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工業學院設計藝術系 | 謝瑋
晚清民國時期,中國西北地區的早期工業化在以往的研究中被認為長期處于凝滯狀態,內部動力匱乏,長此以往循環,卻無以沖擊傳統框架,經過19 世紀中葉西方對中國的沖擊之后才發生驟變。本著對西方“近代”歷史發展的整個道路與方向產生懷疑的態度,我們對此時期西北地區工業化中以西方為出發點的模式提出挑戰。筆者以晚清民國時期中國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為出發點,探析西北民眾社會變革的動力及形態結構,從社會內部按照社會自身的觀點探索其民生設計的歷史推進,力求突破“殖民地史”工業化的局限,反對把非西方社會的設計歷史凌駕于中國設計歷史之上,且將中國設計視為其的延續。力圖對各種有關論點進行具有思辨色彩的分析,給處于深刻反思中的我國設計學界提供一定的思考素材。其中一個比較核心的問題是如何恰當考量西方入侵對中國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產生的一系列沖擊作用。它只是一組趨向而不是某種單一的、界限分明的取向。因此,筆者對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內在的揭示在不少地方與其說是批判,不如說是一種探索。希望通過這些探索,可以從比較廣闊的視野對中國早期工業化的本質有較深入的理解,同時也可以從中窺視中國民生設計發展的某些動向。即使有偏頗之弊,亦可觸發思緒,促進探索,不為無助。
工業化的衡量尺度,即標準化、規模化、機械化①。它作為一個動態過程,與世界近代化進程緊密關聯,經歷了一個由隱到顯,從局部到普遍的發展態勢。雖然早期工業化并未直接產生出近代民生設計,但可視為近代設計一個先行階段,為其準備了必要的成長條件。探究早期工業化便于我們解讀傳統設計向現代設計的過渡,我們將關注的焦點鎖定在與普通民眾生活、生產相關的民生設計領域。
早期工業化包含了以商品生產為目的、依舊依托手工工具生產產品且規模不等的手工作坊、手工工場等,亦囊括依托家庭為基礎的工業生產時期。它雖然相似于自給自足的家庭手工業,但生產目的為出售商品,具有市場經濟的屬性。與近代機器工業有共同特征,即商品生產;它還隱含在工業生產過程中,從經驗積累模式的技術向科技提升模式的技術過渡,即科學理論轉化為生產技術的繼承性和延續性。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演進的歷史條件,既與核心地區有相似之處,也有其自身發展的獨特性。我們努力勾勒西北傳統手工業現代轉型的歷史繼承性和內涵延續性。關于中國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主要指1840 年代至1949 年的近代工業化,但往前可追溯到明清時期。如此,符合近代中國的早期工業化發展與工業化進程的邏輯聯系。
傳統手工業生產方式向機器工業生產方式演化的過程始終在相互交錯中進行,機器工業生產方式一定依托在自身傳統的基礎上漸進發展,其中手工工場過渡到大工業也在悄然改變中進行。這充分印證了早期工業化在中國演化經歷了外來事物的本土化過程。此種情境下,我們如何判斷其產品屬于傳統還是在現代的不同生產方式下進行就顯得難以分說。工業化本就是一個系統,脫離現實生產力基礎的大工業生產并不存在,否則洋務派也不會從最初以實現軍事的現代化而一心搞軍工,又擴展到鐵路及某些民用生產上。[1]甲午戰后之初,清政府先將農業的發展視為工商業發展的基礎,并將農業、商業、工業的發展視為一體,并開始重視農學與農業教育,這種層面的認識是以前清朝統治者不曾想過的。[1]其產品結構、農產品的商品化及生產的專業化程度也依循國際市場的需求進行工業化進程的變化。我國的傳統工業也并非與早期工業化的進程完全無關,即使完全從西方引進的企業,在前期建廠的營造、裝置和制造零配件,中期的原料整理、機械修配、成品包裝等環節中,也通過將一些輔助工序轉包給手工業作坊承擔以節約資本,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手工業的發展。[1]
