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克西《法律論證理論》評析

耿祎輝 張怡婷

河南博同律師事務所，河南 洛陽 471000

法律的正義問題一直是法學領域研究的核心問題。自古希臘以來對這一問題的探討一直都未終止。近代以來，實證主義法學派將法律與道德相分離，希望將正義的話題和法律問題相隔離。但隨著耶林的理論轉向，概念主義法學遭到解構以及二戰后自然法學的復興，正義問題便又重新顯現成為法律人不得不面對的難題。由于對“客觀正義”實質內容的探索長期無果，以及神學體系的破滅和多元化社會的形成，使得人們認識到對“什么是正義之問題”并不能得出一個具有明確性的“元規則”。因而關于何為正當性的法律判斷失去了統一性的基礎。于是，如哈貝馬斯等學者開始從程序性的角度展開建構，其認為重點并不在于預見正義的結果如何，而是關于正義內容探討的程序是否符合理想的論辯情境，從而決定了由此得出的結論是否是正當的。而后這一理論擴展至法律領域，便引發了法學家們對“何為正確之法”的討論轉向至“如何認識正確之法”的探討上，研究者的目光從“法的客觀性”轉向到了“人的主體性上”。在法律正義性的探討上，法學家們開始轉向方法論和認識論領域。法學方法論和法律論證理論成為了研究法律判斷的正當性問題之主要出路。阿列克西的《法律論證理論》一書便是其中的代表性著作。

一、《法律論證理論》內容簡介

《法律論證理論》一書主要解決兩個問題，第一，法律判斷的正當性和合理性問題。第二，在法律論證理論的架構中，作者還需要面對如何解決論證中可能會出現的明希豪森三重困境的難題，以解決可能會出現的“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現象。

阿列克西在建構其法律論證理論框架時，首先指出了證成問題是一個合理性問題而不是嚴格的真理性問題。這就降低了證成的正當性標準，從而為其證成理論的可接受性提供了基礎。進一步，作者展開了基本的證成理論的架構：阿列克西從反思人類思想史上若干的實踐論辯理論開始，指出這些理論的不足并借鑒其相關成果。首先在書中的第一章，作者對自然主義、直覺主義和情感主義等元倫理學理論和維特根斯坦、奧斯汀、圖爾敏等語言哲學領域的理論展開了反思、批判和吸收。其后，阿列克西又用三章內容，分別對哈貝馬斯的真理共識論、埃爾朗根學派的實踐商談理論以及佩雷爾曼的論證理論展開分析，分別吸收其關于論辯理論的有益之處。其中哈貝馬斯的理論對阿列克西理論影響重大，其所確立的三個理性規則和二個證立規則構成了普遍實踐論辯理論的基本規則。

由此阿列克西提出了其普遍理性實踐論辯理論的六組規則和形式。在普遍實踐論辯規則的基礎上，作者進一步建構了法律論證理論。法律論證理論是以普遍實踐論辯規則為基礎的，但其也有自身的特殊性，如法律論證是在現行法律框架內展開的；法律論證必須得到最終結論等。對于法律論證，作者從內部證成和外部證成兩個方面展開論述：內部證成指的是如何從引證的前提中邏輯的推導出判斷的問題；外部證成指的是這一引證前提的正確性問題。內部證成主要是以三段論的方式展開的邏輯推導過程，同時內部證成的目的在于發現前提，內部證成所使用的前提便是外部證成的結果，而對這些前提進行證成的外部證成則是法律論證理論的核心內容。阿列克西將外部證成分為三類：實在法規則；經驗命題；既非經驗命題、亦非實在法規則的前提。三類證成有著不同的證立方法：對某個實在法規則的證立需要指出其符合該法秩序的有效標準；對經驗命題的證立需要引出一套程式，包括從經驗科學的方法到合理推測的公理直至訴訟的證明負擔規則；最后既非經驗命題也非實在法規則的證立則需要通過“法律論證”來加以證立。對于既非經驗命題也非實在法規則的證立，阿列克西提出了六組證成規則和形式：法律解釋、教義學論證、判例的適用、普遍實踐論證、經驗論證和所謂的法律論述形式。

二、《法律論證理論》的價值

雖然阿列克西的《法律論證理論》存在著諸如作者沒有完全解決明希豪森困境，只是延緩了這一問題的解決；作者的法律證成，尤其是外部證成仍然沒能解決法律證成的確定性問題；其論證理論是一種程序上的架構，對于實際內容問題的解決有著一定的困難等問題，但我們不能否認本書在提升法律判斷的正當性和合理性方面的意義。

首先，作者將真理證成轉化為論證的合理性、可接受性，同時其證成理論的規則的設計有助于接近正確性的結果。“司法的合理基礎在于其產出的裁判約束力的正當性，而非權力的事實性。”而經驗主義難以跨越是與應當之間的鴻溝，這使得對法律證立的正當性追求從真理符合論轉向了主體間的論辯程序理論，轉向了對論證結論充分的說理性上。“法律（學）思考遵循著‘理由優先于結論’的規則，也就是說，法律（學）的結論必須是有論證理由的結論，是對法律（學）思考者本人及其他的人均有說服力的結論。”因而方法論和法律論證理論的轉向是當前能夠保障法律證立理性化的重要出路。基于主體間論辯程序建構的法律論證理論是能夠最大可能保障法律證立正當性的程序規則。

其次，作者法律論辯程序的可辯駁性及其發展性為其理論提供了自我修復的能力。雖然阿列克西的法律論證理論并沒有徹底實現法律判斷的可接受性和確定性，其理論本身也還存在著一定的缺陷。但阿列克西在理論的設計中引入了論證規則的可辯駁性以及可發展性的理論，使得其理論具有了面向未來的開放性。

最后，阿列克西關于內部證成和外部證成的分類能夠使得法律證成標準的運用和討論更加清晰。對于內部證成的分析主要依照相關的邏輯法則，對于外部證成則區分其為實在法規則還是經驗命題還是既非經驗命題也不屬于實在法規則之內容。這種區分對于分析司法個案判決證成的合理性有著積極的意義。人們可以按圖索驥，首先找到相關個案判決證成的內容屬于哪一領域，而后在不同的領域運用不同的證成方法來展開相應的討論。

三、法律論證理論對我國司法實踐的指導意義

阿列克西的法律論證理論對于我國的司法實踐還有著積極的指導意義。一方面，這一理論的運用能夠推進裁判文書說理的工作的展開，實現法官裁量從壓服到說服的轉變。當前，我國的司法裁判單純靠法官個人的魅力以及法官背后所依賴的國家強制力的壓制已經無法取得民眾的認同，甚至司法公信力危機問題已經成為司法權力運作所不得不面對的難題。而“司法判決的說理是法官裁量理性最直觀的表現，適當的釋法說理能夠提升判決的既判力以及司法的認同感。”因而轉向對法官論證理論的探索，對于推進法官裁量的可接受性，有著積極的意義。另一方面，這一理論還能夠幫助強化法律證成中相關法律方法的運用，以糾正我們簡單的以外部價值理念替代法律判斷的正當性的傳統。當前我國司法人員以及民眾關于司法裁決合理性的認識中仍然有很多是不講邏輯、不講方法的。雖然法律論證理論仍然面臨著追問，但是這一理論提供了一系列法律證立需要遵循的基本方法是值得我們借鑒和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