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民事訴訟自認制度之完善
——基于對虛假自認的思考

馬恩萍

南京工業大學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6

民事訴訟中的自認，亦稱裁判上的自認、要式或正式的自認，指的是民事訴訟的一方當事人承認或視為表示承認對方當事人所主張的事實［1］。以辯論主義為理論基礎的自認制度，具有降低訴訟成本、簡化訴訟程序、提高訴訟效率等功能。《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的解釋》（2015）（以下簡稱《民訴法解釋》）基于《證據規定》在第92條對自認制度進行了改進。規定中明確表述一方當事人在庭審中，對不利于己方的事實表示明確承認的，又或承認起訴狀、代理詞、答辯狀等書面材料內容的，另一方當事人無需舉證證明。以上的規定明確了自認的基本效力與規則。但附加了例外規定，即如果自認涉及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身份關系等不適用自認的規定，而應當由人民法院依職權調查。

虛假自認作為自認發展演變的一種異化現象，是指一方當事人對于對方當事人所主張的于已不利的虛偽的主要事實，在訴訟中承認其為真實。虛假自認的損害結果可以分為損害第三人利益和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實踐中以損害第三人的虛假自認為主。因而，通常意義上的虛假自認是指在訴訟中，雙方當事人惡意串通，對不實事實進行自認的意思表示，從而侵害案外第三人的利益。需要注意的是，這種情況愈演愈熱，實踐中屢禁不止，推動了《民事訴訟法》（2012）融入誠實信用這一基本原則，第三人撤銷之訴也因此萌生，并導致案外人能夠頻頻挑戰終局性和既判力。

那么虛假自認的效力觸角何以延伸至案外第三人？筆者以虛假自認的效力為切入點，進行深入闡述。

一、虛假自認侵害第三人的原因

（一）自認對當事人產生效力

自認對作出自認的當事人能夠產生約束，無正當理由不得撤回自認，即自認一旦作出，那么該當事認即應承擔相應的（不利）后果，非經法定條件不可撤銷。通常認為，自認的這一效力是基于禁反言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而存在的。誠實信用原則要求不得任意撤銷自認，禁反言原則，顧名思義即要求當事人無正當理由不得作出相悖于前訴行為或者否定前訴行為的訴訟行為。因而，自認一方面能夠免除對方當事人的舉證義務，但另一方面也必然約束了對方當事人。在審理過程中，隨著出現的新證據越來越多，可能使得訴訟的發展愈來愈難以預測，更有甚者，可能事實開始時對對方當事人有利，而后變成對對方當事人不利的因素。

（二）自認對法院產生效力

自認的本質在于限定當事人與法院在事實層面的權限分配。自認對法院的羈束主要存在辯論主義與協同主義的爭持。

協同主義認為虛假自認嚴重背離了誠信原則，而法院也應當擔負起維護司法正義、發現真實的職責。其最大問題則在于強調收集訴訟資料時法官的行動更主動，然而這將削弱當事人對事實提出的支配性和主導性。依據辯論主義的原則，法院應認可當事人在辯論中自認的事實，自認事實也可以直接作為裁判的依據。陳界融教授認為自認指當事人一方對他方在訴訟上所主張事實的作出的陳述，主要是于己不利的事實陳述，從而令舉證負擔從該事實主張者轉由承受者承受的證據法制度［2］。因而，人民法院在審理案件時，如若一方當事人意思表示為承認或者視為表示承認對方當事人所主張的事實，如與案件事實有關聯，則可視為一種證據事實予以采納。

（三）自認對案外第三人產生效力

我國自認對案外第三人具有拘束力。有關預決效力的我國相關司法解釋規定，后案可以免證通過前案作出的生效裁判認定的事實，即該事實具有免證效力，該規定變相地使得自認的拘束力延伸至案外第三人。然而這也導致惡意串通的虛假自認得以經由法院查明和認定，成為后案中免予證明的事實。此外，借由事實認定的預決效力，前案裁判的效力范圍在主體上也從當事人延伸到了案外人，由案前的爭議延伸到了任何爭議。

