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傳耀
江蘇師范大學法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多人毆斗類傷害案件是指,基于某些原因,多人攻擊對方身體,或者多人之間相互攻擊對方身體,并且致人輕傷以上程度傷害的行為,具體可分為兩種類型,一是“毆”,指多眾一方單向攻擊對方身體,二是“斗”,即各方之間互相攻擊對方身體。這類行為一直以來都是司法機關的重點打擊對象,然而其特征往往同時符合刑法規定的故意傷害罪、聚眾斗毆罪和尋釁滋事罪的犯罪行為構成要件,因此司法機關在對這類案件定罪量刑時常常產生爭議,莫衷一是。本文試探尋合理的定性標準以指導今后的司法實踐。
參與毆斗的人數一定程度決定了毆斗行為對公共秩序的危害性。多人毆斗的參與人數一般在三人以上,事實上,如果發生爭斗的雙方中一方為二人,另一方為一人,其行為對公共管理秩序的危害極其有限,也不符合大眾對聚眾斗毆行為的普遍理解,筆者認為不構成聚眾斗毆罪,如果行為具備隨意性,可構成尋釁滋事罪。關于參與人數,筆者認為,聚眾斗毆罪并不是對合犯,對一方實施的聚眾斗毆行為的司法認定沒有理由依賴于另一方的行為性質,司法實踐中完全存在一方構成聚眾斗毆罪而另一方不構成的情形,不能因為雙方人數總和達到三人以上,就認定雙方皆構成聚眾斗毆罪。即使雙方具有約架互毆的故意,但如果某一方不具有“糾集眾人(即三人以上)”這一基礎犯罪構成要件要素,仍然不構成聚眾斗毆罪,雖然客觀上雙方的行為合力擾亂公共秩序,但雙方之間并不構成共同犯罪,各方只對本方的行為負責,否則也無法回答為何人數均為二人雙方互相斗毆的行為不構成聚眾斗毆罪。
是否具有流氓動機并不是毆斗行為成立尋釁滋事罪和聚眾斗毆罪的要件,但筆者認為,引發多人毆斗的原因事由卻是決定行為是構成尋釁滋事罪還是聚眾斗毆罪的關鍵要素。“隨意毆打他人”的認定應結合毆斗起因和毆斗的具體行為綜合判斷,筆者認為,是否屬“隨意毆打”具體應將毆斗原因與毆打方式、犯罪對象的不特定性、時間的即時性、地點的公開性統一綜合認定。
毆斗原因的反常理性是認定“隨意毆打”的一個重要因素,筆者認為應將毆斗事由與毆打方式二者結合予以判定。毆斗事由可以分為三類:被害人的適法行為引發、普通民間糾紛引發、被害人的不法行為引發。被害人的適法行為指被害人的行為符合社會規范或普世價值觀,一般是由于毆斗行為人違規在先,被害人糾正行為人的違規行為導致案件發生。這一行為應當認定為“隨意毆打”;普通民間糾紛指日常生活中常見多發的婚戀、家庭、鄰里、債務、侵權等民事糾紛,如果僅僅是偶發輕微矛盾、不涉及當事人切身利益的,多名行為人卻實施了毆打行為,則構成尋釁滋事罪,但如果爭議標的事關當事人的主要財產權、人身權的,一般不宜認定為“隨意毆打”,但如果行為人采取的毆打方式遠遠超出社會公眾能夠接受的范圍,如使用管制械具、殺傷性較強的武器等,可能構成尋釁滋事罪;被害人不適法的行為引發毆斗行為人的防衛或報復的,一般不屬于“隨意毆打”,但也應考慮報復行為與不法行為的時間間隔區分對待。此外,如果毆斗案件系由被害人的關系人的行為引發的,則應當考慮二者關系的緊密程度,一般認為系“隨意毆打”。
此外,犯罪實施的時空條件對行為的定性也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隨意毆打”型尋釁滋事行為人對實施犯罪的時間和地點一般不會特別加以選擇,較之故意傷害行為的發生公開性更強,以凸顯行為人的尋釁動機;另一方面,尋釁滋事罪與聚眾斗毆罪均屬于妨害社會管理秩序類型的犯罪,主要侵害公共秩序法益,而這一法益緊密依托于時空,因此如果多人毆斗傷害案件發生在較為封閉的非公共場所,沒有擾亂公共管理秩序,則一般僅構成故意傷害罪。
