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妮
進入21 世紀以來,伴隨著貿易成本的快速下降和信息通訊技術的飛速發展,全球價值鏈(Global Value Chain,GVC)在世界范圍鋪陳開來,覆蓋全球的生產網絡日益繁榮。事實上,作為一種組織和治理機制,GVC 通過國際分工網絡對生產要素和貿易流向空間再配置的過程亦是環境污染全球再布局的過程(Ahmad 和Wyckoff,2003;Nakano 等,2009;Arce Gonzalez 等,2012)。因此,以“生產的全球解構”和“貿易的全球整合”為顯著特征的GVC 既是生產分工鏈,也是利益分配鏈,還是與生產分工和利益分配緊密關聯的污染制造鏈,這意味著承擔不同分工任務和占有不同利益分配的GVC 生產環節嵌入可能會呈現出異質性的環境污染特征(Glachant 等,2013;De Marchi 等,2013)。
自改革開放特別是2001 年末加入WTO 以來,中國憑借成本優勢積極融入全球價值鏈生產體系,迅速躋身“世界工廠”,在創造出口和增長奇跡的同時,也伴隨著國內生態環境的日益惡化(張少軍和李東方,2009)。Lin 等(2014)的研究表明,中國四種主要空氣污染物(二氧化硫、一氧化氮、一氧化碳和黑碳)排放中的17%~36%由中國以低端要素嵌入GVC 下游生產制造環節帶來。然而,伴隨著GVC 嵌入的不斷深化,中國在GVC 中承擔的生產環節和所處的分工地位發生了顯著變化。根據蘇丹妮等(2020)的測度結果,中國企業在GVC 中的角色正逐漸由下游生產制造商向上游供應商轉變,國際分工地位不斷提升,這將對中國嵌入GVC 帶來的環境效應產生重要影響。因此,在面臨新型國際分工體系不斷演進和中國國內環境形勢日益嚴峻的背景下,本文從價值鏈的不同嵌入方式角度考察已在全球分工體系不斷擴展的中國企業,其所處的全球分工體系究竟會如何影響其污染排放行為,這對于在新型國際分工秩序下中國通過調整GVC 嵌入戰略來打好國內藍天、碧水、凈土保衛戰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價值。
目前已有較多國外學者在宏觀加總層面的研究表明,生產的國際分割使得環境污染在國家間轉移成為可能,發達國家通過“保留核心、外包其余”的策略將高污染的下游生產制造環節轉移至發展中國家,自身環境質量得到提升,但可能會加劇發展中國家的環境污染(Arce Gonzalez 等,2012;Cole 等,2014;Li 等,2017)。作為新興發展中國家的代表,中國學者也開始對中國GVC 嵌入的環境效應進行初步探討。運用Hummels 等(2001)的測度框架,張少軍和李東方(2009)構建了行業GVC 下游環節參與度指標,并考察了與污染排放相關的能源利用效率問題,發現污染轉移效應和鏈中學效應導致了中國工業行業GVC 嵌入與單位增加值能耗之間存在“U 型”關系;王玉燕等(2015)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關注了二氧化碳排放,表明由于俘獲效應的存在,不只中國工業行業的能源消耗強度,二氧化碳排放強度也與GVC 下游環節嵌入呈“U型”關系;呂越和呂云龍(2019)借鑒Wang 等(2013)的測算方法對貿易隱含碳排放的考察則得出,由于發達國家的技術俘獲效應,GVC 下游環節嵌入加劇了中國工業行業的貿易隱含碳排放。
然而,上述文獻至少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不足:第一,主要從宏觀加總層面展開分析,缺乏企業層面的微觀證據①值得注意的是,余娟娟(2017)利用2004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通過0-1 賦值法構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以企業污染治理費用作為污染排放的代理變量,試圖考察GVC 嵌入對企業排污強度的影響,但表示減排投入的企業污染治理費用通常被學者用于代理環境規制程度(Keller 和Levinson,2002;Eskeland 和Harrison,2003),與企業的污染排放行為并不存在必然的聯系。,而作為污染防治的主體,企業的污染排放行為是政策制定者關注的基礎;第二,主要關注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環境效應,忽略了GVC 上游環節嵌入的影響②雖然呂越和呂云龍(2019)對中國工業行業的GVC 上游環節嵌入與貿易隱含碳排放之間的關系進行了初步探討,但既未對GVC 上、下游兩種不同嵌入方式的異質性環境影響進行專門研究,也未對背后不同的作用機理進行分析與檢驗,還未從污染排放的主體——微觀企業進行本源追蹤。,難以對GVC 聯結的整條污染制造鏈進行全面刻畫,尤其是當前隨著中國低成本紅利的逐步消失,轉變GVC 嵌入方式成為中國在新型國際分工秩序下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迫切要求;第三,由于缺乏微觀污染排放數據,不僅難以厘清和檢驗GVC 嵌入影響環境污染的潛在微觀機制,同時也較難進一步對如何破解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環境污染困境進行深入剖析。
與現有文獻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可能在于:第一,研究視角和研究數據上,本文首次利用2000—2008 年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工業企業生產和海關貿易的匹配數據,從作為污染防治主體的微觀企業視角,較為系統地考察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中國企業污染排放行為的影響。第二,研究內容上,本文選取表征水、大氣污染的工業廢水、化學需氧量、工業廢氣、二氧化硫、煙塵和粉塵6 種典型污染物構建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綜合指標,對企業的污染排放行為進行全面衡量,并參照蘇丹妮等(2020)的GVC 測度方法,在測度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的基礎上,區分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異質性影響;然后從需求創造和吸收能力構建兩方面,探究了破解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環境污染困境的具體途徑,為包括中國在內的廣大發展中國家在新型國際分工秩序下實現經濟與環境雙贏提供新洞察。第三,作用機制上,本文依據企業環境管理戰略和社會責任理論以及價值鏈俘獲假說,闡明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異質性影響的微觀機制,不僅深化了對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與企業減排之間內在聯系的理解,而且為今后GVC 與環境方面的研究展開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機制研究視角。
