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賡佩：20世紀中國眼鏡業的巨頭

■ 呂傳彬

胡賡佩，字至中，前清光緒廿二年 (公元1906)生于蘇州，5 歲失怙，靠母親陶太夫人含辛茹苦撫養長大。自幼冰雪聰慧，勵志勤力，發憤出人頭地。年方9 歲，因不忍寡母日夜操勞，乃只身背負鋪蓋卷赴滬投奔父執、潮州商人周香庭學藝。十多歲就獨自下南洋運銷眼鏡架等小商品。經過8年克勤克儉、勵志勤力，終于在當時上海最熱鬧的南市老北門舊倉街創辦第一家茂昌眼鏡公司，時維民國十二(公元1923)年二月，年僅17 歲而已。

蟬聯眼鏡同業公會理事長17年

1925年5月15日，日商內外棉七廠資本家下令日籍工頭槍殺工人代表顧正紅，激起全市工商學各界極大憤怒。5月30日，公共租界老閘捕房英籍捕頭愛活生悍然下令印度巡捕在南京路上向示威群眾開槍，殺死13 人(其中學生4人，職工8 人，商人1 人)，重傷者15 人，繼而逮捕53 人。這一宗帝國主義者制造的流血慘案震驚中外，全國500 個城鎮的人民紛紛舉行游行示威、罷工、罷課、罷市。出于愛國義憤，19 歲的胡賡佩率領眼鏡同業投入罷市運動，通過上海工商學聯合會提出取消不平等條約等17 項條件，直至租界巡捕房開釋被捕群眾后，6月23日才開市。經此一役，他的不畏強暴、見義勇為精神深為眼鏡業前輩賞識，所以1933年被推選為上海市眼鏡同業公會理事長，此后連選連任，蟬聯近十七年。

從老北門到南京東路旺鋪

1929年國民政府外交部照會美英等6 國提議收回上海租界臨時法院，翌年4月正式宣告廢除領事裁判權，同年年底實現了關稅自主，又組建了航空公司，文官制度也初見成效，司法獨立得到保障。在此良好環境下，經胡賡佩兢兢業業、日旰忘餐，茂昌的業務突飛猛進、蒸蒸日上。1932年日寇制造事端發動“一二八”事變，炮轟閘北市區。3 個月后中日雙方簽訂停戰協議，由于戰火的蹂躪，上海繁華區自江灣、閘北、南市逐漸移轉到公共租界南京路及法租界的霞飛路。此時茂昌眼鏡公司從老北門遷至南京東路七七五號(云南中路口)大單邊，還在霞飛路(先后改名林森中路、淮海中路等)五四七號開設了分公司，營業額隨之激增。此時他結識了德國禮和洋行買辦崔泉生與湖州才子、名記者茅震初，并義結金蘭，成了換帖兄弟。由這位同濟大學工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崔泉生舉薦，茂昌成了全球首屈一指的德國蔡斯光學公司和Schwarty Optical Co.等跨國公司的中國總代理；抗戰勝利后又成為美國光學公司的中國總代理。另由茅震初策劃，建立與健全了茂昌眼鏡有限公司的規章制度與人事架構。

1930年，胡賡佩與南市舊倉街鄰居、招商局輪船公司高級職員程瀛生(字雪懿)的長女程愛珠（賢之）結婚，1932年2月誕下長子胡志翔。國民政府定鼎南京后，風氣大開，民間婚禮已采用“文明結婚”，由雙方家長主婚，主婚人、證婚人出席結婚典禮，雙方互換婚書，當時官方民政部門的登記注冊制度要到1935年的新生活運動才開始實施。

積極支援前線抗日

婚后，程賢之襄助丈夫創業，夙興夜寐櫛風沐雨，直至長女志蘭、次女志汶相繼出世后，才退居中阓，由程瀛生出任茂昌副總經理。如今上海市檔案局保存的1937年舊檔中“茂昌眼鏡股份有限公司合法之董事監察人名單”顯示，董事系胡賡佩(夫)、程雪懿(父)、胡志翔(子)、陶靜安(母舅)、陶家華(表弟)5 人，監察人系胡志汶(次女)。