中國西北地區的早期工業化發展是一個持續的、漸進中伴有突進的過程,盡管時有高低、時有緩進,但鑒于西北地區本身所涉地域范圍廣闊,各地區實際的發展變化過程必然存在先后次序及差異性。西北地區的民生設計畢竟只是一個萌發、起步的階段,因而本研究旨在揭示自晚清至民國以來中國西北地區的早期工業化其民生設計帶來的社會思想、政治、經濟、文化變革所呈現的動態情勢,使用“工業化”一詞也主要是一個描述性詞語,而非一種對工業化性質的內在判斷。
晚清民國是社會結構、思想觀念、文化教育等方面發生劇烈變動的轉折時期,是我國設計藝術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關鍵時期。西北地區雖然相較于中國其他地區滯后許多,但其在開啟我國早期工業化進程中亦作出一定的貢獻。這一時期是由傳統手工業向現代工業轉化的時期,西北地區民生設計演變亦為中國現代設計變遷的縮影之一。百年來,西北地區民眾孜孜以求,辛勤耕耘,成績斐然。因西北地域的特殊性,在民生設計方面又區別于其他地域。所涉及民生商品領域的傳統手工產業與民生設計產業是性質完全不同,彼此又存在一定聯系的兩種產業形式,介乎其中的設計行為自然有著截然不同的思維與操作模式,這一問題貫穿本研究的始終,也是探索中國早期工業化進程的關鍵所在,是一個完整的、持續的發生、發展狀態。
設計從來都不是自治的概念,而是作為非我而存在的服務型實踐。因此,針對這一問題進行研究必然需要權衡社會、文化、科技、經濟、政治等各個層面的內容。雖然西北地區民生設計應關注物的物質屬性,即生產、技術、工藝、材料等顯性因素,但涉及生產流通、銷售使用等資料的搜集有助于得到更全面、更具邏輯性的解讀。除了關注生產環節之外的消費與使用之外,民生設計關注最大群體的普通民眾,針對最貼近民眾生產、生活事象,從設計、生產、消費、使用等各環節之間架構的動態關系進行解析。[2]
晚清民國時期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的發展,是在面對外來文化的巨大沖擊和挑戰下彰顯出的包容,它帶有從晚清及更早時期發展而來的內在結構和趨向,若干塑造設計歷史發展的極為重要的力量持續發揮著作用,如經濟的商業化、社會各階層面對的各類挫折等,這一通常標志著慣性或停滯的連貫性最好能被理解為適應力:它表征出文化的溝通結合調試的復雜過程,以及最終為社會所有階層民眾所接受的象征符號、社會身份和角色的形塑過程,以呈現出活生生的民生設計歷史情勢。
工業化絕非簡單的工業建設,而要將整個文化、整個社會,連同民眾自身一起變化過來。著重強調效率和準確,“迅速”表示效率性,“準確”表示精確性,這兩樣在農業社會不大講究,而在工業化的社會,卻是公共生活的標準。由傳統農業文明轉向工業文明在思想層面發生變化:人定勝天代替聽天由命;以精益求精代替抱殘守缺;以進步的、有相應組織模式的、標準的、高效的形式造產建國。[3]顯然,價值觀的塑造絕非一蹴而就的易事。康有為曾說,“他日必以工立國”,工業乃立國之本,由此可將中國現代設計的起源追溯至晚清的洋務運動,由重商轉為重工。民眾思想在實踐中不斷調整,既是對問題的思考走向深入的過程,也是作為后發國家的策略層面的因應。
1949 年以后,政治格局的動蕩帶來的一個變化是更多的討論停留在具體的技術層面或曰戰術層面,戰略層面顯然要服從國家的宏觀戰略。沈榆先生提出一個論題“工程技術的溢出效應”,即設計沒有被作為主要關注的對象。但是隨著工程技術的推進,附帶著受到影響和推動,這也是民眾務實而快速地使中國走上工業化的軌道,振興經濟、增強國力的體現。
中國現代設計之路充滿了曲折和坎坷,但回溯來路、理清思路始終是繼續前行的前提條件。一路走來,中國無論哪個地區借鑒國外的經驗和見解,亦或是不同地區的交流,但設計始終要面對我們自身的問題。當我們逐步擺脫追趕的狀態,而要自己開辟前路的時候,主體意識的重要性就更為明顯。文化立場、價值觀都是在方法論層面之上亟待討論的話題。
