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梅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世界各國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生育率下降問題,尤其是近20 年,深受傳統儒家父權文化影響的東亞國家相繼進入超低生育率國家的行列,這使得解釋低生育率最有影響力的社會性別理論愈來愈受到重視。女性作為物質生產者和社會再生產者,在面臨“全面二孩”政策時,將會遇到的倫理問題,是社會性別倫理必須關注和探討的話題。
社會性別理論認為性別中的關系和權力運作,建構起一個穩定的認證系統,塑造了一定時期和文化背景中社會所認可和接納的“男性”與“女性”。社會性別倫理就是一定社會道德對男女性別角色及其責任的期待和評價標準?,F代社會性別倫理的基本精神就是從人的基本權利出發,審視和反思兩性關系及其規范,全面清理和努力消除影響兩性發展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等障礙,擴大男女的選擇權,促進男女兩性的平等和諧健康發展。盡管社會性別倫理關注女性的不平等處境,但它并不是將女性作為男性的對立面,而是將女性問題放置在兩性關系中加以解讀,考察與性別有關的道德文化對兩性產生的不同影響。因此社會性別倫理視角就是從影響兩性發展的性別價值觀念及其行為規范入手來觀察和思考社會問題和政策,既可以幫助女性洞察環境的限制,也有助于男性反思傳統性別規范對自身的制約。我們應當以社會性別倫理為切入點,將生育偏好、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女性雙重角色和女性生育主體意識等問題放置在“二孩”生育政策背景中予以反思,建構理性而科學的生育倫理。
男孩偏好是父權制的產物。傳統家庭倫理強調“根”的理念,“家族社會的出發點是血緣關系,是父子關系”[1],以父子關系為核心和主軸串聯起家庭倫理的各方面。男性主導財產、身份、血緣、姓氏的繼替,是社會關鍵位置的控制者,只有男性才能為家庭帶來資源,女性的價值有限,她們既不能為家庭增加收入,也不能為父母提供養老支持,相反還需要付出巨大的撫養成本。因而“重男輕女”在中國社會有深厚的基礎。中國人的傳統觀念中,“家”是個人生活的核心和依靠,傳宗接代、維系家庭的發展是每個人的使命和責任。隨著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人口增長與經濟發展間的矛盾日益凸顯,宏觀調控必須在一系列倫理危機——代內公平、代際平等、生命平等中做出抉擇。生兒育女不再是家庭私事,需要契合社會長遠發展?!耙缓ⅰ闭吡D調解人口增長與社會發展間的矛盾,使人口增長限制在合理水平,減輕人口過多的社會負荷。但是,強制性的計劃生育浸染上濃重的性別偏好色彩,一定程度上抹除了女性的生存空間。20 世紀80 年代后期開始,中國城鄉出生性別比逐年擴大,性別選擇成為家庭獲得男孩最快速、最有效的辦法。
“全面二孩”政策實施后,每個家庭獲得兩次生育機會,將緩解由于政策擠壓引起的性別選擇。但“全面二孩”并不能完全扭轉男孩偏好。男孩偏好是由性別偏好、生育政策、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生育技術等諸多因素造成的。這些要素相互影響相互強化,其中性別偏好是本源性要素,推動著性別比失衡的發展,也是其他因素發生作用的原因。有關的實證研究表明,居住地、受教育程度、城鎮化水平、父母的年齡、經濟收入、第一胎孩子的性別等都影響性別偏好。生活在邊遠地區、文化程度低的家庭更偏好生育男孩;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母對傳統多子多福觀也越為認同,更為注重家庭血脈的延續,所以“全面二孩”放開后,一些高齡產婦也加入到生育潮中。男孩偏好也隨家庭收入由低向高呈“U”型變化,即處于中等水平的家庭男孩偏好較弱,處在收入水平兩端的家庭更偏好男孩。這可能是由于低收入水平的家庭,需要男性提供勞動力及養老支持,而收入水平較高的家庭,可以負擔起生養男孩的各種開支,滿足男性偏好?!爱數谝粋€孩子為男孩時,他們對孩子性別期望的差別并不明顯”[2],當第一胎為男孩時,第二胎出生性別比接近自然水平,但是當第一個孩子是女孩時,有著強烈男孩偏好的家庭仍然可能進行性別選擇。