本文剩余內容安排如下:第二部分為理論分析;第三部分介紹計量模型、變量與數據;第四部分報告實證結果;第五部分為穩健性檢驗;第六部分對破解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環境污染困境的具體途徑進行擴展分析;第七部分為主要結論與啟示。
企業從承擔不同生產任務和占有不同利益分配的不同環節嵌入GVC 聯結的污染制造鏈會表現出不同的環境績效。理論上,企業可以從上游環節和下游環節兩種方式嵌入GVC。如圖1 所示,從上游環節嵌入GVC 的企業主要憑借知識、技術、信息等高級要素以供應商的角色參與全球生產,在GVC 中更多承擔研發設計、品牌創新、關鍵零部件供應等高附加值環節(Koopman 等,2010;Wang 等,2013)。這些環節往往具有較強的產品附加值俘獲能力,企業通過承擔這些環節可以在GVC 中占有更多的利益分配(Gereffi,2005;Backer 和Miroudot,2013)。

圖1 理論機制圖
由于國際市場對產品的環保標準具有較高的要求,為進一步提高自身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以占有更多的價值分配:第一,根據環境管理戰略理論(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Strategy),上游環節嵌入企業會實施各種環境管理戰略來重塑自身在 GVC 中的競爭優勢以實現經濟與環境的共同升級(Lee 和Kim,2011;De Marchi 等,2013)。這有助于促進上游環節嵌入企業的綠色技術進步,進而減少上游環節嵌入企業的污染排放(Levinson,2009)。Porter(1980)從低成本(Low Costs)和差異化(Differentiations)兩個角度闡述了企業競爭優勢的來源,將其運用到環境管理戰略中,一方面,上游環節嵌入企業可以采取生態效率(Eco-efficiency)或環境成本領先(Environmental Cost Leadership)戰略,創造新的環境知識,研發綠色產品和生產工藝,減少生產過程中資源和能源消耗,從而在降低成本和確保經濟收益的同時減少對環境的污染;另一方面,上游環節嵌入企業可以采取生態品牌(Eco-branding)戰略,通過生態設計、廢物管理等綠色技術升級提供環境友好型的中間產品或服務,而生態標簽使對環保具有高標準的國際市場愿意為這些中間產品或服務支付價格溢價,從而形成企業的獨特競爭優勢(Orsato,2009;Albino 等,2009)。第二,根據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CSR)的環境維度,上游環節嵌入企業有動機并有能力主動承擔減少污染排放的社會責任,向國際市場釋放在環境與可持續發展方面有責任和有擔當的正面信息,以此建立良好的社會聲譽,用企業形象改善帶來的利益彌補減排投入的成本(Hong 等,2012;Oberndorfer 等,2013)。這也有助于上游環節嵌入企業提高自身的綠色技術水平,從源頭上減少污染輸入,在末端嚴控污染排出,繼而實現減排社會責任的擔當。由此,可得本文的假說1。
假說1: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通過實施環境管理戰略和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促進了綠色技術進步,進而有助于企業減排。
從下游環節嵌入GVC 的企業則主要依托低成本優勢,以生產制造商的角色參與全球生產,在GVC 中更多從事利用進口中間品進行生產制造、加工組裝等低附加值環節(Koopman 等,2010;Wang 等,2013)。這些環節往往依附于GVC 領導者的戰略意圖,從而使得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呈現出明顯的依附型特征,不利于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實現綠色技術進步與污染減排。
一方面,為保證供應鏈的穩定和質量以滿足國際市場對環保的高標準要求,GVC領導者會給予下游環節嵌入企業一定的技術支持與技術溢出,幫助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獲取和吸收國外先進綠色技術,促進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綠色技術進步,減少下游環節嵌入企業污染排放(Taglioni 和Winkler,2014;Fritsch 和Gorg,2015)。然而另一方面,根據價值鏈俘獲假說,GVC 領導者對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技術溢出是有條件的。為維持自身的壟斷勢力和既得利益,GVC 領導者不僅會將自身對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技術溢出控制在安全范圍內,還會利用各種手段來阻礙和打壓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實現高級化的價值鏈升級,迫使下游環節嵌入企業被俘獲或鎖定在價值鏈低端環節,抑制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綠色技術進步(Humphrey 和Schmitz,2002;Gibbon 等,2008)。這些手段包括對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實施嚴格的技術轉移門檻或技術封鎖、利用專利叢林策略削弱乃至阻止下游環節嵌入企業進行模仿性技術創新、通過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可替代性縱向壓榨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利潤等(Schmitz,2004;張杰和鄭文平,2017)。由此,可得本文的假說2。