西北地區在百余年的工業化歷程中,積累了大量的工業技術、知識和制度。在此歷程中,我們一則可以通過技術的演變來實現對設計的理解,二則可以通過對于工業制造和社會要素配套的思索,對工業化和社會發展的關系進行反思。經歷了從模仿、改進、創意的艱難歷程后,西北民生設計才得以開花結果,其始于“制造”,但是有制造并不一定意味著有設計思想的發生,當時很多產品的設計主要解決的是批量生產的技術問題。之后,設計思想才漸進貫穿民生設計之中。然而,設計思想作為一種民眾對事物的主觀與客觀認識的系統化之集合體,具有主觀性、實踐性、歷史性、發展性的特點。
西北地區社會工業化進程中,現代設計發展從微觀的角度關注了西北地區不同時間不同地域事件發生、生成、發展的事實和條件,并將其置于影響中國現代設計發展的各種宏觀要素之中進行解釋。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回應了不同時期經濟、社會、環境提出的問題的過程及其思維特色,更看重行動的過程,針對性地選擇相對自成體系的“單元”進行考察。
晚清民國時期西北的民生設計及產銷業態對民眾生產、生活方式產生了重大影響,見證了近現代西北工業化、現代化進程的發展。它從黑暗中探索前行,方向感不甚明確,到商品的設計研發及其所附屬的母體產業中,其形式和商業模式才日趨成熟,使西北城市居民和鄉村百姓開始養成源自西方的現代社會所必須具備的文明生活方式(個人衛生習慣、社交禮儀行為、社會公序良俗等)和文明生產方式(機械化操作開始代替手工勞作;標準化批量生產開始代替即興、無序、零散的作坊店鋪式生產;積極主動確有規模的商業營銷、物流方式開始逐步代替被動的蹲點式店鋪營銷模式)。[4]這是社會變革最偉大的成就。因此,西北民生設計也是中國現代設計的起源之一。
我們今天珍惜這份文化遺產,探究其產生的內外原由,正是要深刻理解社會變革與新生事物之間的本質聯系,更好地把握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為設計學研究和設計實踐引導航向。
作為圍繞民眾生計的創造活動,民生設計是整個百年中國實現工業化、現代化的文化縮影,每前行一步,都會留下社會進步、變革的腳印。人類社會的進化衍生出人的目的分化,建構符合民眾行為方式及價值導向的物質系統是民生設計的宗旨所在。西北地區所涉設計活動或者設計產物之間的差異都只是一種現象,左右其變化的內在動因要在更廣泛的宏觀語境下去尋找,這就必然要考察設計活動發生時的生活方式與生產方式,關注民眾觀念、社會結構、經濟技術等因素。這番思考借鑒了社會學范式,即找到影響設計發展的各個要素,認定設計發展的動力不取決于設計本身,而是取決于相關要素的綜合作用,是通過整合、調控這些要素終可獲得一個有利于設計發展的良好環境。
西北地區的民生設計從一開始就立足于本身所處的地理環境和資源條件。該地區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是西北民生設計發展的一大優勢,但是西北地處中國內陸地區,自然環境惡劣,以及工業發展起點低,這些又成為影響西北早期工業化的不利條件。
西北地區設計理念的深化是民生設計實踐的產物,也是在持不同價值觀的設計發生碰撞、沖突之后的理性升華,更是民生設計存在的價值的體現。由于多元文化的介入,民生產品被賦予更高的期望,使得外來元素的組合更具有觀念的意義。不同的設計觀念之間存在的緊張張力,使得民生設計突破了簡單迎合民眾的淺層立意,轉向更高的價值期望,不自覺地提升了設計的價值。在價值建構中,民生設計產品被賦予使命感與民族性,而對外來事物的模仿與橫移都無法承載這種期望,只有當設計能夠說明一種核心價值時,這種建構才有意義。所以,西北地區的民生設計是商業指向的、技術手段的、形式語言的,也是觀念與意識領域的。
西北民生設計的早期工業化是在與西方及中國東部發達地區的技術文化遭遇、撞擊、融合的過程中動態演進的,其進程呈現出階段性、賡續性、多樣復雜等特點。縱觀這一時期,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的發展變革雖受到外來影響,但仍具有內源性的特點,其間隱含著自身設計文化的相沿承傳,雖然民生設計文化的發展變化亦出現迅疾性與先進性,呈現出革故鼎新的新氣象,亦同步存在著因循沿襲、陳陳相因。兩種趨勢交織在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的工業化進程中,表現為“傳統手工產業”與“近現代民生設計產業”共存共生的局面,其展現的設計發展結構有分化、有整合,呈現多元格局,民生設計在這一規律的拖曳下不斷尋求自身的變革。隨著技術、民生產品由國外、中國其他地區向西北地區的轉移所帶來的新思想,西北地區的消費者用產品解決了問題,進而體會到其設計的妙處,所以民生產品成為設計的有效載體,民生設計通過技術、產品轉移進行滲透。設計的參與就是將形成民生商品的各種要素統籌在一個系統下,并取得綜合性的平衡,同時在市場傳播上逐步取得優勢。