長期來看,男孩偏好將持續存在,并且會出現“一兒一女”的生育偏好。一方面,現代養兒成本非常高。孩子的撫養成本成為家庭開支的大頭,初婚男性的辦酒、買房往往也需要父母的支持,兩者會花費父母的大部分積蓄,如果生育兩個男孩,更是難以承受。另一方面,女性在家庭中的優勢逐漸顯現。傳統“養兒防老”是以缺乏社會保障為基礎的。但在過去幾十年里,社會保障體系日益完善,養老負擔減輕,家庭結構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大批“獨女”家庭出現,人們的育兒觀和撫養模式也在改變,許多女孩和男孩一樣,得到父母充分的關愛和照顧。一孩時期成長起來的女性,也已經進入工作崗位,當中不乏優秀者,經濟收入、社會地位高于普通男性,有能力肩負起養老的職責,打破了以往男性壟斷養老的局面,“養兒防老”受到沖擊,女兒成為養老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老人照料和經濟支持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尤其是在農村,女兒在老人養老中的角色是兒子不能替代的。而且女兒對老人的照料完全是主動的,是一種以感情為基礎的不圖回報的利他性行為[3][P45]。于是許多家庭在考慮要兩個孩子時,女孩成為一種替代選擇,愿意生養一男一女。從這個意義上而言,生育上的男性偏好將有所減弱,客觀上將促進性別平等。
“公私領域分離”出自女權主義理論。所謂私人領域指承擔社會再生產(如子女和老人的照料等無酬家務勞動)的私人家庭,公共領域主要指承擔物質生產(有酬經濟活動)的勞動力市場[4]。人類社會最初并沒有公領域與私領域的分離和對立,那時婦女的勞動與男子的勞動都是公共的且為社會必需的勞動,這種勞動分工是自然狀態的表現。但在父權制的家庭中,婦女的家務勞動失去了公共性,變成了一種私人事務,而私有制更使女性的生育變成了只是為男性生育合格的繼承人。為此女性在勞動分工和性關系的雙重意義上淪落為家庭奴隸。女性作為被供養者,她們的生育及其他的勞動只屬于某個男性家庭,她們的勞動不再具有社會意義,而是被認為是一種從屬性的能力低下的工作,男性的工作則被認為是高貴的工作。于是女性承擔了全部的生育及其他家庭事務,無法進入公共領域。
凱特·米利特這樣論述家庭:“男權制的主要定制是家庭,它反映和聯系著那個大社會:它是男權制大社會中的男權制小單元……即使是在婦女享有合法公民權的男權制社會,婦女也傾向于僅僅通過家庭接受統治,而與國家很少或根本沒有正式的聯系?!保?][P50]社會把養育兒童完全與母親和女性等同起來。生育是女人的事情,是家庭的私事,不能在公領域解決,女性要生育孩子,就必須退回到家庭。女性被禁錮在家庭里,表面上女性似乎是家庭的主導者,而實際上女性在家庭中仍然是從屬者。尤其是工業化及其經濟制度的確立,更是使家庭的私密性高度張揚,并成為全球流行的價值觀念。
但在20 世紀中葉后,家庭的這種私人性遭受到福利國家和女性主義的共同沖擊,公私領域二元分離的觀念,在理論和實踐上被摒棄。二戰以后福利國家首先在西方社會出現,傳統作為私人領域活動的人口再生產進入公共領域,福利國家的思想主張以普遍主義的福利制度消除傳統階級、家庭所帶來的地位差異,以保證所有公民能夠平等享有福利與服務。女性主義思潮則認為要使女性擺脫從屬地位,必須讓女性走出私領域,參加公共領域的活動,以獲得獨立的經濟地位。公私領域兩分的意識形態恰好維護了男性在家庭中的權利和地位。為了保證女性的就業權利,為了促進工作與家庭的平衡,減輕女性的兒童養育負擔,歐洲國家引進了“工作—家庭平衡”的概念,歐盟甚至將它作為一項基本權利寫進了條約,國家對私人生活的干預成為普遍現象。這不僅是支持女性進入公共領域并保障他們的社會權利,也是鼓勵男性進入私人領域分擔一直由女性承擔的生育事務和家務勞動,家庭事務開始進入公共領域,并成為公共政策的對象。