普遍認為,聚眾斗毆罪是復行為犯,包括兩個行為:一是糾集眾人的行為,二是結伙斗毆的行為。筆者認為糾集行為是多人毆斗行為構成聚眾斗毆罪的一個必要因素,但“糾集”并不限于傳統意義上的“組織”含義,而應當擴大至“策劃”、“領導”、“指揮”等外延。聚眾斗毆罪系聚眾類犯罪,必須具備首要分子,亦即必須有組織者、策劃者或指揮者、領導者存在。誠然,可能存在基于其他原因聚集的眾人因突發事件而聚眾斗毆,但在斗毆的過程中必須有領導指揮眾人者存在,否則根據刑法基本理論,不可能構成聚眾犯罪。某些特定場合下,眾人基于某種合作默契共同參與毆斗,對于此種情況是否成立聚眾斗毆罪,筆者認為,聚眾行為不僅僅表現為明示的糾集行為,也可能是一種默示或是特定團體長期形成的默契,但該團體的共同意志必須具有不法的內容,必須對聚眾斗毆犯罪行為有隱性約定,否則會不適當地擴大了刑法打擊范圍,這與眾人基于朋友或者同事之間的“仗義”而自覺加入到斗毆中的行為應有所區別。
某些特定場合下,眾人基于某種合作默契共同參與毆斗,對于此種情況是否成立聚眾斗毆罪,我們認為,聚眾行為不僅僅表現為明示的糾集行為,也可能是一種默示或是特定團體長期形成的默契,但該團體的共同意志必須具有不法的內容,必須對聚眾斗毆犯罪行為有隱性約定,否則會不適當地擴大了刑法打擊范圍,這與眾人基于朋友或者同事之間的“仗義”而自覺加入到斗毆中的行為應有所區別。例如,筆者所在轄區的法院在辦理的張某涉嫌聚眾斗毆一案中,出租車司機張某凌晨時因與外地乘客李某、郝某、邱某三人因車費問題互相廝打,附近的“的哥”們見狀認為同行被外地人欺負便上前“幫忙”,共同將邱某打成輕傷。公安機關內部對于本案的定性爭議很大,有人認為,出租車司機形成了一個職業共同體,其內部達成了一種相互幫忙的意思,故該案可以定聚眾斗毆罪。我們認為此案中的出租車司機團體并不具有不法目的,張某也沒有糾集眾人、領導、指揮眾人的行為,其他司機是出于仗義而自愿主動參與毆斗,故不存在“聚眾”的首要分子,不應當定聚眾斗毆罪。
關于“兇器”的認定,2005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明確規定,“攜帶兇器搶奪”是指行為人隨身攜帶槍支、爆炸物、管制刀具等國家禁止個人攜帶的器械進行搶奪或者為了實施犯罪而攜帶的其他器械進行搶奪的行為。因此在故意傷害案中,“兇器”認定標準完全可以參照上述司法解釋。但問題的關鍵是聚眾斗毆案中的“持械”是否等同于“持兇器”。筆者認為,多人毆斗中行為人所使用的器具可分為三類,一是槍支、爆炸物、管制刀具、棍棒等專用作打斗武器的違禁品,一般屬于“持械”的范圍;另一類是磚塊、酒瓶類、臉盆等能夠手持的一般工具,該類用品本身并非用于傷人,而是隨著行為人使用方法的改變而具備殺傷性,故筆者認為應以具體使用工具的殺傷性、致害性作為認定標準,因此應當結合案件中行為人使用工具的具體情節予以認定,不能因為此類工具超出社會公眾對“械”的普遍認識范圍而一概予以否認,在司法實踐中的具體判斷方法可以使用“類比法”,即如果行為人對此類工具的使用方法及其可能造成的危害與第一類器具的效果相同,應認定具有“持械”情節,例如多人互毆案件中行為人使用磚塊僅僅作為抵擋他人攻擊的“盾牌”,則不應認定為“持械”,但如果行為人用磚塊拍砸他人身體則本質上與使用鐵錘、榔頭等武器無異,應作為“持械”情節予以認定。第三類是無法“持有”(手執)的其它一般器物,例如汽車等。筆者認為在現行法律規定下,操控此類器物不宜解釋“持械”和“攜帶兇器”,誠然法律自身具有滯后性,適當的擴張性解釋適應當代社會的發展、符合法律的客觀目的,但文義解釋始終是法律解釋的基本解釋,任何刑法解釋都不能超出了刑法條文用語可能具有的含義范圍,否則會違反罪刑法定原則,增加刑法的不確定性,減損公民的預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