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十六國北朝關中僑置武都郡研究

周 瑩

(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上海 200241)

魏晉南北朝時期天下分裂，戰亂頻仍，人民流徙，各政權為安置僑民或顯示收復失地的決心，往往在統治區僑置淪陷區的郡縣，對此學界已有豐碩的研究成果。但現有研究多集中于東晉南朝的僑州郡縣，而對于十六國時期北方政權所僑置的郡縣往往措意較少。筆者在研讀史料的過程中，發現前秦曾于關中僑置武都郡。本文主要以關中僑置武都郡為研究對象，對其在魏晉十六國北朝時期的行政沿革以及設置動機進行初步分析，以便更好地理解關隴氐族在數百年間與關中地域以及胡族政治體的互動關系。

一、 前秦“武都氐”與魏晉十六國僑置武都郡考辨

《晉書·苻堅載記上》記：“洛既平，堅以關東地廣人殷，思所以鎮靜之，引其群臣于東堂議曰：‘凡我族類，支胤彌繁，今欲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十五萬戶于諸方要鎮，不忘舊德，為磐石之宗，于諸君之意如何？’”(1)《晉書》卷一一三《苻堅載記上》，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903頁。這條史料因包含前秦滅燕前(建元六年，370年)關中氐族分布情況而為治十六國史者所詳知。馬長壽在《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一書中就分析到：“氐族集中屯聚在三原、九嵕、汧、雍一帶，在長安的西北偏，正當涇水以西南的汧水流域。”(2)馬長壽： 《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34頁。此說不誤，但可以看到馬先生在這里略去了“武都”一地。

不光是馬長壽，廖幼華在其著作中引用此條史料時寫道：“(關中氐人)直到石趙末年冉閔屠胡，才在氐酋苻健率領下重回關中，并且散住在三原(今陜西三原)、九嵕(禮泉縣)、武都、汧(千陽、隴縣)、雍(鳳翔縣南)地方。”(3)廖幼華： 《苻秦時期關中平原之農業發展》，史念海主編： 《漢唐長安與黃土高原》(中日歷史地理合作研究論文集第一輯)，陜西師范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1998年4月增刊，第140頁。廖文還斷定前秦時氐人居住地“應是在長安西北，由涇水到汧水流域的三原、涇陽、禮泉、扶風，以及更西邊的汧陽、隴縣一帶”，與馬長壽的觀點大同小異。

綜上，可見馬長壽和廖幼華均對武都所在有所疑惑，他們應是考慮漢武都郡遠在隴南，無法與關中的三原、九嵕、汧、雍產生關聯，所以才選擇疑而不釋。與馬長壽、廖幼華一樣，史念海也注意到漢武都郡與其他幾地在地理上的割裂，但不同的是他以為武都是武功之訛，“《晉書》卷一一三《苻堅載記上》、《資治通鑒》卷一〇四《晉紀二六》、《十六國春秋輯補》卷三五《前秦錄》皆作武都。武都在今甘肅省成縣，距三原、九嵕、汧、雍皆過遠，疑為武功之訛”(4)史念海： 《十六國時期各割據霸主的遷徙人口(上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2年第2輯。按：“九嵕”，原文誤作“九峻”，今徑改。。

前秦滅燕前氐族在關中分布的上述地區中，三原、九嵕、汧、雍四地皆可考。三原縣由漢池陽縣改置(5)〔唐〕 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 《元和郡縣圖志》卷一《關內道一·京兆府上》，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頁。，治今陜西淳化東；九嵕系山名，在今陜西禮泉北；汧為漢晉故縣，治今陜西隴縣南；雍為漢晉故縣，治今陜西鳳翔。三原、九嵕、汧、雍四處均勻地分布于關中政治中心西北一帶，從地形來說，它們位于從隴山高地向關中平原過渡的中間地帶，從戰略上看，它們十分靠近關中西北的兩個門戶(6)可參看史念海對“關中西北門戶： 長武彬縣地區和隴縣千陽地區”的論述。參見史念海： 《河山集》，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92—219頁。，具有屏衛長安政權的作用。

而除去三原、九嵕、汧、雍外，關中氐族還分布于武都。漢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設置武都郡，治所在武都道(縣治在今甘肅省禮縣南)，是氐人的聚居地。(7)馬長壽： 《氐與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3頁。從地理位置來看，武都位于隴南，距離三原、九嵕、汧、雍一帶甚遠，馬先生考察關中氐人分布時略去“武都”一地，極有可能是考慮到這一點。

