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是一年開學季。我再次提著26寸大行李箱,背著一個已經沒有多少東西的背包,很不情愿地走進車站。
去年高考結束后,我打定主意要去一所離家很遠的大學。總覺得離家很遠就能得到自由,奔向北上廣就很酷。母親這大半輩子卻連省都沒出過。那晚我張羅著要訂去上海的票,母親語氣怯懦但眼神又堅定到讓我無法拒絕地商量道:“媽要不送你去吧,我也想看看大上海。”
買了兩張硬座車票,長達13小時的車程,其實并不舒服。我們都是第一次離家這么遠。車窗外黑漆漆的,偶有路燈點點飛速閃過,我從車玻璃上看到身旁的母親已是一臉倦容,她伏在我的肩上,想睡但好像又睡不著,靠也靠得不那么踏實。我徹夜未眠,看著靠在我肩膀上的母親,心里酸了很久。
到站已是上午10點。上海的9月悶熱潮濕,我打開導航看了看學校離上海站的距離,整整60公里,地鐵需要換乘3次。
我怯生生地看著地鐵站周圍的標識,順著人流走到閘機處,刷N F C通過閘機,很快就進站了。母親走在我身后,我還故作聰明讓母親也拿著我的手機刷N F C進站。但是,一次又一次,都失敗了。閘機口人潮涌動,我在閘機這頭兒,母親在那頭兒,我看著母親身后那些人或是嫌棄或是不屑的神情,自己在這頭兒很是尷尬。“都說你別來送我了,這來了能干嗎,要是我一個人來我早就進站了。”我惱羞成怒這樣子講道。母親強顏露出一絲微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周圍其他人。最后,我才想到去人工臺解決這個問題。
經過剛剛那個小插曲,我滿心歡喜去上大學的好心情減了一半不止。一路上,地鐵匆匆向東南方向開,母親的話也不多,我也不怎么想和她講話。在最后一次換乘的時候,許是她在想著什么事分了神,上扶梯的時候差點連人帶行李箱滾下來,我在她身后驚慌失措,最后總算一把推住了她。事后我想起來都覺得后怕,如果當時母親的身后站著的人不是我,那天可能就是另外一個劇情了。
從電梯上把母親扶回來,我又氣又怕。在最后這趟地鐵上,出于對之前一路上對她的態度有了幾分羞愧,我開始慢慢和她開玩笑,讓她看窗外的風景。看著定位圖標離學校越來越近,想起剛才令人后怕的意外,還有各種難以描述的心情交織在一起,我的淚水在眼眶里瘋狂打轉,幾次都差點奪眶而出。
大學很大,母親說有我們一個鎮子那么大,把她的腳都走大了。兩天逛來逛去,我們一起拍了很多照片,她說她要選幾張洗出來掛在家里。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后,我也該把她送到上海站了。
我已是滿身的輕松和愉快,送去車站的路上一直和她有說有笑。可我就沒有感覺出來她走得多慢啊。到了南入口,母親該進去了。我一直陪她排隊,終于到了入口身份核驗的地方,不得不分開。也是奇怪,那時候我怎么有勇氣一直盯著她看,目送她進站呢?果然,進站前她轉身看我,我們對視那一瞬間,同時落了淚。我草草和她揮手再見,匆匆離開。
回來的路上,我還在想,我究竟是為什么哭啊,從初中就開始讀寄宿制學校,中學一直都是一個月回兩次家,按道理應該不缺少面對孤獨的勇氣。那她又是為什么哭啊,我一直都不怎么在家,有什么舍不得的。唉,這個問題或許只有當我為人母之后才能明白。畢竟學會告別、懂得告別是我們每個人一生的課題。
于是,在第二年正月開學的時候,我說什么也不要母親送了,想著自己先坐大巴車到省城,然后從省城回上海。她還是來送我上客車,走之前還給我煮了碗面條吃。她一直和我候車,我快上車的時候她竟然說她想先回家了,讓我路上注意安全。
很巧,這次我也真的不敢在這時候多看她一眼了。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9年第41期,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