假說2: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在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下較難實現綠色技術進步,從而抑制企業減排。

其中,下標i 和t 分別表示企業和時間;被解釋變量pi 表示企業污染排放強度;核心解釋變量gvc 表示企業GVC 嵌入度,包括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gvc_up)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C→表示控制變量集合;iv 和tv 分別表示企業固定效應和年份固定效應;ε 表示誤差項。
1. 被解釋變量:企業污染排放強度
剔除規模因素的強度指標,對于中國這樣一個處于工業化進程快速推進時期的發展中國家而言具有更強的政策含義(張宇和蔣殿春,2014),因而本文以企業污染排放強度即單位產出污染排放量來衡量企業的污染排放行為(Cui 等,2016)。為了全面捕捉企業的污染排放情況,本文選取造成中國水、大氣污染的6 項主要污染物即工業廢水、化學需氧量、工業廢氣、二氧化硫、煙塵和粉塵來構造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綜合指標,具體計算公式為:

上式的經濟學含義是對企業各項污染排放物按照其排放強度大小進行加總。其中,ω 表示污染物種類;n 表示污染物種類數;由于企業各項污染物排放量的單位不同,UP 表示經過線性標準化處理后無量綱的企業各項污染物排放強度;W 為調整系數,用企業各項污染物排放強度與全國平均水平的比值來表示。
2. 核心解釋變量: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
本文借鑒蘇丹妮等(2020)的做法,根據Koopman 等(2010)的定義構建企業GVC上游環節嵌入度指標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其中,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采用企業用于出口的進口中間品中包含的國外增加值占其總出口的比例來衡量。本文在處理貿易方式、中間貿易代理商等問題的基礎上,進一步考慮了間接進口和返回增加值問題。由于這些信息無法從微觀數據中獲得,本文參考Wang 等(2013)的方法,利用世界投入產出表測算出行業層面的間接進口比例和返回增加值比例,再以行業層面的信息近似替代企業層面的信息。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的具體計算公式為:

式(3)~式(5)依次為用下標p、o、m 指代的加工貿易、一般貿易和混合貿易企業的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其中,totalIM 表示考慮了從中間貿易代理商處進口后企業的總中間品進口額;totalX 表示考慮了從中間貿易代理商處出口后企業的總出口額;Y 表示企業銷售額;γ 和χ 分別表示企業所在行業間接進口比例和返回增加值比例;κp和κo分別表示混合貿易企業中以加工貿易和一般貿易形式出口的份額。
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采用企業向第三國的間接增加值出口份額,即企業中間品出口中被直接進口國生產向第三國出口所吸收的國內增加值占企業總出口的比例來度量。限于企業層面間接增加值出口數據的可得性,用產業層面的信息近似替代。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指標的具體計算公式為:


式(6)~式(8)依次為加工貿易、一般貿易和混合貿易企業的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其中,totalIX 表示考慮了通過中間貿易代理商出口中間產品后企業的總中間品出口額;λ 表示企業所在行業中間產品的間接出口比例。
3. 其余控制變量
企業層面變量包括:(1)年齡(age),采用企業所處年份減去開業年份加1 后取對數來表示。(2)融資約束(fc),采用Hadlock 和Pierce(2010)構造的SA 指數來度量。由于SA 指數為負,本文取其絕對值的對數值構造fc,fc 數值越大代表企業面臨的融資約束越強。(3)政府補貼(subsidy),采用企業獲得的政府補貼與其銷售額的比值來測算。(4)國有企業虛擬變量(soe)和外資企業虛擬變量(foe),根據企業實收資本成分,將國有資本或集體資本占實收資本50%及以上的企業定義為國有企業,將我國的港澳臺地區或非我國的港澳臺地區的外資資本占實收資本50%及以上的企業定義為外資企業。

本文分析主要涉及三類中國微觀數據,分別來自1998—2010 年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數據庫、1998—2013 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2000—2013 年中國海關數據庫。其中,本文數據的最大優勢在于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數據庫,其統計對象為污染排放量占各地區排放總量85%以上的工業企業,每個企業包括法人代碼、名稱等基本信息以及工業廢水、化學需氧量、二氧化硫等各項主要污染物排放指標。
為了對企業GVC 嵌入與企業減排之間的關系進行考察,本文進一步將上述三類微觀數據進行合并。在合并之前,借鑒Brandt 等(2012)的方法對工業企業數據庫進行預處理。首先,合并污染排放數據庫與工業企業數據庫,將兩者法人代碼、企業名稱等重疊信息進行合并,對于沒有合并上的企業通過關鍵信息人工搜索校對識別。其次,合并工業企業數據庫與海關數據庫,采用企業名稱以及郵政編碼和電話號碼的后七位來合并。值得注意的是,由于2009 年和2010 年工業企業數據庫的數據質量較差,企業代碼大量缺失,回歸中將其剔除,因此回歸樣本時間跨度為2000—2008 年。