胡賡佩明白，光靠進口貨的零售只能吸引少數富裕階層光顧，而且在眼鏡制造與裝配過程中，多數屬于勞力密集加工，是完全可以在本地設廠經營，以大幅降低成本的。所以，他在上海率先創建眼鏡制造廠于虹橋路三五〇號，下設總務、制造、材料、設計4 個部，每部另設若干股。從1935年1月他向國民政府經濟部呈遞的“工廠登記聲請書”可見，當時總公司(包括制造廠)的資本額是國幣15 億元(其中含程瀛生在招商局的大半生積蓄與退休金)，制品為眼鏡架與眼鏡片，每年產值為法幣9 億至15 億元。原料產地是舶來品美國賽璐璐料(成本比塑料貴得多)與美制毛坯鏡片，總廠與分廠6 座馬達均來自德國。此時國民政府正默不作聲準備抗戰，成立不久的航空委員會正在籌建中國空軍，由于外匯短缺，許多零配件都仰賴國產，所以茂昌所接第一單大宗訂單乃是軍政部兵工署定購的空軍飛行員帽盔上的鏡片，這批貨質量精密度要求甚高，但利潤亦頗豐。在主任技師錢福庭披星戴月督工下，乘著全民抗日情緒亢奮的熱潮，終于順利完工交付使用。日后中國空軍在“八一四”空戰中首開擊落日機紀錄，8年抗戰空軍共擊落擊傷日機1456 架，擊沉擊傷敵艦、船8013 艘，毀傷敵坦克、軍車8456 輛，這里自然也有胡賡佩與他麾下茂昌眼鏡公司全體員工的一份功勞。

茂昌的制造廠，總廠設在虹橋路，分廠就在總公司頂層，其徒工多數來自難童教養院。事緣“一二八”淞滬抗戰后，日寇對上海狂轟濫炸，制造了數以千計的孤兒，一時間難童教養院人滿之患。當時政府鼓勵市民領養孤兒，也鼓勵工廠商號領養孤兒充當學徒以謀一技之長。那些孤兒因國破家亡，心無旁騖，多數聰明伶俐且吃苦耐勞。胡賡佩于30年代分期分批領養了幾十名孤兒，派老師傅傳授磨鏡、車邊、機械維修等技藝，還派專人補習文化知識。這批難童日后都很有出息，成為社會的棟梁，連未離茂昌的高明江也做了十幾年中共黨支部書記。

1942年12月7日，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12月12日全副武裝的日軍開進租界，結束了茍安4年的孤島局面。日寇在上海建立的漢奸機構，先有臺籍漢奸蘇錫文組織“大道市政府”，江北流氓常玉清成立“黃道會”；后有奸商傅筱庵充任偽市長，周佛海在滬西設立特工總部。這些漢奸雖也明爭暗斗，但他們以取締抗日活動為名敲詐勒索上海商民則是臭味相投的。胡賡佩因為生產國軍空軍帽盔鏡片，被列入了黑名單，在汪偽黑白兩道纏擾不休下，耗費一百多根金條才幸免入獄，前有方液仙及中行行員遇難的先例，他知道“七十六號”是“豎入橫出”的，只有破財才能消災。

市議會會長潘公展、評彈皇后范雪君為新店剪彩

此時，程賢之陸續誕下志萍、志琦、志琴3 個女兒。到志偉出世后，遷入五年前購下的膠州路三一四號新居。這座建筑面積527 平方米的住宅由著名建筑師過養默斥資興建，花園長32 米，沿街17 米(占了4 個門牌)，院內有汽車庫2 間，棧房1 座，3 層共18 間，有衛生設備5 套。在竣工前過養默因預算失控被迫放盤。

妾侍朱又新則誕下志敏、志城、志坤、志鵬，遷入海格路七九九弄十二號。

8年抗戰終于取得最后勝利。胡賡佩帶領一家大小參加了歡呼勝利的連串慶典，他的座駕與貨車都張燈結彩，連續許多晚與歡騰的上海市民一起參加花車游行。他的好友嚴家淦、潘公展從天而降，使他的事業更上一層樓。1948年茂昌總店從朝北的七七五號撤到朝南的七六二號，新店開張那天(12月6日)，上海市參議會會長潘公展主持了由著名建筑師卻奇（滿族）設計裝潢的茂昌新廈揭幕典禮。胡賡佩還以重金禮聘評彈皇后范雪君蒞臨剪彩，他的老友、老閘區警察局督察長張元靖(滬江大學畢業生，是國民黨接收租界警察隊伍時拔擢的知識才俊) 派遣數十名警士到場維持秩序。一流的裝修及大減價的招徠，使新店鋪面連續多日擠得水泄不通。他注重廣告宣傳，由妻舅程季卿設計的廣告每天都出現在上海兩大報紙及主要電臺；對清寒的大、中學生，又推出特惠優待券；新從美國引進的先進驗光設備使許多眼科醫生自動將病人的配鏡訂單引向茂昌，據茂昌庶務主任張伯輝回憶，戰后3年茂昌流動資金長期保持在幾十萬銀圓。

