抗辯，而清算賠償責任并非不適用訴訟時效。

清算所需要的公司賬冊等資料存在一定的保管期限，無限期地支持債權人追索股東的清算賠償責任，會過分加重股東義務和加大公司運營成本，也對法院的審查認定造成困難。因此，被告未及時履行清算義務應當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2]。

因此，如B公司認為A公司的股東甲某某、乙某某因怠于履行義務，導致公司主要財產、帳冊、重要文件等滅失，無法進行清算，應負賠償責任，則早在A公司于1999年被吊銷營業執照之日起15日內，股東就產生了清算義務。即自1999年該時點起計算兩年訴訟時效至2001年屆滿；如以現行《公司法》修改后自2006年1月1日起生效確定公司被吊銷營業執照為法定清算事由之日起計算，B公司也應該至遲在2008年行使訴權；如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的生效時間2008年5月19日起算，B公司亦應于2010年前行使訴權。而本案中B公司于2014年才向法院提起訴訟，無論采取何種計算訴訟時效的方法，原告針對被告未及時清算的訴權均已經超過法定的訴訟時效。

清算義務人清算責任制度的建立，有利于規范市場主體退出機制，保護債權人的合法權益，維護良好的市場秩序[3]。但是，股東等清算義務人承擔清算責任的范圍必須嚴格限制，特別是對改革開放初期成立和吊銷營業執照的公司的股東的清算責任的判定，一定要慎之又慎。否則就會突破股東有限責任這一基本的法律原則，甚至會因此阻礙社會經濟的發展，使經濟活動因責任的無限擴大而停滯。因此，必須要嚴格把握好股東的清算責任的適用條件，合理分配舉證責任，結合公司關停時的歷史背景，適用當時的法律規定，不能簡單地依據新法建立的新制度，去追究公司過往未清算的責任，避免出現利益明顯失衡的情況，實現公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