表1 報告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與企業減排的計量結果。其中,前兩列為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的估計結果。第(1)列僅加入核心解釋變量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gvc_up);第(2)列在此基礎上納入企業和行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從中可知,無論是否控制其余變量,gvc_up 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均顯著為負,表明企業從GVC 上游環節嵌入有助于企業減排,本文假說1 得到初步驗證。從GVC 上游環節嵌入的企業憑借知識、技術、信息等高級要素主要承擔研發設計、品牌創新、關鍵零部件供應等高附加值環節,能夠在GVC 中占有更多的利益分配。為進一步提高自身在對環保具有高標準的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以占有更多的價值分配,上游環節嵌入企業不僅會實施各種環境管理戰略來重塑自身在GVC 中的競爭優勢,而且會主動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以建立良好的社會聲譽,這些均有助于上游環節嵌入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從而污染排放強度得以下降。
后兩列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估計結果。結果顯示,在納入企業和行業層面的控制變量后,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反映出企業從GVC 下游環節嵌入提高了企業污染排放強度。從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企業憑借低成本優勢主要從事利用進口中間品進行生產制造、加工組裝等低附加值環節,這些環節始終依附于GVC 領導者的戰略意圖,在GVC 領導者的控制和技術俘獲下較難實現綠色技術進步,進而不利于下游環節嵌入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下降,初步驗證了本文假說2。

表1 企業GVC不同嵌入方式與企業減排的計量結果
前文通過對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企業減排影響的研究發現,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有助于企業減排,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會對企業減排產生抑制作用。那么,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究竟通過何種機制對企業減排表現出異質性的影響效應呢?第二部分的理論分析表明,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可以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產生作用,本部分將對這一潛在的微觀機制進行檢驗。
1. 指標度量和模型設定
(1) 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gtp)。關于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測算,現有文獻主要在宏觀地區或行業層面展開,受數據限制,在微觀企業層面進行測算的文獻較少。本文利用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和生產的匹配數據,結合Fukuyama 和Weber(2009)提出的基于松弛測度的方向性距離函數和Oh(2010)提出的全域Malmquist-Luenberger 生產率指數來測算企業層面的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具體而言,用由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引起的企業綠色生產率增長的部分衡量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數值大于1、等于1 和小于1 分別表示相比于上一期企業綠色生產技術進步、不變和退步①需說明的是,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2007 年之后缺失中間投入變量,借鑒余森杰等(2018)的做法,本文采用下式進行估算:中間投入=總產值×銷售成本/銷售收入-工資支付-折舊值。。
(2) 模型設定。本文主要借鑒馬述忠和張洪勝(2017)、邵朝對和蘇丹妮(2019)構造的兩步機制檢驗模型來檢驗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的作用機制。該方法的基本思路是:首先檢驗核心解釋變量是否對中間變量產生作用,然后通過引入核心解釋變量和中間變量的交互項對核心解釋變量的作用機制進行檢驗。
第一步檢驗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影響,構建的計量模型為:

其中,被解釋變量gtp 表示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解釋變量gvc 表示企業GVC嵌入度,包括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gvc_up)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
第二步檢驗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的作用機制,構造的計量模型如下:

其中,gvc×gtp 表示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與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交互項,是此處關注的核心變量;為了控制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影響,在式(10)中納入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水平項;控制變量集合C→與基準模型式(1)相同。
2. 計量結果