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使女性獲得了進入公共領域的權利。她們與男性一樣承擔社會的義務與責任。但是家務勞動依然是她們的義務,女性在家庭中依然扮演傳統經典的角色。但在當時公與私對立、揚公抑私的社會氛圍中,私人領域的家務勞動是被貶抑的,勞動分工的等級制依然在現代的政治話語中存在,使女性處于極為不利的地位。也正因為如此,20 世紀80 年代以來,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和市場經濟發展,“婦女回家”的論調不斷出現,一系列的女性問題開始爆發。其背后的價值認知就是,女性根本不適合進入公共領域,她只適合在私人領域。這也就不難理解當時的社會輿論對符合傳統規范的女性形象的高度贊美和對母親神話的深情塑造,這一價值認知是有著深厚的文化慣習支撐的。
但今天社會再也不可能繼續維持傳統的兩性關系。我們放眼全世界,如同鼓勵女性參加社會勞動一樣,鼓勵男性參與生育等家務勞動,已成為更符合歷史發展方向和社會文化變遷的潮流,而且事實證明借助國家法律和政策的力量,強制改變社會的傳統習慣和規則是必要和可行的。首先必須打破公領域與私領域的的分離和對立,承認家庭的生育行為不僅只是女性和家庭的私人事務,也是公共事務。人類再生產與物質生產一道共同構成了完整的社會生產過程。其次國家和政府的政策介入不僅僅是保障兩性的平等的社會權利、機會和責任,也同樣要保障兩性的平等的家庭權力、機會和責任,這有利于兩性克服傳統的性別分工的刻板印象,讓兩性自由地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使生育成為兩性共同參與的事務。私領域與公領域雖有區分,但兩者并不是截然對立、水火不相容的,更沒有什么等級差別,也不是單純以男女兩性的自然差別來劃分的。只有當社會拋棄對私領域的偏見,承認生育的社會價值,公私領域的性別平等同步發展,兩性都能自由地享有社會和家庭的機會、權力和責任時,全面二孩政策才能落到實處。
既然承認生育是社會事務,是社會行為,那么女性的工作與家庭平衡就必須納入國家的政策和法律的框架中。新中國成立后,女性與男性一樣參加社會勞動,與此同時政府鼓勵生育,母親又是擔任家務勞動的主要角色,于是雙重角色的矛盾一直存在。但在計劃經濟時期的國家主義治理模式下,托幼服務比較健全,學齡前兒童的撫育成為國家福利和公共服務的一部分,這為女性的就業和職業發展提供了空間和保障,也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女性的雙重角色沖突。
改革開放和經濟體制轉軌,托幼服務等家務完全轉變為家庭和個人的的責任,純粹變成了個人的私事。“一孩”政策雖然使女性撫育職責有所減輕,但由于家庭照顧的市場化和私人化、對獨生子女的高期待、對家庭生活質量的追求等,女性在家庭照料上的任務依然繁重,尤其是需要承擔起養老的責任。“一孩”“一孩半”政策的實施,使獨子、獨女常態化,“養兒防老”成為歷史,越來越多的女性承擔起養老的責任。在社會流動劇增的大背景下(兒子多外出打工),許多“獨孩”家庭、“二孩”家庭成為“空巢”家庭,老人無法和兒子住在一起。女兒和父母的聯系往往更緊密,在父母年老體弱時,能給予充分的照顧,她們對父母精神上的關照遠遠多于男性,這些因素使女兒養老得到普遍認可,成為常態。因而職業女性的工作與家庭之間的沖突愈益明顯,甚至導致女性職業生涯的中斷。據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顯示,目前的家庭主婦認為并不是她們不想出去工作,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家庭的客觀需要。其中因為“家里有孩子需要照顧”而選擇不就業的占74%,因“家庭有老人或病人需要照顧”而選擇不就業的占26.9%。另有67.5%的已婚女性目前或曾經因結婚生育∕照顧孩子、照顧老人∕病人、支持配偶發展等原因而中斷職業發展[6][P334]。