盡管該規定給后案當事人預留了推翻前案判決的機會和權利。但這違背了既判力范圍的相對性和未經過辯論和庭審不受裁判制約的基本程序保障權。

二、虛假自認的規制及域外檢視

（一）我國法律規制

為應對虛假訴訟，《民事訴訟法》第57條第三款規定了第三人撤銷之訴。具體而言，第三人因不能規責于己的事由沒有參加訴訟，但有證據能夠證明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定、判決、調解書的內容存在部分或者全部錯誤，造成第三人民事權益受到損害的，其可以向作出裁定、判決、調解書的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據此，如若人民法院通過審理證明其訴訟請求成立的，則應當撤銷或改變原判決、調解書、裁定。因此，這一條對既定判決的效力的確定力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一方面，《民訴法解釋》第92條第3款指出法院可以依職權對自認進行干與，將“法院的查明”逾越于當事人的意思表示之上，這違背了自認的基本法理，也破壞了自認的制度功能。另一方面，第三人撤銷之訴極大地沖擊了裁判效力理論，也使得具備嚴密體系的程序保障機制產生裂痕，由此帶來了更多的挑戰。

（二）域外檢視

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規定虛假自認的效力范圍不涵蓋案外第三人，案外第三人的利益不會輕易受損。

美國基于禁反言規則而嚴格奉行了強制合并制度。因而，基于爭點排除規則，案外人可能會受到前案事實認定的影響。但是該影響是有限的，僅限于一種情境，即案外人在后案中征引前案的認定事實，包括前案裁定的事實，亦包括該當事人在前案的事實陳述，并以此作為反抗對方當事人的抗辯手段。但如若前案裁判被前案當事人征引用來對抗未參與前案的后案當事人則是被遏制的，因為該方式違背了正當程序保障的基本原則。

《德國民事訴訟法》增添了對當事人完全陳述義務和真實義務的規定。德國還形成了依職權審查制度。上訴合法性要件、實體判決要件及法律援助等若干規定構成了依職權審查的對象。需要注意的是，法院沒有為審查提出事實的權限，僅能依職權注意審查對象，只有當事人才能提出事實主張。

綜上，美國和德國立法和實踐中所注重的強制合并制度以及當事人主張下的法院證據調查可以作為我國立法的有利參考。

三、完善我國自認制度的建議

（一）限制自認的效力范圍

為從根本上消除虛假自認的發生動因，應消除自認對案外第三人的法律效力，可以做此規定，法庭辯論結果的約束范圍不涵蓋未參加辯論過程的案外人。根據《民訴法解釋》第92條第二款的規定，法院可以在特殊的情境下，超越當事人自認的限制，責令當事人提供有關證據以應對涉及他人合法權益的事實。然而，法官的這種評判和感知通常只是理論上的假設（如虛假訴訟的庭審中往往出現爭點缺失、庭審對抗弱化等的特征），這種理論上的潛在性一直持續到真實受害第三人出現之前。因此，規定未參與辯論過程的案外人不被辯論結果波及是保護其不受虛假自認和惡意訴訟侵害的根本路徑。

（二）差異化對待虛假自認

差異化對待虛假自認要求在分辨虛假自認是否侵害社會公共利益和國家利益、違反法律的強制性規定的情況下，差異化對待虛假自認。基于民事領域意思自治的理念，如若虛假自認未侵害國家和社會公共利益、未違背法律的強制性規定，那么虛假自認也應當被承認是具有效力的，法院可以據此進行裁判。否則，該自認對法院應不具有約束力。還需要注意的是，法院不應主動通過職權調查去“查明”，而應該遵循客觀真偽不確定，也承認自認具有效力的理念。具體而言，法院應當通過法定訴訟程序，在法官職權范圍內掌握的證據如若不能被認定為虛假者，則該自認的事實不能被否定。誠然，若法官經法定訴訟程序，并在其職權范圍內能夠辨認真實事實與自認事實相悖的，可以認定虛假自認。值得一提的是，此情景下的虛假自認對法院的約束力并不必然消除。

四、結語

虛假自認在我國的司法探索中屢見不鮮，造成了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為從根本上遏制虛假自認，需進一步貫徹誠實信用原則和禁反言原則，限制自認的效力，從而維護法的穩定性和確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