表2 給出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的作用機制檢驗結果。其中,第(1)列和第(2)列為第一步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gtp)的檢驗結果,即對式(9)進行估計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gvc_up)對gtp 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表明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顯著提高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意味著為進一步提升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和社會信譽,從GVC 上游環節嵌入的企業通過實施環境管理戰略和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促進了自身綠色技術升級;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對gtp 的估計系數則顯著為負,反映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產生顯著的抑制作用,意味著從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企業依附于GVC 領導者的全球戰略雖然可以獲得一定的技術支持與技術溢出,但更多受GVC 領導者的低端鎖定與技術俘獲,難以實現綠色技術進步。
既然如此,那么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能否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產生作用?表2 中的第(3)列和第(4)列報告了引入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與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交互項的第二步檢驗結果,即對式(10)進行估計的回歸結果。如第(3)列和第(4)列所示,與預期一致,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gtp)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具有顯著的負向作用,表明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越高,其污染排放強度越低。關注的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與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交互項gvc_up×gtp 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這說明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強化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提高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負向作用;關注的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與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的交互項gvc_down×gtp 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反映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抑制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提高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負向作用。綜上,整個計量檢驗過程證實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的確可以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產生影響。具體而言,企業GVC上游環節嵌入通過實施環境管理戰略和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促進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進而有助于企業減排;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在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下抑制了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從而加劇了企業污染排放。至此,本文假說1 和假說2 得到了較為全面的驗證。

表2 作用機制的檢驗結果
雖然前文的實證研究控制了企業和年份固定效應,可以較好地避免遺漏變量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但由于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度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為企業層面變量,可能與被解釋變量企業污染排放強度存在逆向因果關系進而引起內生性問題。為了降低內生性問題對本文回歸結果造成的偏誤,本部分采用工具變量法來盡可能解決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可能存在的內生性。