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具有場域化、情景化特征的具體內容,它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而映射出對工業化思想的接受和再闡述。民生設計隨著整個社會的變遷、融合,逐步形成了中性人格,即一定時代、一定社會中極具強適應性而導向穩定有序生活狀態的特征。
縱觀自晚清至民國時期西北地區的工業化進程,它通過百年積累創造出一批涉及社會大眾各個生活領域的產品。它曾經引導了無數民眾文明新生活的民生必需品、消費商品,凝聚了先輩們對自由、民主、文明、幸福的向往。百年間戰爭、災難連綿不斷,能積累出如此成就實屬艱辛不易,西北社會由此勉強建立起了現代化工商業基礎體系,是中國近代豐厚文化遺產之一。
西北地區工業化的變革發展必然涉及區域研究。探究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發現西北所涉及地區形成了若干成系統的區域,每個系統與其周圍地區產生或強或弱的關聯。這些區域性的地區系統和按照流域劃分的地貌學上的各個單位幾乎如出一轍。這里涉及兩個主要衡量指數:一是涉及自然資源與距離、地貌等相關的地理環境;二是技術,尤其是與交通運輸相關的技術。人與物在交通運輸不發達且尚未機械化的情況下運輸成本甚高,這一切限制了各系統區域的總面積并減少了各種形式的地區間交往。在這種情況下,阻礙流動的自然地理因素由于增加了運輸成本,就形成地區間的天然界限;而另一方面,促進流動的自然地理因素由于降低了運輸成本,就形成了地區內部的天然核心地帶。人口與資源往往集中在這些核心地帶,并隨著從中心向邊緣地帶外移而越來越稀落。城市當然總是坐落于各區域的中心地帶,或處于通向這些地帶的主要交通線上。
早期工業化發展促進了西北地區的經濟發展與社會進步,民眾間彼此以互動交流的方式共存,貿易興衰和文化利益涉及民生設計眾多方面,由此帶來社會公平的公眾意識及對于世界的更深認知,提高了教育水平,提供了更好的醫療設施、增加了勞動生產率,便是這些成果也帶來對于傳統生活的挑戰。
在探討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的過程中,筆者不敢將理論框架的內容擬訂得過多過死,而是本著容納不同地域文化可能具有的不同特點,兼收并蓄,并避免固定成形,強調歷史發展中對立事物之間相互作用、相互滲透的現象。工業化首先是與工業的發展聯系在一起,然而工業化重點在“化”,就必然不只局限于工業的發展。工業化是與技術變革、經濟發展戰略與政策、經濟結構、經濟管理體制和制度、市場化、地區發展、城市化等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因而可以從不同的方面揭示其內涵。[3]51
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一方面受到外來文化的侵襲,這是國門大開之后西方文化與西北本土文化的首次撞擊,如此引來一系列復雜問題,涉及外來文化與西北本土文化的雙向互動。因此,我們將關注于在此基礎上更為錯綜復雜的關系中,既偏重中國西北本土又理性看待西方的相撞。此外,中國西北地區傳統民眾生產、生活中的各種經驗,必然交織滲透在“過去”和“近代”、新與舊的彼此對抗中,無論好壞都實實在在地存繼于現實中。總之,其在歷史的現實中是相滲透、互轉化的。傳統社會中隱含了近代的潛勢,近代社會中又呈現了對傳統的承繼,所以在把握兩種互相滲透的狀態時,盡量對錯綜復雜的現狀及傳統的經驗做出動態、靈活的忠實闡釋。
