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嘎少年的擺渡人

高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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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19日晚上8點，貴州六盤水海嘎小學的11個學生，穿著干凈的校服，在抖音直播間里和20萬人縱情高歌，她們彈著電吉他，打著架子鼓，用稚嫩卻又如同天籟的聲音，唱著最動人的音樂。網友們紛紛在彈幕上留言“看哭了”時，沒有人知道，演唱會現場，一個名叫顧亞的人也淚流滿面。

顧亞是這些孩子的音樂老師。2014年，27歲的顧亞剛當上老師不久，就遇到了小學校長鄭龍。鄭龍對顧亞說，在六盤水的韭菜坪，有一所海嘎小學，全校只有8個學生，你愿不愿意和我把這所學校建起來。一所學校怎么可能只有8個學生，顧亞很奇怪。鄭龍沉思了一會兒，看著顧亞的眼睛說：“那里很窮。”顧亞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腦海中剎那間就出現了小時候的自己。

“爸爸，我想要一把吉他。”“孩子，咱家里沒錢，買不起。”這是顧亞8歲時和父親的對話。彼時，在外打工的舅舅帶回一把吉他，手指在幾根琴弦間輕輕一掃，悠長動聽的聲音登時抓住了顧亞的心。被父親拒絕后，顧亞第一次感受到貧窮帶來的無助和憂傷，卻在心里埋下了一顆音樂的種子。

考上六盤水師范大學音樂系后，顧亞終于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了，他組建樂隊、寫歌、參加演出，夢想自己將成為搖滾明星。可畢業后，現實擊碎了一切，面包與夢想之間，他選擇了前者。顧亞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多少人與自己一樣，但他真心希望這樣的人越來越少，當聽到“窮”字時，一種如英雄慷慨就義般的強烈責任感油然而生。

來到海嘎小學的第一個晚上，顧亞失眠了。來之前，盡管鄭龍再三提及那里的艱苦，顧亞也預想了各種可能，可等他親眼看到后才知道，這里的艱苦程度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海嘎小學在海拔2400米的高山上，學校破敗不堪，村子去鎮上只有一條20千米的土路，比起惡劣的自然環境，讓顧亞更擔心的是孩子們的精神面貌。他跟孩子們打招呼，可孩子們一個個低頭不敢看人，也不說話，甚至轉身就跑。

鄭龍告訴顧亞，之前學校里還有很多孩子，可由于只有他一個老師，教育資源的匱乏，讓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到山下去讀書，來回的山路很危險，一些家長只能在山下租房陪讀，有些家庭承受不了這樣的負擔，孩子不得不輟學。“照目前的情況，我們有什么辦法呢？”顧亞反問鄭龍。鄭龍看著遠處的大山，半天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但我知道，如果我再離開這兒，這些孩子就真的沒有未來了。”看著鄭龍堅毅的背影，顧亞沉默了。

第二天上課，第一排有個女孩站著，顧亞讓她坐下聽課，可還沒幾分鐘，女孩又站了起來，顧亞感到奇怪，上下打量，猛然看見女孩凍得通紅的腳踝。12月的貴州，已經降了霜，女孩卻還穿著一雙裹著厚厚泥巴的涼鞋。顧亞覺得自己心里堵得難受，也堅定了留下來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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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留了下來，但學生們一放學就回家，很少與顧亞交流，為了打發寂寞，顧亞拿起了擱置很久的吉他。恰恰是這把吉他，打破了校園的寧靜，也拉近了他和學生們的距離。

一天，顧亞在宿舍抱著吉他彈奏，中間停頓時，他發現門口不知何時站滿了學生，一個個腦袋好奇地偷瞄著屋里的動靜。熾熱的目光相對，顧亞笑了，孩子們也笑了。少數民族對音樂有著天生的興趣，顧亞問他們想不想學吉他，孩子們互相嬉笑推搡。顧亞說：“只要你們想學，我都可以教。”雖然當時沒人應答，可第二天午飯后，一下子來了五六個孩子找顧亞彈吉他。下午放學，班上的孩子全來了，他們跟著顧亞彈琴唱歌，直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看著孩子們如此積極，顧亞和鄭龍商量，在學校成立第二課堂，專門教孩子學習音樂。最初，這個做法遭到了家長的反對。之前，孩子們放學后可以幫忙干些農活，現在學音樂，家長認為是孩子找借口偷懶。還有一些家長覺得，在這個貧困地區，教孩子彈吉他，純粹是浪費時間，不會有什么用處和出息。

鄭龍和顧亞一方面向家長解釋，學音樂可以讓孩子學得一技之長，增強他們的自信心，也可以讓孩子愛上學校，喜歡上學習，況且現在的社會多元化，說不定音樂還能讓孩子們走出大山，成為謀生的手段;另一方面，他們聯系其他學校，充實硬件。在鄭龍和顧亞的努力下，一些家長也開始理解。

顧亞擔心只學樂器，時間長了孩子們會感到枯燥，于是他從六年級孩子中挑出四個孩子成立了“未知少年”樂隊。每逢村里和學校舉行慶祝活動，樂隊表演都是重頭戲，家長們也沒想到孩子的身上居然有這么大的潛能，從開始的反對到支持，再到欣慰，一點點的改變，也激發著孩子們的學習勁頭。漸漸地，海嘎小學“未知樂隊”的名氣越傳越遠。

一次，城里有人慕名來看孩子們排練，但對方看完后說：“你們農村人不應該是跳跳彝族舞，唱唱敬酒歌嗎？搞這些西洋樂器怎么和城里人比？”那一刻，顧亞很想沖上去給他一巴掌，但最終這一巴掌他打向了自己的胸口。他告訴自己，樂隊不僅要搞，還要好好搞，讓每個人都看到孩子們的精彩表演，讓城里的孩子也羨慕。

從那天起，顧亞把樂隊練習的場面拍成視頻發在抖音上，那些稚嫩飽滿的嗓音和純粹追求音樂的精神，吸引、打動了每個看到他們表演的網友。評論區里，有人說想加入他們的樂隊，有人希望捐贈一些樂器，還有人形容他們是中國版的“放牛班的春天”。這些留言和鼓勵，讓顧亞更加堅定了做這件事的意義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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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未知少年”樂隊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關注，海嘎小學的整個面貌也煥然一新。當地政府給學校蓋起了寬敞明亮的教學樓和宿舍，教師從鄭龍和顧亞2人，增加到了12人，學生數量由8人增長到了108人，學校的樂隊一個接一個成立，孩子們從沒見過樂器到現在每人一件。樂隊不斷收到外地演出邀約，第一次坐上飛機，孩子們從自卑內向變得自信陽光，考試成績不斷提高，有了更遠大的理想和抱負……這些是顧亞從沒想過的事，不過這是他想看到的樣子。

“未知少年”樂隊走紅后，有人建議顧亞給樂隊換個響亮、時髦的名字，顧亞還是覺得“未知少年”這個名字好，因為誰也不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子，所以才會有無限可能。帶著學生練習音樂的這幾年，顧亞心里一直很清楚，教育是這些窮苦孩子走出大山的唯一途徑，音樂沒必要成為他們的最終夢想，卻能讓他們有一段不一樣的成長經歷，感受到快樂，給灰暗的青春留下閃亮，這就夠了。顧亞沒覺得自己多了不起，他教這些孩子，既是對自己夢想的堅持和延續，又是老師該有的責任和良心，如果剛好照亮了那些被忽略的人，他不過就是充當了一個擺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