二孩政策時期,女性家庭照料的責任還將加劇,主要表現在育兒上。隨著社會競爭加大,孩子的培養愈發重要。父母對孩子寄以厚望,除了精心照料日常生活外,在孩子的成長教育上也下足了功夫,投入許多時間和精力。而照料孩子的重任通常由母親負責,生養二孩,使女性撫育孩子的時間大大延長,她們不僅需要獨自承擔起大部分的家務勞動,還要照顧好孩子們的飲食起居和擔負起教育的重任。如果丈夫的收入能較好地滿足家庭開銷,就有可能退出就業市場,但是選擇做全職主婦面臨的風險也存在。一是女性個人逐漸脫離社會,個人價值和理想容易消磨;二是女性及家庭完全依賴丈夫,一旦丈夫靠不住,女人就有可能陷入絕境。也許正是基于上述原因,許多女性在生育后選擇繼續工作。一部分家庭孩子的照料轉移到祖輩上。隔代照料通常也由女性承擔,而長期的家務勞動也會直接影響她們的健康狀態。祖輩的育兒觀和年輕父母也存在分歧,容易引起摩擦。孩子一天天長大,老人也一天天衰老,女性將面臨雙重撫幼和養老壓力。一些家庭沒有人幫忙照料孩子,母親就要肩負起工作和照顧孩子的重任,孩子的成長也需要投入更多精力,可能錯過晉升的絕佳時期,面臨職業發展的瓶頸。有的母親會選擇一些相對輕松的工作,如工作時間較短、排班靈活、彈性工作制的職業,但這些工作往往不穩定,缺乏發展前景。這對女性事業和自我價值的實現極為不利。
無論女性做出何種選擇,“全面二孩”政策都會對女性的職業角色造成巨大的壓力。今天的女性大都以獨立自主為榮,她們受教育程度較高,已接受男女平等的思想,不再將自己的幸福完全寄托在婚姻家庭上,而是積極投入到事業中,追求自己事業的成功和個人理想的實現。但這些女性并非為事業而拋棄婚姻家庭,也不完全是不婚主義者,相當一部分女性是希望為下一代的成長創造更好的條件,更為主要的也是直接的原因是女性為了規避職場上因生育帶來的風險而確保個人價值,因而更多地選擇晚婚晚育。在就業市場上女性因計劃經濟時期的就業保護政策被廢除,而新時期的性別平等政策又沒有完全到位,本來就處于弱勢地位,因而女性一般會在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抵擋因生育帶來的風險時選擇生育。對付風險的最可靠手段就是女性自身投入到社會勞動中,爭取較高的經濟收入和購買力(購買育兒的服務)來規避生育風險。因而女性參與社會勞動越積極,經濟收入越高,規避生育風險的能力和實現自我價值的能力越強,生育的意愿也就越高,這就形成了最近幾十年來世界范圍內(包括中國在內)的一個趨勢,即女性的勞動參與與生育成正相關的關系,使得促進女性就業的雙薪型家庭政策成為主流。[7]從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的家庭數據庫中也可以發現,像丹麥、芬蘭等以性別平等為核心的家庭政策的國家,正因為有效地解決了女性職業發展的風險問題,這些國家的生育率才能維持在一個較高的水平上。[8]相反,在固守傳統性別文化和規范的以男性養家糊口家庭模式為主體的社會中,生育率卻是最低的,如現在的韓國、新加坡等??梢钥闯鲆蛏龓淼氖聵I與育兒的的矛盾確實是職業女性面臨的困惑,也是生育率持續走低的主要原因。中國女性在努力選擇自我規避風險時,也非??释鐣雠_保護政策,保護女性就業的權益,更多地幫助女性平衡工作與家庭的關系,實現女性的自我價值。中國社會要建立基于國情的旨在推動女性就業的雙薪型家庭政策,真正確保生育率提高。