需要注意的是，馬長壽在《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一書略去武都郡，但在《氐與羌》一書中又說“此武都，《苻堅載記》和《通鑒》皆夾敘于三原、九嵕和雍、汧之間，其非秦州的武都郡甚明”。并根據三國時曹魏先后于關中小槐里(今陜西武功東北)、美陽(今陜西武功西北)僑置武都郡的事實，推斷“苻堅時之武都是關中始平郡之一縣名或一護軍名，其治所不在小槐里，即在美陽城”(8)馬長壽： 《氐與羌》，第43頁。。

《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出版時間較《氐與羌》晚一年，但實際完稿時間要早于《氐與羌》。馬長壽在1965年夏天已完成《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寫作，而《氐與羌》則是他1971年去世時未竟之遺著。(9)周偉洲： 《〈氐與羌〉后記》，載馬長壽： 《氐與羌》，第220頁；羅豐： 《關中胡人： 馬長壽和他的〈碑銘所見前秦至隋初的關中部族〉》，《西北民族論叢》第六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19—132頁。因此，或可言馬長壽在《氐與羌》一書中的觀點代表了他對前秦武都郡最后的看法。

關于曹魏僑置武都郡事，陳健梅在《魏蜀對峙中關隴的政區建置與軍事方略》一文有詳細的考察，她先根據《三國志·魏書·楊阜傳》及《華陽國志·漢中志》所記相關史料，提出建安二十四年(219年)劉備以漢中為基礎，進迫隴右，曹操以武都孤遠，徙氐于京兆、扶風、天水，徙郡小槐里，但又發現《元和郡縣圖志》隴右道武州條說魏文帝曾徙武都于美陽。陳文采取《二十五史補編》中謝鐘英《補三國疆域志補注七》的看法，認為武都郡先后于建安中徙于小槐里，至魏文帝時再遷徙到美陽。(10)陳健梅： 《魏蜀對峙中關隴的政區建置與軍事方略》，《文史》2009年第3輯。《魏書·地形志》武功郡條下記“莫西(縣)，太和十一年分好畤置，有梁山、武都城”，此武都城應該就是曹魏時僑置武都所在遺址，但未能確知是位于美陽的遺址，還是位于小槐里的遺址(《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854頁)。此說與馬長壽先生觀點一樣。馬長壽雖然在《氐與羌》中注意到曹魏時于關中僑置武都郡的事實，但他認為前秦苻堅時僑置武都郡是“關中始平郡之一縣名或一護軍名，其治所不在小槐里，即在美陽城”則是值得商榷的。

《太平寰宇記》載：“三交故城，在(寶雞)縣西四十六里。《耆舊傳》：‘司馬懿與諸葛武侯相拒于此，因筑此城。’《十六國春秋》：‘苻健于此置武都郡。’”(11)〔宋〕 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卷三〇《關西道六·鳳翔府》，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642頁。這段史料提供了前秦僑置武都郡的線索。

《元和郡縣圖志》載三交城在寶雞縣西十六里，與《太平寰宇記》所載有異。《讀史方輿紀要》則載三交城“在(寶雞)縣西三十里”，也提到了“苻秦嘗置武都郡于此”(12)〔清〕 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五《陜西四·鳳翔府》，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2642頁。。唐代至明代寶雞縣均治今陜西寶雞市，這樣，三交故城的所在就有三種說法，即寶雞縣西四十六里、十六里、三十里，未詳孰是，但大約可以確認是在寶雞縣以西。由之可以判斷，前秦苻健時(351—355年)，在今陜西寶雞以西的三交故城僑置武都郡。

通過對魏晉十六國時關中僑置武都郡的考察，可以確知《晉書·苻堅載記上》中前秦滅燕前關中氐族分布的“武都”具體位置所在。將“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幾地連接起來，可以發現它們恰好構成了從隴山高地向關中平原過渡的弧形帶上，具有屏衛長安政權的重要作用。現在的問題是，前秦是將魏文帝時僑置于美陽的武都郡西遷到三交故城，還是將位于隴右的武都僑置到關中？解決這一問題的關鍵在于，魏文帝以后至前秦立國關中前這一段時間，僑置于關中的武都郡是否重新遷回到隴右。