戰后3年，茂昌制造的眼鏡架包括開料、加熱、成形、銼光、裝腳、裝托葉、裝鉸鏈、整理、拋光、檢查等全過程；制造的眼鏡片包括配料、磨凹凸面、磨散光、割邊、拋光、點軸線、檢查等全過程，其產品行銷全國各大商埠以及巴西、葡萄牙、西班牙、印度、越南、香港、南洋群島各地，僅機械設備價值就逾4 億法幣。在這一時期，茂昌的分公司已拓展到南京、天津、廣州、新加坡等地，在香港則設立了辦事處負責采購、運銷等中轉工作。

戰后3年，茂昌職工總人數達150 人(按：當時上海最著名的英商惠羅公司才120 人)，底薪為50—80 銀洋，實行8 小時工作制，年終及趕工時發給雙薪，婚喪均有公益金墊付，醫療有特聘醫生，工場內消防及衛生設備俱全。應該說，茂昌的工資福利是當時同業中一流的。

同情革命事業，掩護地下黨員

1948年春，胡母陶太夫人逝世十周年紀念法事在著名的靜安寺隆重舉行，占用了3 個大廳，持續4日之久，吳紹澍、潘公展等黨政要員都親臨叩拜，著實風光了一陣。1949年1月湯恩伯接任京滬杭警備總司令后，就下了戒嚴令，除了查戶口、保甲連坐、頒發身份證，還下了十殺令。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到處搜捕中共地下黨員。茂昌的制造廠是國共兩黨的爭奪對像，自抗戰勝利，三青團與中共在此惡斗了三年多，那些孤兒分屬左、右兩派，爭辯不解決往往演變為武斗。暫時吃了虧的一方便向警備司令部密告工場有共諜潛伏倡亂。幸虧老閘區警察局督察長張元靖是老友，他親自致電胡賡佩叫他預先準備，下午稽查處會來人。

胡賡佩到了4 樓工人宿舍，不動聲色逐個翻查雙層床的被褥。很快在一名青工的褥子下翻出一疊“反饑餓反迫害”的油印傳單，他若無其事地將文件扔入字紙簍，隨即吩咐舍監別惹事，然后悄然離去。下午，稽查處大批軍警沖上4 樓翻了個亂七八糟卻一無所獲，才無功而返。直至上海易幟，茂昌沒有一名職工因“通匪”而被捕。事隔40年，他的嫡幼子在香港問他當時是怎么想的，他說：“在當時環境下，如果人贓俱獲，恐怕要敲脫(按：滬語處死)幾條性命，我素來信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我的公司內絕不可弄出人命，他們都有妻兒老小……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胡賡佩對共產黨領導的地下革命工作持同情態度，也有所幫助的，他所掩護的地下黨員王鐵山、喬桂汀、李樹棠解放后官至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庭庭長、上海高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等，顧丁山、夏愛理夫婦長期擔任浙江省公安廳要職，潛伏在茂昌的數十名中共地下黨員無一被捕，也可以說是胡賡佩把一批地下黨員纖毫無損交還了共產黨。

林森、于右任、孫科、劉少奇專程到茂昌配眼鏡

解放后，在歷屆政治運動中，胡賡佩被指“與反動官僚有密切勾結”，是指下列諸事：

一、茂昌在上海眼鏡行業獨占鰲頭時，達官貴人爭相上門驗光配鏡，國民政府主席林森、立法院院長孫科、監察院院長于右任等黨國要人上門配鏡時(解放后劉少奇專程上門配鏡，總店還特地為他清場，到文革時，此事又成了“資本家勾結走資派”的一大罪狀)，胡賡佩親自接待，還攝影留念。

二、膠州路胡公館剛裝修完竣時，曾充當蔣宋伉儷的臨時住所。

三、30年代嚴家淦任京滬杭鐵路局材料處處長時，曾與胡賡佩合資開設海龍咖啡館于南京路西路金門飯店旁邊；大陸厲行“五反”時，嚴氏擔任臺灣省財政廳廳長。

四、茂昌新廈開張時，上海市參議會會長潘公展親臨揭幕。

五、老閘區警察局督察長張元靖開辦老元大醬園時，區內大商賈或多或少認了些股，胡賡佩也不例外。

在文革時期大批判持續了好多年，茂昌的玻璃櫥窗內貼出了彩色編排的大字報，標題是《獨霸遠東的反動資本家胡賡佩》，雖全文內容空洞，但其火爆的標題卻吸引了不少本市及外地來滬的行人，多數人反而認為：一個中國人能與帝國主義競爭而創辦國產眼鏡廠行銷全球獨霸遠東眼鏡銷售市場，那何嘗不是一件令中國人揚眉吐氣的事，所以茂昌玻璃窗前從早到晚聚集了圍觀大字報的人群，歷3年不衰。