我們從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深層驅動原因進行分析,探索其內部推動力。內部因素是推動其設計歷史演進的動力來源,西北社會停滯懈怠的“傳統”秩序的物體,并非是只被動接受外來沖擊,其產生社會歷史變化的根源主要來自內部因素。依此主張,西北社會處在一種充滿問題與緊張狀態的局勢中,是一幅活生生的生產生活場域,處在其中的無數民眾正竭力通過無數方法嘗試解決這種尷尬局勢。鑒于這樣的主體特點,我們從中國本土問題著手,強調人與社會的不斷相互作用。這一界說強調了西北地區地域環境及其文化的重要性,盡管外來的影響在不斷增強,但從西北地區社會內部結構形成的各種勢力彼此間不斷發生的作用來看,敘述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時,不僅需要說明西方如何影響,也要強調說明西北地區社會內部在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之下,政治文化思想等多方面發生了怎樣的變化,怎樣向前推進。如此,內部因素的作用無形中得到重視,用蘇聯學者的話總結本論證:“外力入侵倘若不導致未被征服民族為征服者所吞并,則其內部發展的自然歷程必不致中斷,其基本方向,亦不致變更。”[5]
我們盡量采取本土的、內部的,而非西方的標準來研究中國早期工業化,鑒別并剖析西北地區民生設計中哪些情境象征具有早期工業化的歷史價值。為此將西北地區按橫向分為各自獨立的區域,并將民生設計與地方歷史整合進行研究,強調設計中歷史的重要性;同時將西北地區按縱向劃分出不同時間段,以推動設計歷史的撰寫。把西北地區按“縱向”與“橫向”加以分解的做法是為了對該地區民生設計與早期工業化做出比較精細的描繪。因此,強調時間“區分”在設計歷史研究中的重要性,只有通過區分才能對該地區民生設計現實取得一幅紋路細密、輪廓分明的畫面,這種傾向重視歷史動力的多樣性。如果只研究西北地區社會中很有局限性的若干方面,而忽視整個體制的演變,即民眾的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作為一個物質性經驗的領域同時受到地區性特有形態和整個時代文化總體的陶染,那這樣的分析將有失偏頗。當然,如若將時代文化過度化約成一組其他文化無法體現的特殊價值或特征,當我們試圖解讀跨文化下另一類民眾時,常因將關注點放在文化的差異上,而被該民眾群體思想、行為中所反映出的跨文化內在特質而遮蔽,如此使解讀該文化中多樣復雜以致存有相互矛盾的元素更加困難,被遮蔽的是本地區與其他地區民眾交疊且產生共鳴的思想與行為。
西北地區民生設計中呈現的早期工業化是經歷過長期轉變的,我們能連綴起一個記錄著社會架構之紋理與變化模式的歷史文本。民生設計的歷史本身包含了與西方工業化進程中相似的演化痕跡,如高識字率,商業化、貨幣化、都市化和中國本身具備生機的技術傳統等,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同樣也經歷了農業生產率不斷增長、人口增加、交通改善等社會與經濟演變過程。從晚清啟,中國的思想革新與各種為此付諸的活動固然愈來愈受西方的感導,但同時擁有傳統沿革的血脈,這個傳統體現于在涉及民生設計的源流、風格及生產生活的實踐內容上依舊離不開傳統的實踐經驗。我們將西北地區民生物質實踐與經驗的體系對照于設計學的理論,以探討意識形態與世俗信念的相互滲透,但要想創造性地解讀這個龐大、豐富的文本,我們必須嘗試超越傳統。
西北地區設計的多元萌生始于鴉片戰爭之后,西方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開啟中國國門,新思想、新技術、新產品涌現,取代舊有的生產生活程式,并逐漸向內地滲透。它導致這個時期民眾的思想和行為發生進一步的革命性變化。這種新的意識和新的技術引起生產生活的全面變化,引發社會生產分工環節和生活單元成員之間的相互教化,進而引發從經濟基礎到意識形態的深層次變化。西北民生類型趨于多樣,而民眾消費也呈現出農業社會特征向城市社會特征的轉變。隨著早期工業化的呈現,西北社會民眾生活、生產也有很大的變化,這一變化帶來對生活、生產方式新的需求。隨著西北社會發展和與外界的聯系逐漸增多,其生產生活均受到來自各方面的影響作用。因此,西北地區一切的發展均顯現出舊有因素的影響、約束和新的發展需求之間的矛盾。