《晉書·地理志》“秦州”下有“武都郡”，下轄數縣(13)《晉書》卷一四《地理志上》，第435頁。，其轄境當與漢武都郡相近。西晉末年氐人齊萬年叛亂于關中，朝臣江統作《徙戎論》中提及治理策略：“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14)《晉書》卷五六《江統傳》，第1532頁。，但朝廷并未采納江統的建議。《資治通鑒》將此事系于晉惠帝元康九年(299年)(15)《資治通鑒》卷八三《晉紀》“元康九年”條，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2623—2628頁。。江統的《徙戎論》反映出此時關中武都氐聚居的地方未置武都郡，美陽屬于扶風，所以這個時候的武都氐很可能居于扶風。而“著陰平、武都”之界也明確說明，此時武都郡就是漢代武都郡故址。曹魏僑置武都郡是分裂時期的權宜之計，據理而言，至遲至西晉統一后，晉政權統治了武都郡故地，就不再有僑置的基礎和必要。因此，西晉此時極有可能已廢除了曹魏僑置于關中的武都郡。

永嘉之亂后，西晉亡于屠各。關中先后屬于屠各漢趙政權和羯族后趙政權。關于前趙政權末期武都存在情況，史籍載“關中擾亂，將軍蔣英、辛恕擁眾數十萬，據長安，遣使招(石)勒，勒遣石生率洛陽之眾以赴之。(劉曜子)胤及劉遵率眾數萬，自上邽將攻石生于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胤”(16)《晉書》卷一〇三《劉曜載記》，第2701頁。，漢故武都郡地與隴東、始平接壤，與此處其他諸郡相毗連，而此處諸郡未能明確敘述順序，故此處“武都”應亦就隴南武都郡原址而言。此外，后趙時期，因政權立國根基在關東的河北，為消除關中豪族的叛亂，曾多次將關隴氐羌遷往關東，所以這一時期在關中僑置武都郡也無現實基礎。

后趙末年，前秦苻氏率領氐羌西返，立國關中，苻氏亦為氐族，似不太可能將同族人遷回隴南武都。前秦在三交故城僑置武都郡，應該是出于軍事戰略方面的考慮。三交故城所在的汧渭交匯處，是關中西北的一個重要門戶，扼守關隴要道和大散關。前秦實行氐人本位政策，對氐人有更多的依賴和憑借，因而也就不像曹魏時為防止蜀漢爭奪氐人，而將氐人安置于非戰略要地美陽或小槐里。

后秦時僑置武都郡應該也還存在。《晉書·姚興載記》載：“安南強熙、鎮遠楊多叛，推竇沖為盟主，所在擾亂。(姚)興率諸將討之，軍次武功，多兄子良國殺多而降。沖弟彰武與沖離貳，沖奔強熙。熙聞興將至，率戶二千奔秦州。竇沖走汧川，汧川氐仇高執送之。沖從弟統率其眾降于興。”(17)《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6頁。此條史料反映出后秦時關中還有汧氐，這說明前秦并沒有將三原、九嵕、武都、汧、雍五地的氐全部遷往關東。《姚興載記》又載：“武都氐屠飛、啖鐵等殺隴東太守姚回，略三千余家，據方山以叛。興遣姚紹等討之，斬飛、鐵。遣狄伯支迎流人曹會、牛壽萬余戶于漢中。”(18)《晉書》卷一一七《姚興載記上》，第2978—2979頁。隴東位于關中，此武都氐極有可能就是前秦時武都氐。

二、 北魏西魏北周僑置武都郡的關中化

北魏打敗大夏，據有關中后，在史書中還能見及僑置武都郡的記載。

《太平寰宇記》載：

虢縣，(鳳翔府治天興縣)南四十里。舊四鄉，今六鄉。古虢國之地，即周文王弟虢叔所是，曰西虢。按《禮記注》云：“虢，或謂郭，在武都南一百里，有虢叔城是也。”又按《地理志》云：“虢，漢并于雍。”今虢縣，后魏立為武都郡。(19)〔宋〕 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卷三〇《關西道六·鳳翔府》，第644頁。