香港上市公司首屈一指的收息股

國軍“保衛大上海”時，胡賡佩同大多數上海人一樣，躲在住宅底層鋪成一排的席夢思床墊上，街口壘的是沙包，荷槍實彈的國軍士兵準備巷戰，或謂要死守上海半年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戰引爆。槍聲逼近時，全家都躲到汽車庫內七年前修筑的鋼骨水泥地下室。所幸國民黨運完了281 萬兩黃金及戰略物資后，便撤退轉進舟山群島。

1950年3月中，胡賡佩叫車夫阿福送他到偏僻的上海西站上車，只是買了一張南昌硬座。由南昌車站，他順利轉車赴廣州，由廣州分行親信職員護送他踏上了廣九列車。那時羅湖關口華界檢查并不嚴格，英界也只盤問幾句，能講粵語者并不被留難。他長期來往滬港兩地，能講一口粵語，便順利到達了東方之珠的香港。1950年春的香港，市面甚為蕭條，幾萬個上海資本家突然涌到香港，多數中了潮州幫的圈套，十有八九墮入炒金的泥淖，賭完了全副身家唯有回上海一途。此時胡賡佩韜光養晦，既不吃喝玩樂也不入金魚缸（股市金市）打滾。直至同行對手走得差不多了，1951年才同美國AO 公司接上老關系，起初仍做批發，至1954年才正式開張香港茂昌的門市。

茂昌在香港開業后，正值歐美推出隱形眼鏡。由于及時引進這項先進校正視力的薄膜以及引進國外先進的電腦驗光設備，茂昌財源滾滾。1967年香港爆發左派暴動，大道中五十七號的粵籍業主避居美洲，胡賡佩及時買下了這座帶騎樓的4 層建筑，隨后又在銅鑼灣、旺角購置了分店鋪面，陸續在港九開設了7 間分店，在北角東洋工廠大廈購置整層物業設立光學琢磨廠，又恢復了上海時代的全行業龍頭老大地位。1968年茂昌在香港證券交易所上市，由于半個世紀的良好商譽，它成為香港最早的60 家上市公司之一。

1973年中東的以阿之戰引發了全球性石油危機，突然猛漲的油價導致全球經濟衰退，香港股市受到強烈沖擊，恒生指數從1700 點跌落到300 點，胡賡佩手中所持股票頓成蟹貨，補倉數額極大。在緊急關頭，他經友人介紹赴澳門會晤澳門首富何賢(澳門前特首何厚鏵之尊翁)，何賢久聞茂昌的商譽，慨然貸款解救了茂昌的危局。經此一役，茂昌的經營漸趨保守，始終沒有像其他公司般朝多元化發展，在香港地產大幅漲價的七八十年代，他始終不敢涉入地產、股票的風險。70年代后期，香港陸續開出幾十家眼鏡公司，其中以高登、電腦兩家最為聲勢浩大，前者分店開到四十多家，最后被英商怡和集團收購。

由于茂昌屬下店鋪、工廠全屬自置物業，單是節省租金一項，就有足夠實力應付同業競爭，加上茂昌一向提供原廠與高質產品予顧客，且提供售后服務，故已建立良好聲譽，公司盈利持續增長。例如1977年度綜合盈利118 萬元，每股派息1 角，到1981年，綜合純利增至326 萬元，派息增至2 角1 分，亦即五年內綜合純利增幅達176%，每股派息增幅為110%。以茂昌股票1 元票面價值，1981年派息0.21 元；1987年底股價2 元3 分，派息加紅利共2 角5 分，息率超過1 分，成為香港上市公司首屈一指的收息股。80年代茂昌股價長期穩定在2 元多，投資者不到十年就可回本。由于茂昌股息優厚，賣出者少，造成買賣疏落，同時公司的資金有余，亦不必發行新股集資，故股東從來不必擔心被大鱷飛擒大咬。

1980年3月，胡賡佩應上海市政協邀請，飛抵離開了30年的上海，因全國工商聯主席胡厥文與上海市政協常委湯蒂茵的引薦，時任上海市副市長兼市委統戰部部長的張承宗設宴招待了這位昔日“獨霸遠東”的眼鏡業巨頭。事緣1979年元旦，全國人大常委會發表《告臺灣同胞書》，宣布了用和平統一祖國的方針，不再提“解放臺灣”的口號，為了加緊對臺灣國民黨軍政人員開展統戰，與退休總統嚴家淦有深情厚誼的胡賡佩便身價百倍。1975年4月蔣中正逝世后，依據憲法嚴家淦接任總統，此后3年一直是臺灣的“最高當局”，直至1978年蔣經國上臺為止。據胡賡佩回憶，1975年嚴總統誠邀他訪問寶島臺灣，還親自到介壽路總統府門前迎接老友蒞臨，當胡賡佩踏上紅地毯接受總統府前衛隊官兵致敬時，感動得熱淚盈眶。