女性主體意識就是要使女性不僅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女性,更重要的是認識到自己是一個人,是一個能夠按照人性的完整需要確立和把握自己生活的人。女性主體性意識反映在生育中,則是指女性生育的自主性和決定權,包括女性可以自主決定生育與否、生育的時間以及生育的數量等。女性主體意識的產生和確立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在私有制和父權制下,女性在婚姻家庭中充當的角色就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而一旦無法完成這一使命和任務,就面臨被棄的悲慘命運,絲毫沒有作為人的主體意識,更遑論生育的主體意識。隨著近代人文主義和女權主義思想的興起,女性的權利和自由意識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女性也在不斷的斗爭中爭取到一定的權利。但真正使中國女性成為主體的人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社會主義政治法律等制度性的保障,使中國女性的主體意識的發展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女性與男性一樣成為社會和家庭生活的主人,其人的主體性得以真正確立,其生育的主體性意識才得以展現。尤其是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發展,更使女性主體意識得到進一步張揚,與此同時,女性生育的主體意識也不斷提高,生育成為了女性可以自由選擇的行為。
但中國的女性畢竟生活在根深蒂固的男權文化中,傳統的性別文化仍然以各種方式在發生影響,壓抑著女性的主體意識及生育主體意識。盡管《中華人民共和國婦女權益保障法》第47 條規定,“婦女有按照國家有關規定生育子女的權利。也有不生育的自由”。但女性往往面臨生育的壓力,很難自主決定與生育有關的事務,往往被動接受母職角色的安排。她們既不能決定自己是否生育,也不能決定什么時候生育,過早或過晚都會受到非議。傳統觀念中,女性的首要任務就是結婚生子,即使在今天,許多女性在畢業或工作后,也會受到家人、親戚甚至朋友的催婚。不管是否愿意,結婚后得趕緊生個孩子,孩子出生,女性才算完成了人生的大事。否則女人的人生就被認為是不完整的,似乎女人如果不做母親就是一種缺陷,甚至還認為這是女人的失敗,為此遭到各種嘲諷。面對強大的傳統觀念,女性多多少少都會感受到生育的外在壓力。
“全面二孩”時期,女性將面臨更大的催生壓力。首先,家庭催生的壓力加大。中國傳統“多子多?!彼枷胗绊懮钸h,祖輩中尤為強烈,通常而言,父母、公公婆婆對孫輩更為偏好,他們的空閑時間也多,以帶小孩為樂。尤其在今天,生兒育女的成本高昂,許多年輕夫婦還需要依靠父母金錢和勞動上的支持。只有依靠父母,撫養孩子才更有保障。因此,父母的意見直接影響家庭的生育決策。男性通常也希望子女傳承自己的成就、思想、財富等,如果第一孩是女孩,往往也希望借助二孩政策生育兒子。
其次,社會輿論也影響著女性生育的決策。輿論是一種無形壓力。“計劃生育”時期,生育一個孩子是進步的表現,生育兩個孩子則為社會規則不允許,許多家庭積極響應“一孩政策”。如今,一個孩子已經成為年輕人普遍認可的生育模式,將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集中在一個孩子上,形成了“一孩”文化。“全面二孩”將重塑現有生育觀念,通過政策制定、輿論宣傳等,突出二孩的價值。如國家規定無論第幾胎,只要符合計劃生育政策,均可依法享受相應的產假等福利待遇。這就從制度層面保障女性生育二胎的權益。這種環境里成長起來的女性,勢必也會逐漸認同二孩生育,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生育倫理的轉變。