根據上述記載，北魏在虢縣設立武都郡，虢縣在宋鳳翔府治天興縣南四十里。而天興縣“本秦雍縣，秦國都也。漢縣，屬右扶風”(20)〔宋〕 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卷三〇《關西道六·鳳翔府》，第634頁。。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北魏與南朝長期爭奪仇池楊氏，此處僑置武都郡乃是在前秦基礎上的建置。上文說前秦武都郡在寶雞以西三交故城，而寶雞在鳳翔府治天興縣西南九十里。以此觀之，北魏時又將僑置的武都郡從三交故城移到了寶雞以東、雍城以南的虢縣，但總體來看還是在汧渭交匯處。

《魏書·地形志下》記載了北魏時僑武都郡設置時間以及領縣情況：“武都郡，太延年置。領縣三。平陽，真君六年置，有新谷、五丈原、郿塢。南由，高車。”(21)《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第2853—2854頁。北魏平陽縣系由漢晉郿縣改置，治今陜西眉縣西北(22)〔清〕 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五《陜西四·鳳翔府》，第2647頁。；南由縣系由漢晉汧縣分置，治今陜西寶雞市北(23)〔清〕 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五《陜西四·鳳翔府》，第2654頁。；高車縣沿革及治所不詳。北魏僑武都郡始置于太延年間(435—440年)，早于郡治平陽縣的設置時間(太平真君六年，445年)，僑武都郡初置時，郡治可能在虢縣。(24)〔清〕 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五《陜西四·鳳翔府》，第2637頁。又，《讀史方輿紀要》載：“隴州，(鳳翔府)府西一百八十里……周岐、隴地。秦為內史地。漢屬右扶風。魏晉屬扶風郡。后魏屬武都郡”，此隴州治今陜西隴縣，即魏晉十六國時期的汧城。(25)譚其驤主編： 《中國歷史地圖集》第7冊《元·明時期》明“陜西一”圖，第59—60頁。若其所言不誤，則北魏僑武都郡領域可能較之前稍有擴大。

《魏書·地形志下》岐州條下除了武都郡還有平秦郡，平秦郡設置于太延二年(436年)。(26)《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第2853頁。從郡名內涵以及設置時間上看，平秦郡是北魏平定關中后進行的行政設置，由此推測僑置武都郡也是北魏為了更好地管理關中所設。

由上可知，與魏晉十六國時期相比，北魏除設置武都郡外，還在武都郡下設置了具體的縣級行政單位。北魏時期武都郡的上述變化，意味著武都郡不再是完全意義上的僑置，而是開始變成關中正式行政區劃的一部分，這一轉變可以說是魏晉十六國兩百多年以來武都氐人逐漸扎根關中，從僑寓身份轉向帝國編戶，逐漸關中化的歷史結果。

如果再聯系武都郡屬縣平陽縣的設置時間公元445年，就會發現這時北魏正面臨著自神四年(431年)征服關隴后第一次大危機——蓋吳起義，蓋吳起義從太平真君六年六月延續到太平真君七年(446年)八月，在此稍前，太平真君六年三月，還有杏城郝溫的短暫叛亂。根據戴衛紅對蓋吳起義范圍和北魏鎮壓路線的考察(27)戴衛紅： 《蓋吳起義與關中地方行政體制變革》，《中國史研究》2009年第3期。，太平真君六年十一月，蓋吳兵分四路，進攻關中的西部和東南部，其中一路由“部落酋帥白廣平率領，向西掠至涇州新平郡，進軍汧、隴，安定郡的氐、羌酋帥皆聚眾應之，殺汧城守將”，第二路由蓋吳率領進攻李潤堡，第三路由蓋吳分兵掠奪臨晉以東，第四路遣兵掠奪長安。太武帝在同月兵分三路大軍討伐，但依然沒有緩解蓋吳起義對長安的威脅。第二年太武帝御駕親征，從南北夾擊蓋吳，不到三個月時間，北路諸軍大破蓋吳于杏城，太武帝則平定關中南部盩厔、陳倉、散關、雍城、汧等地的反叛。戴文指出太武帝“從蓋吳勢力薄弱的南道打擊了與蓋吳合謀的氐、羌等少數民族的反抗”，筆者以為這恰好是太武帝高明的地方。武都郡屬縣平陽縣原是郿縣，恰好位于南部叛亂帶上，筆者推斷北魏在太平真君六年設置平陽縣與蓋吳起義有密切關聯，是為了分化關中南部汧、雍一帶氐人，減少平定的阻力，同樣，武都郡屬縣南由縣、隴州的設置極有可能與這次關中叛亂有關。