關于工具變量的選取,一方面,本文分別使用相關指標行業層面的均值和鄰近行業層面的均值作為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的工具變量。具體來說,構造的工具變量為企業所在三分位行業 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的均值(gvcup_self、gvcdown_self),以及企業所在兩分位行業下屬其他三分位行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的均值(gvcup_other、gvcdown_other)。另一方面,本文還采用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的滯后一期項作為工具變量①感謝匿名審稿專家提供此處工具變量選取的思考方向。。估計結果顯示,本文構建的工具變量與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up、gvc_down)顯著正相關,符合預期;F 統計值大于10,說明選取的工具變量不存在弱工具變量問題。考慮內生性后發現,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負,下游環節嵌入則依舊顯著為正,同時估計系數的絕對值均有所提高,這意味著可能存在的內生性低估了企業GVC嵌入對企業減排的作用。
前文將不同特征的企業樣本混合在一起,考察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企業減排的平均影響效應,而未對不同特征企業加以區別。本部分將從企業所有制類型、貿易方式和所在地區三個特征進一步探討本文的核心假說是否對不同所有制類型、不同貿易方式和不同地區企業成立。
1. 企業所有制類型。根據企業實收資本,本文將樣本劃分為內資企業(包括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和外資企業兩類,估計結果表明,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對內資和外資企業污染排放強度估計系數的符號均與基準回歸結果相一致,且對內資企業的估計系數均顯著,表明本文的核心結論對于不同所有制類型企業總體穩健。進一步對比發現,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對內資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作用更大、更顯著,意味著中國GVC 嵌入表現出的環境效應主要是內資企業帶來的。
2. 企業貿易方式。估計結果顯示,總體而言,不管對加工貿易企業還是一般貿易企業,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均能夠降低企業污染排放強度,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均會提高企業污染排放強度(雖然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對加工貿易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不顯著,但符號仍與預期相吻合),本文的核心假說較為穩健。進一步比較發現,一般貿易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對其減排的促進作用和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其減排的抑制作用均大于加工貿易企業GVC 嵌入對其環境績效的影響,這說明中國一般貿易企業參與GVC 分工體系后對國內環境的影響更大。
3. 企業所在地區②感謝匿名審稿專家提出根據企業所在地區分類的建設性意見。。根據企業所在地區,本文將樣本劃分為東部地區和中西部地區兩類企業,由估計結果可知,本文關于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有助于企業減排以及下游環節嵌入抑制企業減排的核心結論對于不同地區企業總體穩健。進一步對比發現,不管是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還是下游環節嵌入,其對東部地區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作用更大、更顯著,反映出東部地區企業在中國GVC 嵌入的環境效應中發揮著主要 作用。
一方面,前文主要采用強度指標來刻畫企業的污染排放行為,但對于整個國家的人民福祉而言,污染排放規模同樣重要(Kreickemeier 和Richter,2014),本部分將采用企業6 項主要污染物即工業廢水、化學需氧量、工業廢氣、二氧化硫、煙塵和粉塵的排放規模綜合指標(ps)進行穩健性檢驗。其結果顯示,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污染排放規模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顯著為正,反映出本文的核心結論對企業污染排放規模亦成立。另一方面,鑒于我國“十一五規劃綱要”將化學需氧量和二氧化硫排放量作為主要的節能減排目標,本文還以企業的化學需氧量和二氧化硫2 項污染物來構造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綜合指標(pi_cod_so2)①ps 的具體計算過程:將計算企業污染排放強度指標式(2)中的UP 用經過線性標準化處理后無量綱的企業各項污染物排放量代入,W 用企業各項污染物排放量與全國平均水平的比值代入;pi_cod_so2 的具體計算過程:將計算企業污染排放強度指標式(2)中的n 用2 代入。。此時,關注的企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指標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仍與預期相符。
本部分將直接在行業層面測算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以檢驗本文的核心假說在行業層面是否依然成立。關于行業GVC 上、下游環節嵌入度,本文主要參考Wang等(2013)的方法,利用1995—2011 年世界投入產出表進行測算②1995—2011 年世界投入產出表提供了41 個經濟體35 個部門之間的中間品和最終品貿易數據,其中制造業部門有14 個。。同時,本文利用1998—2008 年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與生產的匹配數據測度了行業層面的污染排放情況。在此基礎上,將兩類指標進行合并獲得1998—2008 年中國14 個制造業行業的面板數據。其估計結果表明,無論采用6 項主要污染物的排放強度綜合指標(pi)、排放規模綜合指標(ps)還是采用化學需氧量和二氧化硫2 項污染物的排放強度綜合指標(pi_cod_so2)測度行業污染排放情況,本文的核心假說在行業層面仍然成立。
