笤帚小姐和地板先生

地板先生總是著迷地看著笤帚小姐。

她是金絲草做的，她有著苗條挺直的身體，鵝黃色的頭發，那是一種多么悅目的顏色，柔柔的、很溫暖。當她拂過時那種感覺也是非常溫存的，就像一雙纖手撫摸，就像一陣輕風吹過，耳邊還伴隨著她歡快的輕笑。

所有的人，桌子、椅子、花瓶、花兒、柜子、吊燈、墻上的畫兒，甚至天花板，都笑著向她致敬。

每天，地板先生就是在笤帚小姐輕悄悄溫柔的呼喚里醒來的。而他的夢里，也不時地會出現她那迷人的模樣，她在地板上跳舞，簡直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舞蹈家，比窗外春風里夾竹桃花的輕舞飛揚還要讓人賞心悅目。每當此時，地板先生總是心醉神迷，還有一絲憂傷，他只是所有那些地板當中的一個。不過，每天和笤帚小姐見面，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可是地板先生近來看笤帚小姐的眼光，卻越來越傷感和不安。她越來越疲憊、虛弱、黯淡，那頭鵝黃色頭發的滋潤的光澤在漸漸消失，挺直的身軀變得有些歪斜，忙碌完之后，她會無力地靠在一邊。

這家里所有的笤帚，都曾經這樣光彩照人，但很快便在操勞之中衰弱、殘破直至消失，一位又一位，全都是這樣……可是唯獨對笤帚小姐，地板先生心里塞滿了惆悵和痛惜。

那一天終于來臨。笤帚小姐從客廳里被拿走了，新來的笤帚小姐是高粱做的，更加高大有力，也更加開朗活潑，她喜歡大笑著和所有人打招呼，講她在田野里、笤帚作坊里遇到的那些有趣的事。

有天夜里，地板先生被一陣輕輕的幽咽聲驚醒，他覺得自己聽到了那種熟悉而驚心的聲音。地板先生拼命掙著，居然一下子從地上掙脫出來。他站起來，那么一個纖細高挑、光滑板正的身子，差不多和椅子一般高。

循著那幽幽的哭泣，地板先生來到廚房。原來笤帚小姐幾天前從客廳被帶到了廚房。她身上沾滿灰塵，還有一些油垢。地板先生感到心都碎了。

廚房里有一名廚師在煲烏雞湯，他看著笤帚小姐，喃喃地說：“你的用處也不大了，在這兒很礙事，也別怪罪我，這湯也需要加把火……”

笤帚小姐哭得更厲害了，蜷縮著身體，那頭曾經美麗、如今變成醬黑色的頭發一個勁地顫抖著。

當廚師拿起笤帚小姐想把她丟進爐膛里，忽然胳膊上狠狠挨了一下，大叫一聲把笤帚小姐扔在地上。

原來是地板先生跳起來打了廚師。廚師大怒，抓起地板先生就塞進了爐膛。地板先生的一頭燒了起來，鉆心的疼痛讓他大叫著。他用盡渾身力氣奮然一掙，從爐膛里掉在地下，燒著了廚師的腳，廚師驚叫一聲趕忙跳開。

地板先生拉起笤帚小姐，沖出了廚房，帶著笤帚小姐一口氣跑了不知多遠。然后，他就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地板先生醒來時，看到笤帚小姐注視著自己，那時月亮升起來了，他們是在城市邊緣河畔的一片草地上。

“地板先生，謝謝您救了我，可是您本是那么挺拔、那么光鮮、那么年輕有力，是最適合在客廳里做一塊體面的地板的，為什么要這么做呢？都是我害了您?！?/p>

“我們這樣或許更加般配呢?！钡匕逑壬粗约簾龤埖纳眢w對笤帚小姐說，“我一點也不后悔變成這樣，你的眼眸就像月亮一樣，月光下的田野比那個客廳僵硬冰涼的地面要舒服多啦……”

笤帚小姐把地板先生緊緊抱在懷里。

從此之后他們就生活在河邊、廢墟、原野上。

他們在月光下聽河水的流動和杜鵑、夜鶯、蟈蟈的歌聲，在太陽地里曬暖、舒展身體，在田野的小路上散步。他們還應邀為一些大樹上的鳥們的房屋打掃過衛生呢。

有一次他們睡得太沉了，被河邊的垃圾工運到了垃圾場。在堆積如山的垃圾里，他們很快找到了彼此，因為他們都能輕易聽到對方的聲音。

冷風把地板先生吹得干裂了，地板先生對笤帚小姐說：“啊，我這樣就和你更般配了。”雨剝落了地板先生身上的漆，他對笤帚小姐說：“這樣我們就更般配了?！毖┌训匕逑壬兊庙毎l皆白，他對她說：“這樣我就更配你啦?！?/p>

后來的后來，他們依偎在森林中的一塊墓地里，沉浸于永遠的夢鄉。地板先生一定是舒服地躺在那兒，像有風兒輕撫，像有月光照耀，而他的笤帚小姐，在他身上舒展著纖美的身體和一頭鵝黃的、夢幻般的頭發，跳著世界上最美的舞蹈……

//摘自《賣星星的人》，新華出版社，本刊有刪節，四季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