資本主義的萌芽,表面上看是各種具有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及特征的企業活動和社會活動相互作用的結果,而實際上是資本主義的精神左右著現代文明的發展帶來的。資本主義精神的核心之一是世俗化、大眾化和公共化。中國現代設計觀念的形成,無不與這種核心內容相關聯。[3]65
西北地區逐漸發展為以制造為基礎、批量生產為目標并擴展到更廣泛領域的現代設計模式,所涉民生產品是在多重限制因素的制約協調下被塑造出被理解的人造物,設計過程復雜,物品的內在的意義通過設計傳達。
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及產銷業態與中國廣大地區民生設計及產銷業態相同,均是建立在西方式的大眾消費觀念和社會商品經濟生產模式之上的現代化產物。雖然它與以手工勞作為主的傳統生產模式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在本質上又有著天壤之別。在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及產銷業態的發生、發展、延傳過程中,作為工業化最基本特征的機械化、標準化、規模化逐漸扎根、立足;與此同時,作為現代化最基本特征的以“公民消費意識(市民意識)”和“大眾審美意識”為核心的自由市場經濟和民主秩序的社會,也得以在西北地區初見端倪。從這個層面上可見,近現代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及產銷業態的形成和發展,亦是百年中國社會偉大變革的基本動力來源之一,其作用力和影響力波及社會各階層的每一位民眾,以及民眾每時每刻的生產行為和生活狀態。[4]508
首先,消費階層出現變化。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產業,無論是涉及民生商業領域的產業結構、設計方式、消費模式和時尚標準,這百年間都隨之發生重大變化,逐漸形成以大眾消費為經銷目的的民生商品,這個商業模式其實是觀念模式的轉變。以大眾消費為主體的產銷業態新觀念是具有普世價值的,西北社會觀念變革的意義已超越民生日用消費品使用價值本身。其次,消費內容出現變化。民生商品覆蓋范圍囊括了每一位普通民眾的日常生活。這種“普適性”逐漸廢止了傳統產銷業態始終強調拉開消費群體階級差異、爭取高端消費牟利的陳舊觀念。民生商品所爭取的消費主體圍繞大眾消費領域,因而無論在規模上、總量上、批次上,都與以往相異。最后,消費取向出現新變化。西北地區民生設計逐步實現標準化、機械化、規模化的工業化產業模式,其外在原因是百年社會變革所促成的市場分化、消費觀念變化和大眾消費審美觀的形成。
從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與民生設計研究可見,對設計活動的重要性理解遠遠超出人們的所知,尤其在經濟和觀念方面。設計活動常被遮蔽在單純的視覺角度,而不自覺地忽略與思想和經濟的聯系,這種單一性局限了人們在研究過程中對設計及其歷史的解讀。實際上,設計是在早期工業化歷史的特殊階段應運而生的,它在工業財富的創造中扮演重要角色。設計如果被視作純藝術活動,就會顯得微不足道,落為文化附屬品。設計對于思維方式而言,遠非中性、溫和的藝術活動,它擁有持久的影響力,因為設計能將我們對自我和行為的認知鑄造成具體而永久的形式。民生設計的目的不僅是使用,還有流通,即銷售路徑及具體情況,它們共同構成了一個完整的產業鏈。圍繞這些環節展開分析離不開兩個語境:技術和人文。技術主要涉及材料、工具、工藝這些基本問題;人文則需要考察設計物主體的個人或群體,以及更宏觀一些的時代、地域、習俗。對流通的關注,其中蘊含了豐富的可能性。