據戴文的研究，蓋吳起義后北魏對關中地區行政體制進行了改革。太平真君七年將關中北道改護軍為縣，繼而調整了太武帝討伐叛亂南道的郡縣，比如鄠縣從始平郡歸入京兆郡，扶風郡并入始平郡，盩厔縣并入武功縣等。以上調整關中行政區劃的事實，可證明武都郡的擴大和屬縣的設置都與蓋吳起義存在密切關聯。

關于西魏北周時僑置武都郡沿革，王仲犖在《北周地理志》中綜合諸地理志以及出土墓志記載有詳細的考察。僑置武都郡在西魏、北周時一直延續，至隋開皇(581—600年)初年廢除。西魏時，武都郡治洛邑縣，即原虢縣。洛邑本位于同州，因西魏大統十三年(547年)時寄寓在虢縣，所以將虢縣改名為洛邑，并繼續作為郡治。北周天和(566—572年)中，于洛邑僑置朔州，但很快廢除了。除了洛邑外，武都郡還領有陳倉縣。陳倉縣，前后秦時名為苑川，西魏大統十六年(550年)移苑川入漢陳倉故城，重新改名為陳倉，在今寶雞市東。北周天和三年(568年)于陳倉僑置顯州，建德三年(574年)州廢，陳倉縣亦廢。(28)王仲犖： 《北周地理志》卷一《關中》，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0—43頁。總之，西魏北周至隋開皇以前，關中仍然保留有武都郡建置，其屬縣有虢縣(洛邑)和陳倉，還偶有僑置一州，變動比較頻繁。相比北魏時，西魏北周時武都郡領縣減少，管理范圍也大大縮小，應該是這一時期州郡政區的濫置造成的。北朝時期，南北政權爭奪隴右仇池楊氏，楊氏所在地即武都原來的地方，因此西魏北周還有僑置武都的必要。至隋朝初年，武都氐在關中已經過近三百年的時間，早已融入當地族群中，僑置武都郡也就在隋廢郡、設州縣的制度調整的浪潮中消失于歷史舞臺。

小 結

三國時期，魏國在與蜀漢相爭中，為防止其拉攏武都氐，進而控制隴右、威脅關中，故將武都氐大量遷往關中，并先后在關中小槐里和美陽二地僑置武都郡以安撫氐人。西晉末年，江統作《徙戎論》，請求將扶風、始平、京兆之氐遣回武都，說明西晉此時極有可能已廢除了曹魏僑置于關中的武都郡。十六國前期，屠各和羯族先后統治關中，并將大量氐族遷往關東，這一時期關中缺乏僑置武都郡的現實基礎。后趙政權崩潰后，苻氏率領關中氐羌掀起返鄉大潮，立國關中。為了更好地管理氐人，前秦苻健時便重新將僑置武都郡從美陽遷往今寶雞以西的三交故城。從地理位置來看，前秦有利用武都氐防御來自隴右和漢中軍事威脅的戰略考量，這種安排與曹魏僑置的初衷已大有不同。綜合前秦時關中氐人分布的“三原、九嵕、武都、汧、雍”幾地，可以發現它們正好居于關中西部從隴山到關中平原的弧形帶上，具有屏衛長安政權的作用。

北魏據有關中后，繼承了前秦僑置武都郡的措施，除了將僑置地點從今寶雞以西遷到寶雞以東外，還在武都郡下設置四個縣級行政單位，并且擴大了武都郡的管轄范圍。這一轉變，反映了魏晉十六國兩百多年以來，武都氐人不斷關中化的歷史事實。平陽縣設置于北魏平定關隴叛亂危機——蓋吳起義時，根據太武帝的進軍路線以及蓋吳起義后北魏調整關中行政區劃的事實，本文認為武都郡其他屬縣的設置亦與這次叛亂有關，乃是北魏為了分化關中南部叛亂帶的氐人而采取的行動。也許正是因為屬縣設置于戰亂時期，因而高車縣的具體地理位置難以確知。西魏北周時，僑置武都郡屬縣從四少為二，這主要與當時關中州郡政區的濫置有關。屬縣變動頻繁，還偶有僑置州或縣，則與這一時期關中政權需要與關東的東魏北齊進行軍事對抗有關。隋代開皇年間撤銷關中武都郡建置，這既是因為關中氐人早已本土化，也與當權者實行廢郡、實行州縣二級地方行政制度的政策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