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愫
江南大學法學院,江蘇 無錫 214122
在美國的普通法保護中,隱私權保護主要是侵權領域的問題。早在1890年,Warren Samuels與Dembitz Louis-Brandeis合著的《隱私權》(The Right to Privacy)一書就提出,隱私權是“獨處權(the right toletalone)”。1939 年美國法學研究會對美國隱私權判例進行研究歸納與分析,在《侵權法重述》(The Restatement of Torts)中明確提出隱私權是一項獨立的權利。1960年,William Proseer在《論隱私》(Privacy)中指出,隱私侵權包括四種侵犯不同利益的侵權行為。1979年,《侵權法重述(第二版)》(Restatement of the Law,Second,Torts)重新表述并擴展了隱私權規范的內容。
雖然在美國憲法中至今沒有對隱私權專項保護的規定,但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對一些判例的總結,逐漸地將隱私權上升為憲法上的權利。具體來看,在1886年Boyd訴美國政府案(Boyd v.United States)中,最高法院認為海關在未依法獲取合法授權令的前提下扣押、沒收Boyd的財務,迫使Boyd出示其私人賬簿提供自己的有罪證據,海關及初審法院的行為違反了憲法第四、第五修正案;在1965年Griswold訴康涅狄格州案(Griswold v.Connecticut)中,確認了第四、第五修正案之外的隱私權,法院裁定康涅狄格州的生育控制令中“任何為預防懷孕而使用任何藥物、藥品或器具的人,將被罰款不低于五十美元或被監禁不少于六十天至一年”因侵犯公民隱私而違憲。在1967年Katz訴美國政府案(Katz V.United States)中,推翻了一直以來對隱私權保護的“實質物理入侵原則”,使得隱私權保護不再局限于“有形的侵害”,最高法院認為,以在公用電話亭外部安裝電子竊聽裝置的方式獲得通話內容的行為侵犯了公民的隱私權。
可以看出,在早期的判例中,隱私權明顯地貼有“有形”、“物質”的標簽,直至1967年的Katz訴美國政府案以前,法律對于無形的隱私侵犯都是不予保護的。其主要原因要追溯于聯邦法院屢次拒絕對憲法第四修正案中“人民的人身、住宅、文件和財產”做出超出字面意義的解釋,這在客觀上局限了隱私權的保護范圍。但必須承認,眾多的判例為后來的聯邦立法在一些“無形”領域的保護奠定了基礎。
通過聯邦的分散立法,美國的隱私權保護早已不再局限于物質性隱私的保護,還擴展到了無形的信息隱私權保護。1974年通過的《隱私法案》(The Privacy Act of 1974),將 隱 私 權 作 為 一 項獨立的人格權進行保護,要求對個人信息的收集和傳播不能越過行政部門管轄范圍。在美國法律中,采取的是“大隱私”的概念,以分散立法而不制定統一的法律,通過在部分單行立法中針對一些特定主體行為的方式來保護。如《駕駛員隱私保護法》(Diver’s Privacy Protection Act);《兒童在線隱私保護法》(Children’s Online Privacy Protection Act),《 消費者隱私保護法案 》(California Consumer Protection Act)。值得注意的是,在立法沒有涉及到的領域,采用行業自律的模式來保護公民隱私,1995年發布的《個人隱私與國家信息基礎結構》白皮書,提出了企業應遵循 “告知”與“許可”兩大原則來保護消費者隱私。
總的來說,美國對隱私權保護的范圍呈現不斷擴張的趨勢,從最初的“獨處權”擴張到信息、通話、個人自決等許多領域;從有形的物質性隱私到無形的信息隱私;從普通法上對侵權問題的保護通過間接入憲的方法,使得對隱私權的保護上升到了憲法的高度。憲法和聯邦制定法有序結合,在容易泄密和侵犯隱私的領域制定相關法律規定,美國隱私權保護得以形成較為立體的立法層次。
美國對隱私權立體、詳細的保護已經成為了全球范圍內隱私權立法保護的典范,但仍然存在著一些不足。一方面,美國法沒有對隱私和個人信息進行嚴格的區分。當下社會生活的信息化程度已發生了革命性的改變,信息的傳輸與關聯成為了人們生活的常態,與此同時,大數據技術能夠對信息進行收集分析,生成人們的行為圖譜,窺探人們的生活,個人信息的保護面臨巨大挑戰。而美國迄今尚未制定專門的個人信息保護法,采取以隱私統一保護個人信息的模式,將個人信息的保護納入隱私權的保護規范中。
不可否認,從實用主義的層面上看,這種合并保護的方法為個人信息的保護提供了最基本的保障,況且在美國“大隱私”概念下,姓名、肖像權等人格權的內容也下轄其中,隱私中包含個人信息在邏輯上有一定的必然性。必須承認,個人信息與隱私存在著權利位階上的差異,但就結合當下語境來看,個人信息與隱私存在著較為明顯的不同,在權利客體方面,隱私側重的是個人從未公開過的信息,其與信息主體之間在散亂的情況下未必存在著一定的對應關系,而個人信息指的是具有識別性的,與信息主體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的信息。受制于存在的形態,隱私一旦被披露,就不再以隱私的形式出現,也就是說,在損害結果方面,隱私被侵犯往往不可逆,因而往往造成的是信息主體的精神損害,而個人信息是在一定范圍內被公開了的信息,信息主體在被侵犯之后較之于隱私被侵犯的接受度高,且個人信息兼具財產性,往往被非法收集、利用轉換成為財產利益,因而在救濟方面,個人信息被侵犯后除了對信息主體進行精神損害賠償以外,還可以進行財產損害賠償。所以,將個人信息的保護下轄于隱私權的保護之下,存在著隱私權范圍外溢的現實困境。在海量數據信息包圍我們的生活的當下,將個人信息的保護下轄于隱私權保護之中并非長久之計。
另一方面,美國將互聯網中個人信息的保護交給行業自律,但是企業與個人間的地位是不對等的,公民作為自身信息的真正所有者,在信息控制者面前相當于將自己的脆弱性完全暴露,不僅要小心提防信息控制者侵犯自己的隱私,還要為信息控制者是否泄漏自己的隱私而不安,如此的保護措施使得本身處于弱勢地位的信息主體處于更不利的環境中,造成法律責任的不當配置。
縱觀美國隱私權法律制度的發展,從19世紀的“個案式”侵權,到20世紀互聯網時代下的“規模性”侵權;從早期只保護有形的物質性隱私,到當下對無形信息隱私的普遍保護,在諸多學者的理論研究以及立法和判例的推動下,美國已經在全球范圍內建立了具有自身特點的隱私權保護體系。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對于個人隱私空間的需求越來越強烈,對于隱私權保護的追求也越來越高,正如我國臺灣學者王澤鑒所說:“隱私權得因應新的侵害形態而進一步具體化。”因而相關隱私權條款更應的得到具體化使之得到全面而有效的保護。
在我國法律體系中,憲法對于隱私權的保護實際上是一種間接保護,并沒有將其明文列舉,隱私權立法主要分布在部門法當中,但過于分散和碎片,規則適用的不確定性強。我國《刑法》第253條對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做出了具體的處罰規定,《民法總則》第110條規定了自然人享有隱私權,《侵權責任法》第2條也規定了公民的“隱私權”。我國現行的法律規范對于公民的隱私權保護顯然是欠缺的,雖然英美法系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系在文化背景上存在著差異,但是可以借鑒美國隱私權發展的經驗,孕育出與時俱進、具有中國特色的隱私權保護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