我們常為了規避問題,將設計變化視為某種進化過程,設計中的變化被描述成產品生產中的變異,向完美形式進化的各個階段。但是產品本身沒有生命,而且也沒有證據表明有一種自然或機械選擇的法則在推動它們演進。決定商品設計的并非某種內在的基因結構,而是制造者和制造業,以及在商品社會中這二者與社會的關系,即“社會語境”或“社會背景”,故我們不能將設計活動剝離于其生長的社會環境而單獨考量。釋讀設計歷史的變遷是理解設計與經濟進程之間的互動,這種互動必然要放在社會的歷史中進行參照。設計賦予了時代持久而堅固的實體形式,使之變得真實。設計的特殊使命便是將概念和可行的生產方式結合起來。合理化的工廠生產方法、富于創造力的營銷技巧,以及尤為重要的對產品的關注等,使得設計改變了人們看待產品的方式。縱觀西北地區不同時期產品目錄中所涉及的各類產品,就相當于審視社會的表征。透過適合不同時期、不同民眾的設計,我們便能獲知民生設計的社會形態,進而了解社會的面貌。
晚清民國時期的西北民生設計,在服務產業、提升民眾生活品質作用方面上有很長的道路要走,這是因為:首先,西北地區此時期工業生產體系的尚未健全,絕大部分民眾還在為溫飽而努力,因此對設計消費的需求上有還不高。其次,產品設計大部分停留在以手工業為基礎的產品之中,這與民生設計在西北本身的局限有關,也與專業分工角色的缺位有關。最后,自抗日戰爭始,長期的戰爭以及政權的更迭帶來的文化斷裂,老一輩設計者只能被動適應。新中國成立之后確立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經濟戰略,以大型民用、軍工裝備為代表的產品自有其工程技術的邏輯,更何況當時這些技術均從國外引進,我們首要的任務是消化技術,而不是照顧使用者的感受和審美。因此,縱然從理論講設計可以涵蓋之,但事實上在很長時間里設計在西北地區依舊被邊緣化。[3]123
概言之,西北早期工業化的萌芽與發展、功能與作用,既反映了外來文化的碰撞與博弈,交流與融會,也折射出近代西北民生設計的演進與變化。“現代化(工業化+文明化)社會是以工業化(以機械化、標準化、規模化為主要內容)為生產方式,以文明化(以科學化、民主化、法治化為主要內容)為生活方式。圍繞著這種新型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逐漸成型的民生產品消費群體,是民生設計發展的關鍵所在。”[4]550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產銷業態的社會價值是逐漸接受文明生活方式與先進生產方式。正是與傳統設計產銷業態在本質上的差異,才造成新舊兩種產業在西北早期工業化進程中圍繞著設計意識、生產方式、銷售途徑,形成沖突、突破、拓展,繼而逐步實現社會的文明與進步。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進程中的社會生活與生產業態營造的社會氛圍和文化語境,有別于傳統手工業發展的環境,筆者正是在此條件下考量西北地區民生設計發展的產業鏈。闡釋與這些設計行為有關事物的血脈基因,得出西北地區民生生活與設計成長過程,是隨著西式現代化工商業的不斷引入、擴展,西北社會長期封建制度下的傳統生產勞作方式和與之相匹配的生活消費方式均隨之發生漸變的必然結果。
不可否認,西北地區民生設計在工業化進程中,腳步顯得匆忙慌張,也沒有足夠的自信,與中國同時期其他地區相較,工業化進程的腳步相差甚遠。但無論如何,即便是今天來評價其民生設計產業的成就和它對中國消費社會形成的文化影響,依然是利大于弊。也就是說,西北地區早期工業化對其民生設計仍然起到了有力的推進作用,是中國工業化發展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注釋:
①《設計與百年民生》中對工業化界定為:“近現代中國社會的工業化進程,其基本定義是由西洋人發明的、全世界統一適用的工業化實現的衡量尺度:標準化(按消費的不同需求,以批量化方式按各批次統一標準進行生產;而非傳統是手工產品那樣即興式、無統一規格的任一標準)、規模化(按市場占有率、利潤率為經營目標的產業規劃和商業規劃,以規模最大化的制造、銷售方式組織生產和經營;而非無規劃的、短期的、臨時性的傳統是手工產業)、機械化(材料采選、動能來源、勞動操作、物流運輸等所有生產制造環節盡可能采用機械裝置與設備,最大幅度提高勞動生產率和產品質量,而非基本靠手工勞作完成生產流程的傳統手工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