在農村地區,傳宗接代的傳統思想仍然存在。一部分人還是認同女兒是嫁出去的人,兒子才是傳后人的思想,家里有兒子是件很光彩的事,生育兒子成為女性提升家庭地位的一種方式。如果第一胎生的是女孩,則多少面臨一定壓力,感到有點丟面子。這種家庭往往希望第二胎生育男孩以提高家庭的地位。
盡管女性在生育問題上面臨各種影響和壓力,但今天的女性獨立自由,她作為生育的主體,有生育的選擇權和決策權。生育權是公民的一項基本人權,權利主體可以自主決定生育或不生育。無論女性做出何種生育選擇,或少生或不生,我們都應尊重其選擇。我們認同生育不僅是個人私事,也是公事;不僅是人的本能需求,也是人的社會責任,但這種社會責任不可強制承擔?!吧臎Q策是屬于家庭的天賦人權,生育的保護是家庭可以享受的法賦人權,也是國家和政府應該承擔的福利責任。”[9]社會可以有獎勵性措施鼓勵生育,但絕不能行政強制多生和懲罰少生,否則生育政策會重蹈工具理性和干預主義的覆轍,違背“以人民為中心”的國家治理理念,這也是社會政策制定中的大忌。只有政府完善社會政策的配套措施,提供優質的各項服務,創造生育養育的友好環境,才能有效提高生育率。
“全面二孩”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男孩偏好”,減少了性別選擇行為。盡管“全面二孩”有利于降低男孩偏好和性別選擇,但并不是人們自覺踐行男女平等觀念,而是結構性調整帶來的結果。從根本上來說,中國仍然是一個存在“男孩偏好”的社會?!叭娑ⅰ睍黾优约覄談趧拥呢摀瑝嚎s女性自我發展的空間。如果女性經濟上無法獨立,還會造成女性家庭地位的下降和家庭事務話語權的缺失?!叭娑ⅰ币矊⒅厮苋藗兊纳齻惱碛^,在是否生育這個問題上,女性的生育意愿受到來自各方的壓力,“全面二孩”使這種壓力倍增。
這些問題提醒我們,“全面二孩”時期應當重視女性權益的維護,避免因“全面二孩”的實施進一步損害女性權益,消解過去幾十年里積累的女性解放的成果。因此政府必須打破生育事務上公私對立和分離的觀念與做法,從政策等各方面對生育提供支持以實現生育政策的目的。
首先,完善制度,糾正性別偏見。“全面二孩”時期男性偏好仍然存在,打擊“兩非”(非法生育與胎兒性別鑒定)依然是控制性別比失調的重中之重。性別選擇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家庭缺乏養老保障,農村地區尤為如此,因此應該進一步完善社會養老保障體系,避免由于養老原因引起的性別選擇。在家庭財產繼承、耕地宅基地分配等方面做到男女平等。在文化建設方面,倡導先進的性別文化,加強兩性平等的宣傳,讓平等觀念深入人心,改變主體的性別價值取向,積極發展公共文化事業,緩解父母對子女的精神需求。
其次,保障女性的生育主體性,促進女性發展。女性在生育前后面臨較強的性別不公,表現在自身生育自由與國家政策、家庭內部成員生育決策間的博弈。為保障育齡女性發展,相關部門可以制定女性職業發展的規劃,幫助女性平衡家庭照料與職業發展之間的平衡,增強女性的生育主體性,預防女性因生育減弱職業動機,也為孕后進入職場積累資本。另外,應當加強女性自主意識的培養。學校教育內容和社會輿論宣傳中有意識地引導女性形成獨立的思想觀念,重視自身價值的實現,培養樂于參與社會、奉獻社會的女性。在社會層面,營造友好的生育環境,不讓生育成為女性的負擔。對于樂于生育二孩的女性,為她們提供各種支持和服務,對于不想生育的丁克家庭中的女性,也應予以尊重。
最后,制定家庭友好型性別平等型政策,幫助女性實現家庭和工作的平衡?!叭娑ⅰ睍r期,育齡階段的女性,養老與撫育負擔增加,家務與工作矛盾加大。家庭友好型政策中的彈性工作制、自主工作時間、親屬照顧、休閑假期、員工援助等,通過平衡性的工作方式,減少員工的工作壓力,讓員工和家人獲得更多的照顧和關懷,減少工作、家庭間的沖突,幫助女性產后順利回歸工作崗位,獲得發展機會,使女性在勞動力市場獲得更大的話語權,減少對女性的歧視。同時,政府相關部門也要提供完善的社會公共服務,降低家庭在生、養、育過程中的成本,實現全面二孩政策的生育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