回港后，胡賡佩曾寫信表示愿意贈送兩套眼鏡磨片流水線給上海茂昌，那年頭上海仍在左風浸淫之下，海外華人贈送設備給大陸官方，仍要多層次審批、報關、付稅，手續繁瑣，曠日持久。后來，這件善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香港富豪榜名列第66 位

上世紀80年代中期，胡賡佩在香港的事業又面臨英資大鱷怡和洋行這個強硬競爭對手(四十多家高登已被怡和收購)，年過八十，漸感力不從心，4 個兒子各有事業，一個也不肯幫他做事。于是他萌生了見好就收的念頭。

茂昌的實收資本雖僅1200 萬，但單是中環茂昌總行大廈就超逾這筆價值，所以股價是長期偏低的。自1988年4月起，茂昌股價幾度急升，例如4月11日自3.3 元一路暴升至6.6 元，6月1日一度升至8 元。7月20日，迪生創建以每股9元2 角向胡氏家族收購其持有八成的茂昌股權，總收購價為1.38 億元。當時茂昌名下物業包括四處自置店鋪與一家零售店鋪、一家眼鏡工場以及兩個員工宿舍，在1988年春估價已近1 億。迪生創建收購完竣后，將茂昌總行拆建再賣出，其他物業也陸續售出，總計早已超逾3 億，更遑論茂昌持有的現金與股票投資，因此迪生創建收購茂昌可說是免費獲取了這家60年老店的商譽。

1989年4月15日，香港最權威的《財富》（Capital）雜志刊出《香港富豪龍虎榜》，在150 個香港巨富中，胡賡佩家族名列第145 名，居田元灝（田北俊之父）、張人龍（新界鄉議局主席）之前。1990年10月15日，該刊的《九十年代香港華人億萬富豪榜》，將胡賡佩家族排在第66 名，穩居港龍航空董事局主席曹光彪、新鴻基地產主席馮永祥、永安集團郭志權、恒生銀行董事總經理利國偉、震雄集團蔣震、英皇珠寶楊受成、新昌集團葉謀遵、瑞興百貨古勝祥、其士集團周亦卿之前。在香港，不靠炒地皮、炒股票那些手法，光憑勤勤懇懇興辦實業、發展制造業、拓展零售市場而榮膺富豪之列，這是相當難能可貴的。

對中國眼鏡業作出卓越貢獻

簽約賣盤消息見報之后，82 歲的胡賡佩恍然若有所失，在收購辦理手續出席高院聆訊時，他曾一度想收回不賣；成交后他在茂昌總行隔壁（大道中33 號）萬邦行賃屋設立一家茂成商業有限公司，藉以排遣時光。1990年夏，在一次例行體檢中突然發現罹患肺癌，翌年5月入住跑馬地養和醫院。5月11日下午6 時，胡賡佩逝世于養和醫院。胡賡佩逝世后，香港左中右12 家報紙在港聞版刊登了大幅新聞報道。

5月16日，胡賡佩在香港殯儀館正式舉殯，香港各界名流與胡賡佩生前諸親好友門生故舊到祭者近千。靈堂上方高懸“德高望重”“高山仰止”匾額，花圈似海，挽幛如林。中華民國總統府以“黃守志”落款所贈花牌是全場最巨型的一個，中華民國行政院新聞局局長邵玉銘、僑務委員會委員長曾廣順以及胡賡佩創立的香港光學會都致送了花圈；新聞局駐港代表謝中侯、華僑旅運社總經理李天齊均到場致祭，氣氛莊嚴肅穆，備極哀榮。

1993年11月22日，程賢之在中風兩年后于上海華東醫院逝世。11月28日上午，公祭儀式在龍華火葬場禮堂舉行。全國人大常委、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朱良兄妹3 人(周香庭子女)以及受茂昌庇護逃過追捕在人民政府司法界擔任要職的王鐵山等人都送了花圈。

胡賡佩以一介貧寒子弟，赤手空拳建立起茂昌眼鏡王國，正如香港報紙的悼念文章所說，他“在滬港二地培養了大批光學人才，為中國眼鏡業的蓬勃發展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中共在文革期間稱他“獨霸遠東”，實際是對他一生事業的最佳評語，這也是所有中國人的光榮。