2008 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使得GVC 的延伸廣度和深度出現大幅下降(Wang等,2017),這可能會影響GVC 嵌入對中國企業污染排放行為的影響。為此,此處剔除2008 年使用2000—2007 年樣本進行重新估計,結果顯示,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負,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依然顯著為正,表明本文的核心結論并未受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的較大干擾③感謝匿名審稿專家提出剔除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影響的建設性意見。。
由前文分析可知,在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下,中國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會通過抑制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加劇企業污染排放。那么,如何破解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這一環境污染困境并緩解當前中國嚴峻的環境污染形勢呢?本部分將從需求創造和吸收能力構建這兩個方面嘗試提供可能的破解方案。
從需求創造來看,環境是一種典型的公共物品,對環境進行保護通常并不是私人最優化的約束條件。因此,要實現企業綠色技術進步進而污染減排的重要條件是,政府需實施強有力的環境規制來創造對綠色技術的需求(Glachant 等,2013)。為了檢驗提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能否削弱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減排抑制效應,本文將基準計量模型擴展為如下形式:

其中,er 表示國內環境規制水平,本文從相對外生的政策角度進行衡量,可以較好地避免現有文獻選用治污費用支出等表示減排投入以及選用污染排放量變化等表示減排成效指標存在的內生性問題。根據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分別選用行業層面的標準規制和地區層面的排污費兩項環境規制政策來測度。其中,行業層面的標準規制指標(sr)根據生態環境部制定的《清潔生產標準目錄》來構造,若某行業受到標準規制,則sr 取值為1,否則為0。地區層面的排污費指標(pc)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中國環境年鑒》來構建,即用各省政府征收的排污費總額與繳納排污費的企業數的比值取對數來測算①值得注意的是,2002 年《中國環境年鑒》缺失計算排污費的相關數據,因此以排污費衡量的國內環境規制水平不包括2002 年。。pc 數值越大,代表企業所處地區的環境規制水平越高。gvc_down×er表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的交互項,是此小節關注的核心變量,預計該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小于0。
以行業標準規制和地區排污費衡量國內環境規制水平的估計結果分別列于表3中的第(1)列和第(2)列。其結果顯示,引入國內環境規制因素后,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仍顯著為正,而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交互項gvc_down×sr(pc)對企業污染排放強度的估計系數顯著為負,表明隨著國內環境規制水平的提高,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減排的抑制作用逐步弱化。隨著國內環境規制水平的提高,一方面,GVC 領導者通過生產環節空間再配置的環境成本上漲,為規避環境規制帶來的鏈條成本增加,GVC 領導者會向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提供更先進的減排技術和更高效的生產設備,幫助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實現綠色技術進步和減少污染排放。另一方面,根據“波特假說”,合理的環境規制設計能夠引發企業創新和技術進步,這會部分或完全抵消遵循規制的成本(Porter,1991;Porter 和van der Linde,1995)。因此,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在規制成本的倒逼下也會主動進行綠色技術升級,提高自身的資源能源利用效率和減排技術水平,破解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困局,從而削弱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減排的抑制作用。

表3 企業GVC下游環節嵌入環境污染困境破解的計量結果
從吸收能力構建來看,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技術溢出吸收能力直接關系到其能否有效吸收GVC 領導者的技術溢出進而促進自身綠色技術進步(Albornoz 等,2014;Bu 等,2019)。大量研究表明,只有吸收能力較高的企業才能有效吸收和應用國外的先進技術,技術溢出才會促進企業技術進步(Gouranga,2000;Aghion 等,2009)。為此,本小節通過構建如下計量模型來檢驗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在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抑制企業減排中的調節作用:

其中,absorb 表示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已有研究表明,人力資本水平越高,R&D 規模越大,吸收技術溢出的能力越強。因此,人力資本和R&D 規模是技術溢出能否被有效吸收的兩大重要因素(Crespo 等,2002;Coe 等,2009)。有鑒于此,本文選取企業人力資本和R&D 規模來衡量企業的技術溢出吸收能力。根據數據可得性,分別采用企業職工教育費取對數(edue)和研究開發費取對數(rnde)對企業人力資本和R&D 規模進行度量。gvc_down×absorb 表示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與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的交互項,是本小節關注的核心變量,預計該交互項的估計系數小于0。
表3 中的第(3)列和第(4)列分別報告了以企業人力資本和R&D 規模測度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的估計結果。此時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gvc_down)仍顯著提高了企業污染排放強度,但從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與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交互項gvc_down×edue(rnde)的估計系數來看,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的技術溢出吸收能力越強,隨著其GVC 下游環節嵌入度的提高,污染排放強度增加得越少,即提升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能夠弱化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減排的抑制作用。為了確保GVC 鏈條的穩定和質量以滿足國際市場對環保的高標準要求,GVC 領導者會給予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一定的技術支持與技術溢出,而吸收能力越強的企業越能夠捕獲、拆分、理解包裹于其中的知識、訣竅以進行學習、改進和創造,繼而實現自身綠色技術進步,破解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困局,使其污染排放強度得以下降(Kokko,1994、1996)。整個表3 的估計結果意味著,提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和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有助于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破解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困局,從而削弱了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減排的抑制作用。
隨著中國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日益加深以及國內環境形勢的日趨嚴峻,本文首次從污染防治的主體微觀企業視角,闡明了企業GVC 不同嵌入方式影響企業減排的理論機制,基于企業環境管理戰略和社會責任理論以及價值鏈俘獲假說,提出了企業GVC不同嵌入方式會通過影響企業綠色技術進步程度對企業減排產生作用;在此基礎上,利用2000—2008 年中國工業企業污染排放、工業企業生產和海關貿易的匹配數據進行實證檢驗。本文研究結果表明,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顯著降低了企業污染排放強度,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顯著提高了企業污染排放強度,反映出企業GVC 的不同嵌入方式具有不同的環境效應。進一步機制檢驗表明,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通過實施環境管理戰略和承擔環境社會責任促進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實現了減排;企業GVC下游環節嵌入則在GVC 領導者的技術俘獲下抑制企業綠色技術進步加劇了污染排放。最后從需求創造和吸收能力構建兩方面的擴展分析發現,提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和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有助于GVC 下游環節嵌入企業破解技術俘獲困局,從而削弱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對企業減排的抑制作用。
雖然部分文獻在宏觀加總層面對中國GVC 嵌入與環境污染問題進行了初步探討,但尚未區分GVC 不同嵌入方式可能存在的異質性環境效應,更為重要的是缺乏企業層面的微觀證據,作為污染防治的主體,企業的減排行為關乎中國藍天、碧水、凈土的守護,關乎中國能否在新型國際分工秩序下實現經濟高質量可持續發展。本文的研究結論對中國今后GVC 嵌入戰略的調整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第一,本文發現企業GVC 上游環節嵌入有助于企業減排,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則會加劇企業污染排放。因此,政府應從根本上改變過去對要素資源進行補貼以維持企業從下游環節嵌入GVC 的戰略,一方面應充分利用“一帶一路”等構筑的區域合作平臺,從嵌入GVC 下游環節到構筑中國主導的區域價值鏈,提高價值鏈掌控能力,進而借助區域價值鏈逐步滲入全球價值鏈高端環節,突破全球價值鏈低端鎖定困局;另一方面應實施創新驅動戰略,鼓勵企業自主創新,增強企業在研發設計、品牌創新、關鍵零部件供應等GVC上游環節上的附加值獲取能力,逐步改變企業GVC 嵌入方式,繼而實現GVC 升級與綠色發展的雙贏。第二,本文研究結果還表明提升國內環境規制水平和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有助于弱化企業GVC 下游環節嵌入的減排抑制效應。為此,政府一方面應制定合理的環境規制標準,完善國內環境立法和加強國內環境執法力度,通過合理的機制設計尋求對內污染防治與對外GVC 嵌入的有效平衡,踐行綠色與開放的發展理念;另一方面應提高企業人力資本水平和研發投入力度,對企業人力資本投資和研發投入提供適度補貼、稅收抵免和融資便利,構筑企業間有效的人力資本交流與科研合作平臺,從而提升企業技術溢出吸收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